鬼子夜襲毫無懸念的失敗了。像夜襲這種作戰樣式,成功的關鍵就在於隱蔽,提前被敵人發現的結果只能是失敗,而且絕對是災難性的慘敗。從臨近山頂處,傳來提前來臨的激烈槍炮聲粉碎了風間次郎中將的美夢。沒有人心甘情願接受失敗,風間次郎中將同樣如此。風間次郎一面命令遠程炮羣向前線實施火力支持,一面命令臨時增加第二梯隊數量並提前發動進攻。打仗很多時候和下圍棋相似,失去先手之後要想再奪回來,需要耗費極大地精力。即便如此,能否真正奪回先手,還要看對方在關鍵的時候是否犯錯誤。
狼之隊沒有犯錯誤。他們並沒有向鬼子希望的那樣乘勝貿然出擊,而是一邊用大口徑火炮壓制鬼子的遠程火力,一邊把步兵牢牢釘在陣地上,靜靜等待鬼子發起的新一輪進攻。由於作戰地域和作戰方式的限制,狼之隊的所謂大口徑火炮只是相對而言,無法和普通陸軍部隊的相比,但是,這些火炮均採用經過增程處理的炮彈,因此在射程和威力方面並不吃虧。
鬼子們在自己的指揮官帶領下,執着的向上進攻。爲了彰顯武士的風姿,鬼子的指揮官們,即便在叢林中依然不願割捨自己的指揮刀。在密林之中,長長的指揮刀和它主人矮小的身材以及周邊的環境顯得格外不協調。沒辦法,擁有濃烈武士情懷的鬼子軍人同樣對刀情有獨鍾。甚至鬼子的飛行員也喜歡在狹小的機艙內放置一把長刀,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真應了中國北方一句歇後語:剃頭的使錐子——一個師傅一個傳授。鬼子的執着給狼之隊的狙擊手提供了非常大的方便。根本不用費力尋找高價值的目標,只需將一把把指揮刀的主人放倒就可以了。一個個英勇無畏的大日本帝國皇軍的勇士們,被一副副瞄準鏡牢牢鎖定,隨着12.7毫米大口徑狙擊子彈被擊發,瞬間血肉模糊的永遠停留在叢林之中。狼之隊在實戰中惜彈如金的作風,在叢林戰中發揮的淋漓盡致。
經過近一夜的折騰,東方的山巔已經露出魚肚白。清晨的露水把山林中的一切都浸潤得溼漉漉。汗液凝結的軍服再被露水打溼之後,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餿味。衣服接縫出的棱線不停地和運動的人體摩擦,被汗液一“殺”,紅腫刺癢中慢慢發炎,陣陣疼痛從身體各處被神經網絡忠實地傳向大腦。不論鬼子還是狼之隊的戰士,每個人都承受着熱帶叢林帶給人類軀體和精神上的摧殘。
“唉——,有時候我自己都懷疑,咱們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小四兒放下望遠鏡,突然喃喃地對身邊的參謀長林燁感嘆道。
“今天你這是怎麼了,團座,哪兒來的這麼大的感慨啊!”林燁推了推眼睛有些促狹的笑道。
“火華”由於小四的文化有限,起初不認識“燁”字就念成“火華”,剛開始林燁還糾正,時間長了也就無所謂了。“當初你爲什麼參加狼之隊?”小四兒不答反問
“殺鬼子!”火華沒有思索脫口而出“當初我的目標並沒有明確定在參加狼之隊。我就想回國打鬼子。結果很幸運,我來到這支隊伍。怎麼了?你今天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了?”火華一臉不解。
“當初我參加狼之隊基本上就是稀裡糊塗。”小四出神的看着在山間蜿蜒前行的隊伍“家讓鬼子們給毀了,那時候心裡邊就是一個字——恨!恨不得殺光他們。我從當兵那天起,就從沒想過要當啥團長,滿腦子就是想殺小日本兒爲父老鄉親報仇。最初以爲把日本鬼子打出山西就算報了仇,就可以回家、可以娶個媳婦安安生生過幾天好日子。再往後以爲把鬼子打出華北就可以回家。進了隊伍之後才漸漸有了國家的概念,才知道在遠處還有那麼大一片地方被日本鬼子糟蹋。於是隨着部隊從山西打到河北從北方打到南方,現在又打到國外。
仗越打越大越打越多,看過了太多的死人之後,心中的仇恨和乍見死人時候的的噁心害怕一樣也就慢慢地仇恨淡了。我現在看見戰場上的鬼子,說實話我恨不起來。殺死他們我既感覺不到痛快,也感覺不到舒坦,就是啥感覺也沒有。你也知道,二虎帶着我們這些一個村出來的都是獵戶出身,從小就舞刀弄槍。老輩人從小就告訴我們,那些山中的禽獸不能殺傷太多,否則就是造虐。從我們離開家算起快七年了,打了七年仗,死在我手上的鬼子到底有多少,我也數不過來,身邊死了多少弟兄我也既不清了。說實話我對這種日子真有點膩煩了。我們從國內打到國外,在這麼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拼命和鬼子死磕,有啥意思?那些鬼子說是鬼子,其實不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嗎?又沒在咱們的地頭上折騰,咱們這麼吃苦受罪又是何苦呢?”
面對小四團座這個問題,林燁感覺非常不好解釋。當年自己從南洋來到國內,又隨區翔從雲南的滇緬公路修建工地趕到山西,碰巧一起救了高旭的命,到現在想來也差不多七年了。當初自己一腔熱血沒有那麼多想法,就是想回國抗日。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自己也已經習慣了這種戰火紛飛的歲月。現在被小四一說也不禁勾起了一絲惆悵。
“團座,”林燁身爲一名受過較高教育的華僑子弟,他知道和小四這種在參軍前屬於文盲,參軍後纔算是掃盲的戰友談太多的大道理幾乎沒什麼用。“鄰居着火了,你看到了救不救?”
“當然得救了?這還用問嗎?”
“爲什麼要救?”
“很簡單。說的好聽點不能見死不救,說的難聽點就是如果我不就很可能會連累自己家的房子。”
“就是啊!”林燁笑道:“國與國之間也是一個道理。我們不在這裡和鬼子們死磕,就得要在自己家裡和他們死磕。你是願意在別人家裡打仗呢?還是願意在自己家裡打仗呢?所以我們就必須要把鬼子阻擋消滅在家門之外。”林燁知道小四不是真的不明白這個道理,而是在他內心中,對長期枯燥單調的軍旅和作戰生活產生了厭倦和抗拒心理。
戰爭,可以說是人類有史以來幹得最可怕的一件事。它不僅會造成巨大的物質破壞,更爲嚴重的是把人類精神世界的摧殘,使人迅速的向獸的方向異化。在戰爭這種極端殘酷的非正常狀態之下,停留的時間越長對人的異化就越嚴重。這與人種、民族、性別、宗教、文化、法律、受教育程度乃至軍紀、戰爭的正義性都沒有直接關係。否則,根本無法解釋爲什麼在古今中外,幾乎任何一個國家或者民族的軍隊都曾不同程度發生過令人髮指的暴行。而這些人在戰爭之前或者在遠離戰爭之後,絕大多數都是遵紀守法的普通老百姓。當然向日本鬼子和納粹那樣鼓勵和有計劃的獸性,在已經進入文明社會之後的人類中也絕對稱得上極爲罕見。
狼之隊屠殺日本戰俘的行爲,在某段時間,幹起來的確過癮痛快,也能起到一定的凝聚人心的作用。但是這種行爲的副作用也漸漸顯露出來。在令鬼子膽寒的同時也成功激發了鬼子抵抗的決心。狼之隊幾乎成了惡戰的代名詞。擯除其他因素,不得不承認這也是爲什麼狼之隊每戰都是惡戰原因所在。越是惡戰越能激發人心中的“惡念”,這種惡念遲早要轉化爲“惡行”。而這甚至比惡戰本身更可怕。它不僅會抵消制度軍紀以及道德對人的約束力,更會使人產生厭倦。雖然華僑軍和狼之隊的高層都已經充分注意到這一點,但是想要完全剔除消極影響絕對不是短時間可以做到的事情。想到這些,林燁也不禁長嘆了一聲。如此深奧的問題,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和小四說清楚的,而他又必須要讓小四從這種不良情緒中擺脫出來。
“團座,”林燁勉爲其難的臨時充當了小四團座的心理顧問。他指着前面的山峰說道:“翻過前面那座山,再走二百多公里就到了我在泰國的家。你的家已經從鬼子的手中解放了,而我的家以及我們很多戰友的家還在鬼子控制之中,還在忍受鬼子們的摧殘和糟蹋。你能忍心看着包括我在內你的這些戰友和家人繼續痛苦下去嗎?”
“火華,你放心。”小四臉上的神色一整“我剛纔只是說說而已,說完了也就完了。我只要不死,就肯定和你、戰友們一起繼續和鬼子們幹下去。到時候,咱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安安生生的過咱自己的日子。”
林燁無聲的拍了拍小四的肩頭,和戰士們一起向遠方跋涉。
風間次郎再次看到帝國勇士們可恥的從山上跌跌撞撞撤下來。撤下來的還不足出發時的六分之一。照這麼打下去,不要說取勝,恐怕自己馬上就要無可用於進攻之兵。每一次進攻都是損失慘重,這對於那些即將衝鋒陷陣的官兵們做和想法?強攻不行那就只能選擇迂迴了。於是,風間次郎不顧泰國國防軍的損失的哀號,嚴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突破狼之隊增援部隊的防禦,奪回昨天丟失的陣地。他直接指揮的第141師團作爲佯攻部隊,進行短暫的休整。他的打算是堅持到泰國國防軍距離這裡最近的第3、4師趕到之後,再和狼之隊決一雌雄。他雖然一直看不上泰隊的戰鬥力,但是聊勝於無吧。
泰國國防軍在主子的嚴令下,向孫俊所直接指揮的部隊,發動了幾次還算有模有樣的進攻,除了扔下一片片屍體之外可以說還無所獲。就這樣爭鬥的雙方在打打停停之中,耗了八個小時左右。風間次郎期待已久的泰國國防軍第3步兵師終於“及時”趕到了。美中不足的是第4師,被狼之隊(第334團、第335團和第441團)擋在二十公里之外。這二十公里指的是直線距離,在山地二十公里的距離已經足夠遠了。風間次郎沒有選擇退縮,而是立即發動進攻。他不傻,狼之隊的兵力不多,要執行這麼多的任務必然就要多跑路,不要說他們號稱狼之隊,就即便他們真是狼,又能怎麼樣呢?所以,風間次郎在等待援兵的過程中,並未停止進攻。他不是知道這種進攻不可能取得實質性進展,他的目的就在於“疲兵”,使狼之隊始終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沒有時間休整。
鬼子們真正的進攻,在黃昏時分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