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穿過叢林邊緣,沒多久來到一片開闊之地,令弗恩驚訝的是這裡簡直是一個世外桃源。零星的散佈着一些簡陋的木屋,女人們做着午飯,孩子們在四周追逐嬉戲,男人大多在一旁比武,也有少數在打理他們的木質武器,所有這些人都有個共同的特點,衣衫襤褸,孩子甚至衣不遮體。當他們看見一個外人被壓進村莊時,無不吃驚的瞪着弗恩,有一些女人甚至驚恐的朝着弗恩大喊着什麼。
領頭的男子轉頭吩咐了幾句,一個戰士離隊跑向村莊裡一座較大的木屋,其他的人則把傭兵壓到了一個燃盡了的篝火堆旁。弗恩一邊觀察着周圍的環境一邊思考着怎麼才能逃出去,不過首先他得先祈禱這些人不會殺了他。
不一會兒,從木屋裡走出一個長者,出乎意料的他穿得比其他人要整潔的多,雖然衣服也已十分陳舊。他甚至還戴了一個牧師高帽,幾縷銀髮從帽檐邊探出,表情淡定而平和,給人一種神聖莊嚴的感覺。
“這個就是外來者嗎,阿倫?”長者將頭微微轉向領頭的男子,視線仍落在弗恩身上。
“是的,長老。”這個叫阿倫的男子尊敬的回答到。
長者示意旁人搬來兩個椅子,其中一個讓弗恩坐下,隨後自己坐在另一個上,打量着這個外來者。“現在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不要企圖撒謊,那會害了你自己,明白了嗎?”
弗恩點了下頭,長者繼續問到,“你叫什麼,從哪來?”
“我叫弗恩,是個傭兵,從德維爾來。”弗恩慢慢的答道,他聽出老者的口音與阿倫似乎不一樣。
“德維爾,那是個好地方,告訴我,爲什麼要離開那個好地方到這來?”長者的表情依舊,語調也沒有絲毫變化。
“我本沒想來這,我的目的地是溼港,我還有兩個同伴,本家我們在一起的。”弗恩舔了舔嘴脣,想着怎麼把接下去那些離奇的事情說的令人信服。“但是我們中途遇到了些麻煩。”
“麻煩?”長者的眉毛微微揚起。“什麼樣的麻煩可以讓你冒險深入沼澤?”
“我不確定那究竟是什麼,雖然從外形上看都是些巨大的狼,它們追着我們,把我們幾乎逼入絕境。“弗恩搖着頭,繼續說到,“我爲同伴引開這些怪物,好讓她們安全到達溼港,爲了引的儘可能遠,我騎着馬用盡全力的跑,不知不覺就跑到了沼澤旁。”
說到這,阿倫俯身與長者耳語了幾句,隨後他命令手下牽出一匹馬來。弗恩定睛一看,這不就是烏雲嗎,剛想站起來過去安撫,就被身後兩個看守各按住一邊肩膀給按回了椅子上。烏雲也認出了弗恩,對着他哼氣想要到主人身邊。
長者若有所思的看着弗恩,“這是你的馬嗎?”
“是的,是它救了我。”弗恩看了一眼烏雲,繼續把目光移到長者身上。“正當我在沼澤邊進退兩難時,追獵者出現在背後,我使盡全力打退了三隻巨狼,但是更多的仍在追來。”弗恩低頭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傷口。“在絕望之時,我驚奇的發現我的坐騎竟然已經走入了沼澤,並且沒有下沉。”
“然後你就跟着他一直走到這裡?”長者捋了捋白色的鬍鬚,注意到了傭兵肩上的傷。
“我沒有其他選擇。”弗恩搖了搖頭,談及到肩膀上的傷勢,剛纔因爲不安而忽視了的疼痛又重新回到身上。劇烈的傷痛使弗恩不自覺的發出嘶嘶的**,右手也使勁的抓住左手上臂,企圖減輕左側肩膀的疼痛。
長者沉思着,旁人都安靜的等待在周圍,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最後,他再次看向弗恩。“我相信你,傭兵,你可以選擇在這裡養好傷再走,或是,現在就離開。”同時他做了個手勢示意看守給弗恩鬆綁。
兩人麻利的解開繩索,弗恩懸着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揉着痠疼的肩膀和手腕,點頭向長者表示感謝。“ 我的同伴還在溼港等着,我必須儘快趕到那裡,否則她們一定會認爲我死了。”
“當然,決定權在你。”長者笑着說,“但是,年輕人,有時以退爲進是更好的選擇,你應該關注一下你的傷勢。”
弗恩的傷確實越發嚴重了,之前有些流膿的傷口現在已開始潰爛,疼痛繼續一陣一陣的襲來,他已經快要忍受不住了。“可是……她們可能等不了這麼久。”
“用不了多久的,我們常年與各種野獸爲伍,自然避免不了被它們抓傷,我們有自己的特效藥膏。”長者示意周圍的人們散開,打算結束這場審訊。“你可以帶走一點,在路上自己換藥,在那之前,你最好在這裡住上兩天,等傷勢穩定了再離開。”說完,他站起身,準備離開。
“多謝,但是…你們是誰,爲什麼會生活在這?”弗恩也站起身。
長者停下腳步,頭稍稍轉向側後方,“阿倫會安排你的住處,並且解答你的疑問。”隨後他慢慢踱回到了木屋。
“跟我來,讚美醫術之神吧,你的傷要是沒有有效的醫治,輕則斷手,重則喪命。”阿倫的態度稍有緩和,不再像之前那樣嚴厲。
“是的,是的。”弗恩喃喃到,不知是因爲這幾天的經歷太過離奇,還是持續嚴重的傷痛消磨了他的意志,此時他的思緒紛雜混亂,只想好好的休息下,讓自己的精神能回到之前那樣清晰冷靜。
天已大亮,弗恩從沉睡中醒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穩的睡過覺了。環顧四周,與昨天睡前沒什麼不同,除了在一旁有個女孩在整理他的衣服。
“請問,你是?”弗恩掙扎着想支起身來,但是肩膀的疼痛讓他馬上又躺了下去。
“快躺好,你的傷口昨天才清理過上了藥,現在還需要好好休息才行,等會還需要換藥。”女孩幫他把毛毯蓋好,清澈的眼睛沒有一絲雜質。
聽口音是南方人,弗恩心裡想着,他對瓦利斯各個地方的口音都有所瞭解。南方人說話拖音更長,聽起來抑揚頓挫,像在讀詩。北方人則平緩的多,每個詞都字正腔圓。地處西南的德維爾又和純正的南方口音有所不同,沒有那麼感情豐富,但依然韻味十足。
“你從南方來嗎?”弗恩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有着棕紅色的捲曲長髮,個子不高,但很健壯,洗的發白的衣服雖然破舊,但卻乾淨合身。
“是的,我的家在格里維爾……曾經的家。”女孩說着,轉過身繼續整理起衣服。
“對不起。”弗恩調整睡姿,使自己重新仰面朝天。“我叫弗恩,你呢?”
“貝茜。”女孩整理完衣服,拿起牀邊裝着藥膏的罐子,“該換藥了,可能有點疼,不過比昨天要好多了,真不知道你昨天是怎麼忍過來的。”
女孩出乎意料的健談,可能是在這裡呆久了,接觸的人太少,很多話沒處說吧,弗恩這麼想着。“我能不能問你些問題?”
“當然可以,來,坐起來。”貝茜扶着弗恩慢慢從牀上支撐起來,然後用一疊被子墊在了他的身後。“恩,就是這樣,坐好了。”說着,就要伸手脫弗恩的襯衣。
弗恩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連忙用手擋住,同時又因爲快速擡手使得傷口又疼痛起來,只好齜牙咧嘴的捂住肩膀。
貝茜抿着嘴笑出了聲,“怕什麼,你難道沒發現你的衣服都換過了嗎?”
弗恩這才發現自己穿着的都是行囊裡的換洗衣物,貝茜剛纔整理的正是他換下來的髒衣服。“這……不是阿倫幫我換的?”
“他哪會做這個?”貝茜見眼前的傭兵睜大了眼睛,不由得又笑了。“放心,我只是爲你換衣服而已,另外還幫你擦了身。”
弗恩的臉紅了,雖然不明顯,但是他極力的想掩飾自己的尷尬。“無論如何,謝謝你了。”
“沒什麼,不過你身上還有其他舊傷,看來你命還挺大的。”女孩麻利的解開傭兵肩上的繃帶,用蘸了清水的溼毛布擦拭着傷口上的舊藥。“恩,已經比昨天好些了。”
弗恩捏緊拳頭忍着傷口被溼布擦拭的疼痛,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剛纔不是說有些問題要問我嗎?現在正是時候,可以轉移你的注意力,減輕一些疼痛。”貝茜將髒了的毛布在水盆裡洗了洗,繼續試圖把傷口上殘留的藥膏擦去。
“是的,我是有一些問題。”弗恩的腦海中充滿了對這個封閉村莊的疑問,本想昨天就向阿倫詢問,但是沒料到清理傷口會如此疼痛,他幾乎暈厥了過去,昨天隨後的時間裡他只想着快點睡去,根本顧不得其他事了。而現在,正是爲這些疑問尋找答案的好機會。“聽口音,你們應該是來自瓦利斯各個地方的吧,是什麼讓你們聚在一起,並且居住在這的?”
“我們都是追隨着長老而來,他睿智,仁慈,甚至可以預知未來。”女孩擦拭完傷口,開始攪拌藥膏,眼睛專注的看着藥罐。
“什麼樣的未來,能讓你們拋棄正常的生活,冒險進入沼澤來到這裡?”弗恩越加迷惑,繼續追問到。
“當時,長老預見到在大約兩年後,瓦利斯將會被一場浩劫所吞噬,只有在這裡才能躲過一劫。”貝茜開始將藥膏塗抹在擦乾淨的傷口上。”算起來,現在這場災難差不多該來了,你在外面的時候,有發生什麼大事嗎?”
“是的,你們的長老可能說對了,但,他是怎麼預知到的?”弗恩對長者能預見未來感到不可思議。
女孩停下手中的活,似乎在努力回憶着兩年前的事。“長老那時在坎瑞託附近的一個村子裡,嘗試着向村民和過路的旅人佈道,但是相信的人並不多,直到那個村子發生了一些怪事。”
“怪事?什麼樣的怪事?”弗恩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離那個村子不遠就是一片墓地,臨近村莊的人都把死去的親人埋葬在那裡,甚至坎瑞託城裡的人們也把那裡作爲墓地的首選。”貝茜嚥了下口水,像是回想起了一些恐怖的事,她擡起頭看着傭兵的雙眼,嚴肅的說,“有人發現一些墓穴被動過了。”
“那也可能是盜墓賊乾的,有錢人的墓穴裡有不少值錢的東西,總有膽大缺德的人敢偷死人的東西。”弗恩並不以爲然。
“但是,那些墓穴周圍沒有挖掘過的痕跡,也沒有堆放挖出來泥土的土堆,整個墓就這樣打開着,就像是……”女孩的身體輕微的顫抖着,雙手也因爲害怕而緊握。“就像是從墓穴裡向外打開的。”
弗恩感覺自己的頭皮發麻,思維有些混亂。“那裡面的死屍呢?還在墓穴裡嗎?”
“是的,但是無一例外都有被動過的痕跡,或者說……是它們自己動過。”貝茜深呼吸了幾口氣,穩定了下自己的情緒。“人們把他們重新埋好,但是過了幾天墓穴再次被打開,裡面的死屍動過的痕跡更大,就這樣反覆幾次,沒人再敢去那個墓地了。”
“你們的長老是怎麼解釋的?”弗恩幾乎可以肯定村莊的名字了。
貝茜又開始着手爲傭兵換藥了,她仔細的把藥膏均勻的塗抹在傷口上,以使傷口能完全被藥膏所遮蓋。隨後她拿出弗恩行囊裡的繃帶,先纏在自己手上,再一點一點的繞過傭兵的身體,女孩身上淡淡的香氣涌入弗恩的鼻子。“他說這是災難的先兆,事不宜遲,必須跟着他開始找尋避難所。”女孩將繃帶繞了三圈後,將剩餘的剪斷,最後用細線固定住。“因爲這件事情,很多原先不相信他的人也開始追隨他,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很快就達到了上百人。”
“你也是因爲相信他而追隨他的嗎?”弗恩總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孩和這裡的其他人不一樣。
“不,我不相信有什麼災難,如果真有災難的話,我早已經歷過了。”女孩的眼睛裡閃過淚光,“我只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所以不如跟着他們一起過一種全新的生活,我已經沒有什麼顧慮了。”
“我能理解……這種感覺。”弗恩想安慰貝茜,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糾結了一會才擠出這麼一句話。
貝茜擦乾了眼淚,對弗恩笑了笑,“謝謝你能這麼說,和你說話很開心,雖然只是在回答你的問題。”女孩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紅暈,連忙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女孩的這一舉動讓弗恩想起了卡雅,她在和自己說話時也總是臉紅,莫名的悲傷涌上心頭,他重新躺在牀上,眼角瞥見貝茜的右手近在咫尺,突然有想緊緊握住的衝動。不,弗恩,不,你不能給她任何她應得的東西,你給不了她想要的承諾,你沒這個資格,你只會害了她。
“該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弗恩苦笑着說到,剛纔的衝動轉瞬即逝。
女孩再次朝弗恩微笑着。“藥換好了,我得去準備午餐了,你休息下吧,我等會給你送點吃的過來。”說完,貝茜站起身轉身準備離開小屋,女孩的香味再次飄來。
“對了,你說的坎瑞託附近的村莊,叫什麼名字?”雖然弗恩有很大把握自己猜的是對的,但還是想確認下。
貝茜回過頭想了幾秒。“羊圈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