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頒發中旨,初四彈劾,到了初七,這一日大風揚起,恰恰是會審之期。
沈傲手捧中旨,頭戴翅帽,身穿紫『色』公服,帶着欽差儀仗,到了刑部門前下馬。
上一次不知哪個混賬彈劾他騎馬,沈傲聽了,偏偏再不去坐轎了,哼,就是要天天騎馬給他看,噁心死他。
以刑部侍郎爲首,刑部上下人等紛紛出來迎接,大氣都不敢出;誰曾想到,就在幾日之前,沈傲還是刑部在審的重犯,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欽差,而刑部尚書王之臣卻是頃刻之間身敗名裂?
眼前這個傢伙,還真是得罪不起啊!刑部上下人等,心裡都惴惴不安,有幾個差役,更是曾在刑部裡與沈傲撕扯過,反剪住了沈傲的手,差點要對他動刑。如今想起來,當真是慶幸,若是那一日動了這位睚眥必報的傢伙的一根指頭,自己還有命在嗎?
沈傲只朝他們頜首點了點頭,並不理會他們,倒是走到禮部侍郎身前時,朝他微微一笑,道:“不知大人是?”
這侍郎連忙道:“下官周朗。”
按道理,侍郎和寺卿都是三品大員,這位周朗倒也乾脆,直接自稱下官了,由此可見他對沈傲的畏懼,其實他這小侍郎,在京城之中左右不靠,又沒有大樹乘涼,更沒有皇帝賞識,這輩子到了侍郎這一級也算是到頭了,沈傲就不同了,既有陛下青睞,又是舊黨干將,年輕輕便已是寺卿,受封侯爵,前途不可限量。
沈傲朝他微笑道:“周侍郎,沈某在此先恭喜你了,將來高升,可一定要記得請我喝酒了。”
周朗又驚又喜,心裡想,莫不是這個高陽侯已經從陛下那裡聽到了什麼風聲?若是真能高升一步,那可真是好極了。
尚書和侍郎,雖是隻差一步,可是在部堂之中卻是千差萬別,周朗若是對尚書沒有覬覦,那是假話,只是刑部尚書一職畢竟干係不小,沒有一點背景,哪裡輪得到他?
周朗的心裡七上八下,領着沈傲進了衙堂,沈傲對這裡早已輕車熟路,當先坐在主審官的案後,姜敏已先來了,坐在沈傲的右側,這幾日他沒有睡過好覺,爲了整理王之臣的案子,忙得疲憊不堪,今日會審,反倒有些懶洋洋的。
等了片刻,晉王趙宗才昂首闊步地過來,見了沈傲,笑嘻嘻地道:“沈傲啊,近來你不甘寂寞啊。”
沈傲站起來朝他拱手,笑道:“王爺這一句,說得好像王爺最近很消停似的。今日審理王之臣一案,王爺有什麼見教嗎?”
趙宗打起了哈哈:“這可不關本王的事,你們願意怎麼審就怎麼審,本王只是代表母后一旁監督。”
沈傲本就沒有讓晉王『插』手的打算,頜首點頭:“好說,好說,王爺請坐。”
說罷,沈傲也隨即坐下,肅容皺眉,手中驚堂木狠狠一拍:“帶王之臣!”
三班衙役便一起用水火棍,有節奏地敲擊地面,低唱道:“威……武……”
隨即,面『色』慘然的王之臣被帶了上來,幾日的羈押,雖然仍舊享受士人待遇,可是他還是明顯地消瘦了不少,外頭的消息他也有所耳聞,太師那邊已經偃旗息鼓,不見動靜,王之臣心中更是慘然,心裡明白,這一劫是躲不過了。
既然是必死,王之臣終究還是有幾分氣概,他穿着家人送來的簇新衣帽,在皁吏的押解下,勉強地打起精神進來。
進了熟悉的衙堂,看到許多曾經的同僚、署吏,心裡生出萬千感慨,就在幾日前,他還坐在沈傲現在所坐的位置,俯瞰着階下,判斷許多人的生死,而今日,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他先看了侍郎周朗一眼,周朗立即將臉別到一邊去,不忍去看他。他又去看一邊的差役,這些從前總是圍着他轉的人有的垂頭,有的朝他冷笑。
還是從前的刑部大堂,只是這裡的人都變得面目全非。
“見過晉王,沈大人,姜大人。”王之臣朝三人拱手行禮,只是臉上還保持着些許矜持,在從前的同僚面前,他實在無力去求饒哭喊,更何況到了如今的境地,就算是求饒又有什麼用?
趙宗突然拿起手中的驚堂木狠狠一拍,高呼道:“大膽,見了本王爲何不跪?”
沈傲原本也想去拍驚堂木,被趙宗一攪和,捏着驚堂木的手高懸在半空,一時無力放下,實在無語,這傢伙還說不管事的,人犯剛剛進來,他就忍不住要『插』手辦案了,這算怎麼回事?大哥,你是副審啊。
王之臣不疾不徐地道:“未定案之前,下官還是士人,到了這衙堂,不必下跪,這是太祖皇帝時流傳下來的鐵律。”
王之臣對刑名之事很是精通,趙宗哪裡有他熟稔,一時無話可說,可是又覺得很失顏面,怒道:“你犯下的是滔天大罪,難道還想坐着說話?哼哼,本王在此,還有你在這兒耀武揚威的份嗎?仔細自己的腦袋。”
沈傲忽然道:“來人,給王大人賜坐吧。”
沈傲的這一句貿然出來,讓趙宗忍不住回頭看了上座的沈傲一眼,見沈傲朝他搖頭,便覺得有些喪氣,只好借坡下驢,再不說話了。
有人搬了凳子過來,王之臣欠身坐下,沈傲纔開始發問道:“堂下何人?”
“刑部尚書王之臣。”
“王之臣你可知罪嗎?”
“下官知罪。”
沈傲愕然,想不到王之臣答得倒是痛快,便慢悠悠地道:“那你來說說看,你犯的是什麼罪。”
王之臣道:“謀逆反詩,下官是斷沒有的,可是貪瀆、排擠大臣、侵佔田產之事,下官認罪。”
這個時候,王之臣倒是聰明,謀逆是絕對不能認的,一旦擔下這個干係,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後果,自己的幾個妻子、兒子,還有父母、親眷,無一人能倖免,所以只能避重就輕,打死不能認了反詩,至於其他的,他這些年隨着蔡京,也確實有許多污點,就是全部承擔下來也無妨,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到了這個時候,他一個人的死反倒不可怕了,至少可以保住他的那麼多至親的『性』命。
王之臣擡起眼眸,眼眸異常的清澈:“大人明察,反詩一案,下官確實是冤枉的,那一日我雖去了蔡府赴宴,可是並沒有喝醉,況且以下官的才學,更不可能作出那首詩來,就請大人放官全家一條生路吧,要流血,下官一人的血還不夠嗎?”
王之臣和沈傲都知道,這些話,自然是講給沈傲聽的,眼眸之中滿是渴求。
沈傲嘆了口氣,道:“你先將貪瀆、侵佔田產這些罪狀供認出來,到底有誰參與,侵佔了誰的田產,是什麼時候……這些零零總總的事,你一件不許拉下。來人,快記錄。”
王之臣點點頭,如數家珍地將以往的劣跡統統倒出來,如何栽贓陷害忠良,又如何侵佔人的田產,一樁樁觸目驚心,可是他說起來卻很是平靜,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才終於說了個清楚。
沈傲點點頭,這裡頭許多罪狀,有些姜敏也收集了,有一些還是王之臣自行交代的,單這些罪狀,就足以讓他完蛋了。
等王之臣交代清楚後,沈傲朝那記錄的押司使了個眼『色』,押司立即拿着王之臣的自供卷,讓王之臣畫押,王之臣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用手指蘸了紅泥,按了下去。
沈傲鬆了口氣道:“來,王之臣罪孽深重,剝去他的官服,待我稟明陛下,再做懲處吧。”
趙宗忍不住道:“沈大人,反詩一案爲什麼不問?”
聽到反詩兩個字,王之臣眼眸中現出一絲慌『亂』,無助地向沈傲那邊看過去。
沈傲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道:“反詩一案,我已經暗中查實,其中疑點頗多,應當只是流言蜚語,既然沒有實據,自然也不能冤枉了王之臣。”
趙宗咕噥道:“說人家念反詩的是你,現在說人家冤枉的也是你,壞人好人,你都做了,卻叫我來這丟人現眼!”說着,扭回頭去,繼續充着木樁子。
王之臣感激地看了沈傲一眼,雙腿一曲,跪下道:“王某永遠銘記沈大人的恩德,沈大人,從前若有得罪的地方,王某隻能來生報效了。”
接着王之臣被人剝去了外衫,被押了下去。
沈傲宣佈結案,會同兩個副審寫了一份奏疏連同王之臣的畫押供狀一道呈上,這才鬆了口氣,從成爲階下囚到完美反擊,這件事總算是告一段落。當日仍免不了請趙宗吃一頓酒菜,今日教這王爺有點下不來臺,該賠罪的還是要賠罪,只是雖然臉上歡笑,心裡卻仍想着心事,免不了想:“這個時候,蔡京會採取什麼手段呢?這個老狐狸已經腳底抹油,不知下一步會如何脫身出來。”
和趙宗喝了個淋漓大醉,被人扶回家中去,暈乎乎地躺下,邊上也不知哪個夫人在說:“真是的,就算要喝也不必這麼拼命啊!喝壞了身子,我們靠誰去?對了,方纔有個什麼王之臣的家眷來過一趟,說感激你救了他全家,還說咱們沈家公侯萬代呢,喂,你在沒有在聽?呀,你醉醺醺的抱我做什麼?劉勝馬上要給你端水來了,讓人看見了,還教人家怎麼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