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山笑嘻嘻道:“你明明能給我帶來不可估量的好處,我殺了你豈非得不償失?”葉楓似乎明白了花滿山的用意,尋思:“敢情他要把嶽衝交給武林盟,換取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的確是個好主意。”想起嶽衝原本要引發江湖動盪,從中好渾水摸魚,豈知人算不如天算,反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成爲武林盟手中一張向嶽重天討價還價的牌,心中的歡愉,委實難以形容。
葉楓又向青青望去,見得她臉上絕無大難臨頭,愁眉苦臉的神色,倒是神定氣閒,彷彿一切皆在她掌控之中,不由得心中一凜,青青好像有超越凡人的天賦,再繁瑣艱難的事,一旦到了她這裡,卻往往在談笑之間,便能化解於無形。莫非此時她心中已經有了可以絕處逢生的好主意?葉楓滿是喜悅的心情不覺變得黯淡起來。
嶽衝氣得臉色發青,全身抖動,震得長刀周圍的泥土紛紛落下,怒道:“你要把我交給武林盟?” 花滿山笑道:“我是武林盟的人,當然要效勞武林盟。”葉楓忍不住心中一動:“他的話怎麼聽起來彆扭得緊?”青青拍了拍手,悠悠說道:“我想你踏入江湖不久,就已經對武林盟徹底死心了,你並沒有看到如武林盟所宣稱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場景,你只看到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滿腔熱情的人無用武之地。你們行俠仗義多年,按理說要得到重用,可是你們始終不入流,在邊緣徘徊遊離。就算你把他交給武林盟,這天大的功勞,必定會記在某個大佬名下,而不是你。”
花滿山全身一震,臉色無比難看。 青青道:“其實你們比誰都巴不得武林盟倒臺,因爲新的主子無論是出於拉攏人心,還是鞏固自身地位的需要,總要重用一大批名聲好,有能力的人。只可惜這幾十年武林盟雖然風雨飄零,卻一直沒有出現能夠挑戰他的對手,你們唯有忍氣吞聲,忍辱負重,這幾十年你們一定過得很苦,是不是啊?”說着從樹上躍下,立在離花滿山不遠之地,笑吟吟的凝視着他。
花滿山並不否認,咬着牙說道:“何止是苦而已?簡直是活在地獄裡。”他擡頭看着空中紅彤彤的朝日,笑了笑道:“還好我看到了太陽,看到了希望。”葉楓聽到此處,才明白花滿山屢次對嶽衝手下留情的用意,不由佩服他的用心良苦。嶽衝又驚又喜,道:“原來你支持變革派,真是好得很。”想躍上來,卻見花滿山仍然將箭對着他,只好暫時作罷。
青青幽幽說道:“嶽大俠手下人才濟濟,想得到嶽大俠的青睞重用談何容易?”她眼波流轉,在他臉上轉了幾下,笑道:“不過這難不倒你,誰教你是個聰明人?能夠被嶽大俠的兒子賞識,和被嶽大俠的認可有什麼區別呢?”花滿山收起笑容,神情卻有些緊張起來,道:“我的表現怎麼樣?”青青道:“張㢮有度,收放自如,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花滿山笑而不語,一雙眼睛盯着嶽衝,臉上時而戾氣大盛,時而充滿期待。他在等嶽衝表態,倘若嶽衝能對他委以重任,他自然鞍前馬後,竭力效忠變革派,一旦嶽衝有推辭應付之意,他只有一箭將嶽衝射殺,既然他這一輩子註定庸庸碌碌,無法出人頭地,除了認命又能怎樣?
嶽衝也目不轉睛地盯着花滿山,他知道花滿山想聽到什麼話,他同樣知道一旦沒有說出花滿山想聽到話,會是怎麼樣的結局。 燦爛的陽光照在花滿山身上,使得嶽衝更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見他抿着嘴脣,眉頭微皺,握弓的手不僅關節發白,而且從指尖流出了一滴一滴的汗水,此時他的心中彷彿有盆烈火,給他帶來無法形容的痛苦和煎熬。
嶽衝深吸了口氣,坦然真誠的笑意從嘴脣開始向外洋溢,不一會兒發自內心的歡樂如無所不在的空氣,頃刻之間瀰漫了整個林子。 花滿山受到感染,不由臉露微笑,雙眉舒展,儘管他還握着弓箭,但他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已經放鬆,凌厲兇悍的殺氣隨之化爲無形。嶽衝哈哈大笑,道:“花二俠若肯鼎力相助,何愁武林盟不滅?”
花滿山跟着大笑,這次大笑真的是發自肺腑,真心實意,道:“花某願做變革派剿滅武林盟的急先鋒!”收起弓箭。 嶽衝躍了上來,道:“好,很好。”凝視着花滿山,雙眼炯然生光,儼然有君臨天下的氣勢。花滿山爲之氣奪,情不自禁跪倒在地,陰鷲的臉上,熱淚盈眶。
嶽衝心道:“中原五義在江湖上頗有聲望,他們能夠投奔變革派,也算是對變革派沉重打擊。”伸出雙手,托住花滿山手臂,柔聲說道:“武林盟容不下你們幾兄弟,我們變革派歡迎你們!” 花滿山聽了他的話,彷彿被一根帶刺的皮鞭無情抽在臉上,肌肉抽搐抖動,說不出的憎恨悲傷,他爲什麼會突然出現這種表情?
嶽衝看在眼裡,嚇了一跳,道:“你……你……我說錯了甚麼嗎?”忽然手臂一陣劇痛,原來花滿山指甲陷入他肉中,再看花滿山,見得他咬牙切齒,手背青筋暴凸,渾然不覺已經傷害到了嶽衝。青青橫了不知所措的嶽衝一眼,幽幽說道:“你真的說錯話了。” 嶽衝有些聽不明白,茫然道:“我說錯什麼了?”
青青又橫了他一眼,嗔道:“花大俠對某個人的痛恨,絕不遜於武林盟。”花滿山激憤之下,十指勁力又加了許多。嶽衝強忍着痛,沉聲說道:“花大俠的仇人便是變革派的仇人,他是誰?”青青道:“厲震天。”嶽衝怔了一怔,吃驚地說道:“是‘仁至義盡’厲震天?” 花滿山突地跳起,張嘴大吼數聲,道:“我……好恨他!”
嶽衝很意外,失聲說道:“他可是你幾十年的好兄弟!”青青嘆了口氣,道:“你猜一猜,在江湖上,哪一種人活得最累,最苦?嶽衝道:“當然是那些做了虧心事的人。”青青眨了眨眼睛,道:“你說錯了,是小弟們口中的二哥,也就是文人筆下可憐兮兮,所謂的千年老二。”嶽衝瞪大了眼睛,笑道:“看來花二俠和厲震天相處得並不融洽。”
他有意把“花二俠”說得格外響亮。 青青直視着花滿山,笑道:“這個‘仁至義盡’厲震天不僅虛僞得緊,沒有半點義氣,而且心胸狹隘,整天疑神疑鬼,總擔心花大俠奪他的位子,所以一直防範,打壓花大俠。”嶽重天一拍額頭,道:“花二俠號稱‘火眼金睛’,豈有看不透的道理?他多年一直忍氣吞聲,隱忍不發,還不是爲了中原五義的名氣着想?”
青青稱花滿天爲大俠,他卻叫花二俠,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而爲之。 葉楓暗道:“這對狗男女,又來唱雙簧,挖坑讓別人來跳了。”青青道:“可不是嘛,花大俠的大局爲重,反成了厲震天對付他的殺手鐗,有時候被姓厲的欺負,侮~辱了,還要牙齒混着血水往肚子裡吞,臉上露出歡喜至極的笑容,給外人留下中原五義親密無間,團結一致的印象。”
嶽衝仰頭看着天上刺目的太陽,眯着雙眼,喃喃道:“我敢保證,厲震天再也不會欺負你了。”長刀揮出,在花滿天胸膛劃了道極長的口子,鮮血長流。 花滿天大喜過望,道:“多謝公子成全。”縱身躍起,衝出十餘丈,在一塊平整的草地上躺了下去,雙目緊閉,把呼吸壓抑得相當微弱,宛若身負重傷。
他想下半世活得心安理得,沒有任何道德包袱,就必須殺了厲震天和鐵正常,世人向來健忘得緊,一旦殺了他們,很快就沒有人記得他是賣友求榮的叛徒,同樣嶽衝想平安走出這片山區,也只有殺了厲震天和鐵正常,他們的命運已經捆綁在一起! 正午,花滿山胸口的鮮血已經凝固,但是厲震天和鐵正常還沒有來。
可是他心裡一點也不着急,因爲他們一定會來!這幾十年來他和厲震天無數次的明爭暗鬥,卻總是以他的失敗而告終,每一次失敗,都會給他心中產生一種無法磨滅的恥辱和痛苦,厲震天彷彿有不可思議的智慧,總能化解他每一次精心準備,自以爲必勝無疑的算計。
所以近幾年來,他幾乎沒有做任何挑戰厲震天地位的事情,並非他已經完全向厲震天屈服,而是他要用火眼金晴找出厲震天的弱點。他再度向厲震天發起挑戰的時候,便是厲震天命喪黃泉之日,他要讓那幾個整天圍着厲震天打轉的人明白,他不是一輩子被厲震天壓制,只曉得唯唯諾諾的千年老二,他也有做老大的氣質和手段。
花滿山已經找到了厲震天的弱點,厲震天的虛僞既是他賴以生存的本錢,也將致使他不明不白的喪命,以厲震天假仁假義的性格,見得花滿山身負重傷,必然會惺惺作態上去救援,這個時候花滿山一箭射出,厲震天如何防範得了?陽光照得花滿山睜不開眼睛,但他想起這將是厲震天最後一次享受陽光,他的心裡簡直愉快極了。
忽然之間,遠處有鳥飛起,顯然有人走進林子,花滿山不覺精神大振,手指夾緊弦上的利箭,眼睛張開,看了看躲在樹上的嶽沖和青青,微微點了點頭,他來對付厲震天,鐵正常就交給他們了。葉楓一顆心不由得劇烈跳動,暗道:“待他們鬥個兩敗具傷,我再來坐收漁翁之利。”
就在他定下主意之時,花滿山卻已高一聲,低一聲叫喚起來,好像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境地,一刻也耽誤不得。 只聽得鐵正常驚道:“不好,二哥受傷了!”厲震天道:“是!”兩人循着花滿山的聲音,快速撲了過來。花滿山暗自咬破舌頭,鮮血從嘴角流出,道:“是……大哥……三弟……麼?我……我……好開……開心……”胸口起伏不定,似是垂死之際見到了最親近的人,實在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放在身邊的弓箭卻微微擡起。
他們奔到近處,見得花滿山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皆是大驚失色。厲震天目光往鐵正常臉上,鐵正常心領神會,緩緩往後退了幾步,雙目東張西望,全神戒備。厲震天一步一步向花滿山走去,口中低呼:“二弟,我來了。”目中含淚,聲音顫抖,顯然是真情流露。儘管他們一生都在明爭暗鬥,但他次次都對花滿山手下留情,網開一面,因爲花滿山一次次不自量力的挑戰,才能襯托出他英明,偉大。如今花滿山即將死去,以後誰來做讓他人生髮光的綠葉?
花滿山偷眼望去,見得厲震天神情悲慼,步法凌亂,如丟了魂一樣,心中大喜,暗道:“饒你老奸巨滑,今天也命喪我手。”身軀猛地向上挺起,叫道:“爲我報……報仇……殺我……者……”說到此處,聲音驟然停頓,身子落下,看上去就要一命嗚呼。厲震天大急,叫道:“二弟……二弟……”快步搶上,便要替他輸送內力續命。
忽然聽得花滿山冷冷說道:“你一直防範我,爲什麼這一次沒做到?”厲震天幾乎不敢相信,道:“什麼?”便在此時,猛覺得一陣勁風從地下涌起,只見一支利箭往他胸**至,花滿山長笑道:“我已經向你發起挑戰,你爲何還不出手?”厲震天目瞪口呆,整個人似已僵硬,額頭滿是密密的汗珠。他千防萬防,還是沒有防住花滿山。
明知道這個不安份的老二一直想搞事情,他怎能掉以輕心呢?看來他這次真的失算了。 鐵正常放聲大叫:“大哥,大哥!”挺劍撲了過來。忽然之間,聽得頭頂有人冷笑道:“你自己是泥菩薩過河,還有空管別人的閒事?”鐵正常全身一震,一擡頭便看到一道刀光從上擊下。
鐵正常反應極快,早已縱起身子,避開襲擊,喝道:“甚麼人?”那人飄然落下,笑道:“變革派嶽衝。”鐵正常看了看他,又看看花滿山,怒道:“原來你們……”嶽衝笑道:“豈不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 利箭已經到了厲震天的胸前,花滿山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道:“我這輩子只做一件事,就是要打倒你,我成功了!”
厲震天道:“難道你沒看到我已出手?”伸出右手兩根食指,好像從碗裡夾起一根豆腐乾,輕輕巧巧的夾住了利箭。花滿山笑容驟然消失,滿頭大汗,道:“你……你……”厲震天微笑道:“不好意思,我這輩子也只做一件事,就是怎樣把你踩在腳下,你的挑戰好像又失敗了。”一掌拍出。
花滿山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子,他一下子用力過猛,胸膛傷口迸裂,行動自然不如以前迅捷,厲震天臉露獰笑,搶到近處,一掌擊在他右脅上。只聽得“喀喇喇”一陣脆響,擊斷了數根肋骨。花滿山悶哼一聲,吐出幾大血,退了幾步,面如金紙。 厲震天仰天大笑,道:“無緣無故劃自己一刀做甚?虧你還是個聰明人。”抽出鞘中長劍,手腕一抖,嗤嗤數劍,向花滿山刺去。
花滿山自忖有嶽衝相助,鹿死誰手尚未得知,心中倒是不懼,笑道:“贏的人未必是你。”舞起鐵弓,將厲震天的殺着完全化解。此時青青亦從樹上躍下,和嶽衝並肩聯手對付鐵正常。 五人分成兩撥,在林間鬥得不可開交,嶽衝倆人與鐵正常勢均力敵,三人時進時退,誰也討不了便宜。
而花滿山那邊,很快分出了高下,他吃虧身負重傷,功力大減,兼之厲震天防範了他數十年,對他的武功幾乎瞭若指掌,每一劍,每一招都極有針對性。 雖然花滿山知道如何化解,但苦於心有餘而力不足,四肢的反應跟不上腦子的想法,不一會兒,便被厲震天壓着打,全無回手之力。
葉楓暗道:“這個花滿山哪裡是個聰明人?簡直是毫無自知之明,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嶽衝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豈非瞎了眼珠,自尋死路?哈哈。” 聽得厲震天喝道:“你已經輸了!”長劍發出嗡嗡的響聲,劍光如電光一般,繞着花滿山四肢轉了一圈,花滿山長聲慘呼,身軀卻如砍倒的大樹,倒在地下不停抽搐,兩隻手腕、腳踝皆有長劍劃過的傷口,原來厲震天一劍便割斷了他的手筋腳筋。
花滿山大聲哀嚎:“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厲震天卻在他對面坐下,微笑道:“你知道我平時不太喜歡說廢話,但是現在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否則對不起我們幾十年的兄弟情義,你也會死不瞑目。”花滿山忽然變得異常鎮定,笑道:“你說,我聽。”厲震天道:“你一定很想知道,爲什麼你一直贏不了我?”花滿山沉吟道:“因爲你是個善於隱藏實力的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