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別了縣尊,沈傲在刑房呆呆地坐了半天的堂,心裡有許多事理不清,送名妓送來了個小郡主,這算是什麼事,現在不但招了這小郡主來,還連帶的來了個晉王,這對父女讓宮裡的那個皇帝頭痛着呢,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事來纔好。
說來也好笑,別人巴望着這沈縣尉不要鬧出事來,沈傲現在反倒爲別人擔心,所謂惡人還有惡人磨,沈傲算是領教了。
此外還有晝青的事,眼下看來,這晝青是不肯罷休了,想着尋了個藉口將沈傲掰倒;沈傲雖不怕他,可是這檔子事鬧出來也是件麻煩事,攪得人心煩意亂。
到了下午,有人送來了請柬,說是轉運使大人請沈傲明日去赴宴。
赴宴,赴什麼宴?什麼轉運使,他認識我,我還不認識他呢!
不過這樣也好,趁着這個機會將那兩個惹事精送出去。
天色黯淡下來,沈傲回到後園去,前頭有人來稟告,說是錢塘縣尉程輝來了;沈傲讓人將他請進來,程輝也是剛剛下衙,提着一瓶不知從哪裡沽來的酒,見了沈傲便道:“沈兄,府上可有下酒菜嗎,我們喝酒。”
這個時候喝酒?沈傲深望程輝一眼,心知他一定有話要說,忙叫春兒招呼廚房,二人相互對坐,上了杯盞,程輝爲沈傲和自己斟上酒,當先仰脖喝了一口,吁了口氣,道:“來了杭州也有些日子,一直沒有機會和沈兄聚頭,實在慚愧。”
沈傲和他客氣幾句,邊喝酒邊閒聊些公務心得,其實但凡是做官,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清閒的,尋常的事都是交給下頭去做,遇到一兩件大案纔要勞動縣尉動身。
這裡的大案自然不是殺人之類的案子,一旦出了兇殺,縣尉只負責遣快吏收集旁證,叫仵作驗屍,有了嫌疑人,再叫都頭去拿人,由縣尊去審。縣尉署理的大案一般都不算大,比如沈傲前幾日便遇到過一樁,是一對鄰居,因爲東鄰建院牆建得高了,讓右舍很不滿意,說是擋住了他家的風水,這家人兒子多,四五個孔武有力的漢子要倚強凌弱,結果將人打了。
屁大的事兒報到了刑房,沈傲一看,啊呀,這可是頂天的大案,難得,難得,想不到這樣幸運,才走馬上任就遇到這天大的案子了,立即備了馬,帶來押司、都頭、快吏十幾個人蜂擁過去,只是一般的打鬥事件,當然不能隨便捉人,這個時代講的是以理服人,其實和後世的庭外調解差不多,反正能不讓你們打官司,就儘量不要打,要和諧不要粗魯嘛。
於是就板着臉,這邊說孔聖人說過:德不孤,必有鄰。你怎能輕易打人呢,你太壞了,破壞社會和諧,小心抓你幾個兒子進班房;一邊教諭,一邊恐嚇,打人的嚇得半死。另一面又對捱打的人說,這件事也就算了,他們雖然壞,但是總要給他們一個改正的機會嘛,睦鄰友好,和睦相處纔是正理。
兩邊一說,打人的陪了捱打的一些醫藥費,道了謙,對於刑房來說,一件通天大案就算塵埃落定,到時候再教押司寫一份文書交上去,算是徹底結案。
沈傲的工作大抵如此,程輝也差不多,兩個人皆是苦笑,這樣的人生顯然不是程輝所憧憬的那樣,程輝苦哈哈地道:“早知是這樣,倒不如朝廷將我派到嶺南路去,到了那裡,或許能有一番作爲。”
嶺南在這個時候屬於邊窮地區,鄉間的械鬥很多,有時候爲了爭一口水源,幾個村子數百人提刀帶棒的廝殺,在那兒做縣尉確實很有挑戰性。
沈傲只是呵呵地笑,安慰他道:“程兄且忍耐,總有大展宏圖的一日。”
程輝有些微醉,也笑呵呵地道:“其實我這一次來,是向你透露兩個消息,這第一個嘛……”他嘆了口氣,道:“又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個仙人,陛下很是信任,竟是要親自請他做法事,還發旨要大赦天下,大赦天下本沒有錯,卻以鬼神的名義發旨,豈不是要效仿前唐嗎?”
趙佶很迷信,這一點沈傲早就知道,其實這幾乎是皇帝的通病,作爲君王,卻跟平常人一樣避免不了生老病死,這是何等痛楚的事,所以別看趙佶讀的書多,更別看趙佶的藝術造詣多高,一樣還是深信這些玩意。
沈傲只是笑了笑,並不搭腔;這種事不是他所能過問的,問了也是白問,與其如此,還是做好自己的本份吧,像屈原那樣今日憂這個,明日愁這個,活得有什麼滋味。
程輝繼續道:“至於第二,則是據說遼使已經抵京,沈兄上次殿試時的對策,我回去之後思前想後,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現在遼人入京,陛下有意與遼人重新締結盟約,不過那個遼使倒是古怪得很,說是希望我大宋派出沈兄去和他們的國主談。”
“叫我去?遼人也太看得起沈某了吧。”沈傲啞然失笑,心裡想,遼人莫不是以爲我是親遼派吧?不對,自己勒索遼使的事早已天下皆知,他們不可能愚蠢到認爲自己是親遼派,算是一個知遼派還差不多。
不過遼人也不一定喜歡與親遼派來談,畢竟親遼派大多都是滿眼是錢的主,今日遼人給了他們的賄賂,他們拍着胸脯保證一番,明日若是金人許以了他們更多好處,說不定第二日他們就翻了臉,反倒是自己這個識大局、得大體,知道這是對宋遼都有益處的事之人,反而更有談攏的機會。
沈傲道:“不知程兄從哪裡聽來的消息?”
程輝道:“沈兄莫忘了,錢塘縣連着碼頭,又有市舶司駐紮,京城至杭州往來的三教九流,哪一個不要途徑錢塘?所以錢塘縣衙的消息總是更靈通一些。”
沈傲曬然一笑:“還是錢塘好,仁和這邊雖也熱鬧,卻還是差了錢塘一籌。”
二人喝了些酒,程輝的書生脾氣便上來了,向沈傲問道:“沈兄,若朝廷派你爲欽差出使遼境,沈兄當如何?”
沈傲想了想,道:“到了地頭,肯定全身乏力,所以我決心先睡睡覺,睡個十天半個月再說。”
程輝愕然,睡覺?笑道:“只怕無禮太甚了吧。”
沈傲道:“既是出使,還講個什麼禮,禮不下聽說過嗎?契丹人在我眼裡就是庶人,沒這麼多高貴,他們急着要談判,重修盟約,什麼時候他們繃不住,自然會來尋我,我且等他們三顧茅廬,再和他們慢慢談,如此一來,他們的氣勢也就弱了,再談,也就沒了底氣,這叫下馬威,不如此,不足以壯聲勢。”
程輝不由地笑了,點了點頭道:“這般的事我可做不來,看來這宋遼締約,非沈兄不足以成事,哈哈……”他大笑幾聲,心情總算開朗起來。
沈傲心裡卻想:“出使遼國,皇帝只怕不肯,一來自己還是縣尉,於理不合,另一方面,既是睦鄰友好,自己的性子皇帝是知道的,派自己去,皇帝怕添亂呢,叫自己去噁心人差不多,叫自己去和人相敬如賓,還真難爲了哥們。”想着,心裡不由地偷樂,卻又隱隱期盼,自己能參與到這歷史的大勢中去,去改變歷史,這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緣的啊!
二人喝過了酒,沈傲親自將程輝送到門口,程輝有些醉了,又叫人駕着馬車送他回去。回到後園,後園裡又是吵翻了天,狄桑兒和趙紫蘅彷彿是一對天生的冤家,讓人煩得很,春兒在旁勸着也無濟於事,倒是那晉王趙宗,屁顛屁顛地跑去勸架,說是勸架,其實是會同趙紫蘅欺負人家狄桑兒一個,沈傲很生氣,忍不住地朝她們大吼:“吵,吵,吵,吵個什麼,誰再吵,今天晚上不給飯吃!”
他的脾氣是人都知道的,莫說是狄桑兒,便是趙紫蘅都有點兒畏懼他,趙宗笑嘻嘻地道:“沈傲啊,其實這一次呢是……”
“是個屁!”沈傲一點面子也不給他:“我不管是誰對誰錯,在這裡就是我做主,都閉嘴,各回自己的房裡去!”
趙宗瞪眼睛:“我……我是……”
沈傲冷哼一聲:“你是王爺是吧?嚇,王爺?這大宋有出京的王爺嗎?有嗎,有嗎?沒有,所以你不是王爺,你是趙宗,現在是我的客人,是我花了錢將你從酒樓裡贖出來,給你安排吃住!你擺個什麼架子,你看看你這副模樣,像是做人爹的樣子嗎?”
這一連串的話,讓趙宗無言以對,氣勢一下子微弱起來:“好,好,我說不過你。”轉而對趙紫蘅道:“紫蘅,隨你爹回屋去。”
狄桑兒叉着腰,見這一對父女灰溜溜地走了,心裡略有些得意,原本看在對方身份高貴的份上,狄桑兒是不願惹事的,可是她的火氣上來,卻是一隻活脫脫的母老虎,什麼也顧不得了。
“你叉腰做什麼?做給誰看?回屋去!”沈傲怒瞪了她一眼。
狄桑兒愣了一下,隨即連忙垂下雙手,乖乖地咂舌噢了一聲,也灰溜溜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