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學堂的編制,總共是武官教頭三十人,儒學博士二十人,此外還有學丞、學錄、學正、主簿若干,另有胥長五人、胥吏五十。
真要算起來,武備學堂的編制絕不比國子監要少,看着這下頭烏壓壓的人,沈傲清清喉嚨,開始訓話:“從今日起,武備學堂的架子算是搭起來了,今日開學,從此咱們同舟共濟,共育良才,祭酒大人臉上有光,我這個司業也有面子,你們的功勞是少不了的。”
下頭轟然道:“敢不用命。”
沈傲擺擺手:“話不要說得太滿,本官制定的教程,你們都看了吧,誰有異議?”
衆人默然,這位司業老爺非比尋常,大家又是第一次相見,誰敢提異議?因此紛紛道:“不敢、不敢……”倒是人羣中有個聲音道:“大人,這教程下官頗有不解。”
衆人朝聲源望過去,心裡說:“哪個人這般大膽,敢頂撞沈楞子?”楞子撞到楞子,也算是讓他們開了眼界,認真看去,原來這人是從邊鎮過來的韓世忠。
這韓世忠只有三十出頭,生得並不魁梧,個子矮小,今日穿着武官袍子,有一種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矯健精悍,他朝沈傲抱了抱手,道:“大人,申明紀律倒還好說,可是連續一月站隊、走步訓練似有不妥,站隊、走步都是花架子,真真打起仗來,還要靠刺槍、拉弓,是不是適當增添一些槍棒訓練?”
在韓世忠看來,士卒要在戰場上生存,最緊要的還是技藝,能舞槍弄棒纔是真的,他性子耿直,否則也不會屢立大功之後又處處碰壁,沈傲的章程他是看過的,新奇,卻覺得不實用,覺得這位沈大人多半是搞些花架子去討皇帝開心,心裡頭有點不以爲然。
沈傲板着臉,看不出是喜是怒,所有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第一天,就有武官挑戰這位司業大人的權威,這還了得,韓世忠也是,一個邊鎮來的楞子也敢和沈楞子頂撞,人家是地頭蛇兼過江龍,捏捏手指頭就夠你喝一壺的。
韓世忠意猶未盡,繼續道:“除此之外,學生們白日訓練本就辛苦,吃了晚飯卻還要入學堂讀書,下官很不明白,既是從戎,讀書有個什麼用?又不是讓他們去考武舉,倒不如讓他們多歇歇,養養精神。”
這一句話得罪的就不止是沈司業了,那二十個博士一個個板起了臉,冷笑連連地捏着鬍子,沈楞子他們不敢得罪,這韓楞子又算個什麼東西?弟兄們好不容易吃了武備學堂這碗飯,你一句話就讓咱們去喝西北風,裁掉了晚上的授課,他們這些博士還要不要混?
於是一束束殺機騰騰的目光射過去,恨不得將韓世忠生吞活剝,這傢伙太不上道了,簡直是豈有此理!
沈傲淡淡地道:“問完了嗎?”
韓世忠行了個禮,道:“下官只想到這些,完了。”
沈傲撫着案,冷聲道:“韓世忠。”
“下官在。”
“你既是武官,需知道軍令如山吧,本官定下的章程,也是你能喝三道四的?”
韓世忠凜然,道:“方纔大人問誰有異議,下官只是應命行事罷了。”
沈傲道:“現在本官叫你閉嘴,按着我說的去做即是,明白了嗎?”
韓世忠抱拳,對沈傲更是不以爲然,卻不得不道:“下官明白。”
一場小小衝突,雖說韓世忠是楞子的緣故,可是另一方面,卻也折射出不少武官的心聲,有的人雖然沒說,可是對沈傲的教學方法卻大多不服。
這也是常有之事,任何一個新的東西出來,都免不得有爭議,更何況沈傲所提倡的教學方法,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只是他心裡也清楚,憑藉這個時代的教學方法,用處終究不大,也不必他費什麼心機去辦什麼學堂,那禁軍中的槍棒教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與其去練出一羣禁軍來,倒不如去試一試自己的方法。
韓世忠提出異議,對沈傲的威信是個打擊,所以沈傲冷言冷語,先教訓他一通,完全不給他任何顏面。
到了這個份上,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沈傲又交代幾句,隨即分派了任務,此次入學的學生共是八百四十二名,沈傲先是將教頭分爲了五隊,每隊設教官一名,第一隊的教官是韓世忠,這個任命頒佈出來,倒是讓所有人有些意外,沈傲卻仍是板着臉,一副慢吞吞的意思,報出其他四隊教官的名字,這才道:“學生也該來了,各胥長也下去吧,給他們安排好食宿、牌號、衣被,今日先讓他們歇一歇,從明日起,這些學生就託付給諸位教頭和博士了,諸位,有勞了。”
衆人轟然應諾:“大人客氣。”
開學的第一日,就這樣平淡無奇地過去,按照沈傲的設想,本來應該辦一個轟轟烈烈的開學典禮,再邀請幾個遂雅週刊的編撰來描繪一下開學的盛況的。不過趙佶卻不肯來,其實宮裡的心思,沈傲也明白,趙佶已經陷入太深,若是再摻和進來,到時候武備學堂出了岔子,這宮裡的面子往哪裡擱?
所以趙佶的心思明確得很,眼下還是冷眼旁觀,等那武備學堂出了成績,看到了成效再說;否則冒冒然地去打氣助威,一個不好,非栽在沈傲手裡不可。
吩咐好了武備學堂的事情,沈傲立即入宮,向趙佶通報此事,趙佶聽了,微微一笑:“能不能出成效,朕就看你的本事了,放手去做吧,有什麼岔子,朕替你擔着。不過事先說好,宮裡沒了臉面,你也別想落到好,朕絕不繞你。”
說着問起開學的事,沈傲敘述了一遍,趙佶笑道:“你好好的文臣不做,偏偏要和武夫混在一起,天知道你的腦子裡想着些什麼。”
沈傲道:“微臣也想整日吟詩作對啊,可是朝廷不加強武備,等事到臨頭,再抱佛腳有什麼用?說來說去,微臣也是爲陛下分憂,爲我大宋着想。”
趙佶曬然一笑:“朕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罷罷罷,朕方纔提了一手字,你帶回去裝裱在武備學堂吧,有它在,那些武官也不敢對你陽奉陰違。”
說着,趙佶朝楊戩使了個眼色,楊戩頜首點了個頭,便從一旁的小櫃中拿出一幅字來,沈傲接過一看,上頭寫着:‘允文允武’四字。
沈傲忍不住笑了笑,大言不慚地道:“這四個字嘛,微臣還真當得起,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下次微臣也寫一幅字送給陛下。”
趙佶來了興致:“噢,愛卿打算寫什麼字?”
沈傲想了想,道:“文成武德。”
趙佶抿嘴忍不住笑道:“你是允文允武,朕是文成武德,這倒也般配,不過嘛,這樣是不是有點兒相互吹捧的意思?被人知道了,要笑話的。”
沈傲喜滋滋地道:“這明明是心心相惜,情不自禁,哪裡是什麼相互吹捧,陛下,理他們做什麼?”
趙佶大笑道:“好,就心心相惜,過幾日你就把字呈上來。”
沈傲應下,從宮裡出來,回到家裡頭歇了一天,周若聽到弟弟入了學,便來問周恆入學的事,沈傲哪裡顧得上一個周恆,進了武備學堂,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若是特別照顧那還了得,便道:“你放寬心,他有他的造化,讓他吃吃苦頭纔好。”
周若想想也是,便不多問了,接着邀了蓁蓁、茉兒要去郡公府坐一坐,說是郡公夫人已經派人請了許多趟,再不去,臉面上過不去,問沈傲去不去,沈傲立即搖頭,哪裡肯趟這趟渾水,道:“我是從學堂和鴻臚寺裡溜出來的,被人看到了不好,要注意影響,別人都以爲沈大人忙得腳不沾地,是我大宋第一窮忙族,這個時候看到我四處探親訪友,會有人說閒話的;你們去吧。”
蓁蓁便道:“要不郡公那邊我們明日再去,今日在家陪着你,往後你就沒這樣的閒情了。”
沈傲只叫她們快去,早些回來就是,待會他要去陳濟那坐一坐,三女這才帶了許多家人坐着車去了。
沈傲百無聊賴,去尋了陳濟,陳濟近來得瑟於他的行書有了長進,日夜不眠地練字,見了沈傲,將手中的筆一拋,對沈傲道:“來了?”
沈傲笑着道:“閒來無事,到這裡來坐一坐。”
“你那武備學堂怎麼樣?”陳濟一邊發問,一邊到櫃上的銅盆處淨手,顯然對這事,他也頗爲關心。
沈傲道:“差不多入正軌了,怕就怕監督不嚴,我事兒多,朝廷指派的那個學正一看就是個老實人,管不住。”
洗了手,陳濟坐下,捏着鬍鬚道:“你怕的是那些勳貴子弟不聽話?”
沈傲頜首點頭:“這些人都是無法無天的,能不能彈壓得住還是兩說。”
陳濟想了想,道:“不如這樣,你不在的時候,我去幫你看着。”
沈傲喜出望外,想不到這位老師竟也決心出山了,有他出馬,所有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陳濟是什麼人?他的心思雖然靈活,可是爲人最是刻板,什麼勳貴,在他手裡還不得乖乖地聽話。
沈傲忙道:“那我再入宮一次,叫陛下撤了那學正,請老師來頂替,老師放心,過去這麼多年,陛下……”
陳濟擺手:“官,我是不做的,不是說你有任免胥吏的職權嗎?我去做個胥吏就可以,這世上官威固然可以壓人,可有些時候卻不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