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武殿裡,殺氣騰騰,盧林步步緊逼,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確實已經沒有了退路,不能從番使口中探出一點東西,非但大仇不能得報,官家、太子那邊,肯定也交代不過去。
到了這個份上,也沒什麼遮掩的必要,只能硬着頭皮頂下去。
使節們面面相覷,李亨倒是鎮定,朗聲道:“大人的話,下使聽不懂,海商確實與我越國有誤會,可是沈大人已經代表大宋向下國致歉,下國還能有什麼怨言?便是親生兄弟也會有摩擦的時候,沈大人以上國大臣的身份,態度誠懇,屢屢表達歉意,更是賠償了足夠的銀錢,下國豈有貪婪無厭之理?再者說,沈大人的海政,對南洋諸國也有好處,割除港口,是爲了減少民間爭端,駐紮軍馬,是爲了拱衛下國安防,這等好事,下國又會有什麼委屈?歡喜都還來不及呢?此時心中除了感念大宋恩德,下使心中再無其他想法。”
李亨話音剛落,衆使節紛紛叫嚷:“無怨無悔,大宋恩澤四海,下邦生受。”
那倭國使節更是恬不知恥地道:“大宋天子,直如下邦再生父母,願萬世尊讓,永結萬年之好。年年朝拜入貢,常懷感念之情。”
衆人鼓譟:“大宋皇帝陛下萬歲,父母之邦,萬世尊讓。”
盧林的臉色已變成了死灰,原以爲這些番邦使節心中不滿,隱而不發。卻不知這些人吃了什麼藥,竟是死心塌地地維護沈傲。
至於太子那邊,此刻也是臉色煞白,偷偷看了一眼金殿上的趙佶,這時已經知道怎麼做了,立即跪下,三跪九叩,重重地用額頭磕在金磚上,道:“兒臣萬死,受小人矇蔽了心智,差點誤了國策……”
若是從前,趙佶會安撫幾句,叫他起來說話,今日今時,卻並不去理會他;趙恆只能繼續磕頭,繼續拜伏,哪裡還敢起身?
沈傲這時心裡冷笑,太子和盧林愚蠢之處就在於還未看過交換的國書,就敢鼓動聲勢,海商橫行不法是真的,但沈傲已經給予了足夠的賠償;割讓番邦土地也是真的,可是沈傲許下的一個承諾,就足夠保障這些使節徹底的倒向自己。
駐軍有義務保障各國王室,一旦藩國內亂或者外敵入侵,駐軍隨時參與鎮壓,若是駐軍不夠,南洋水師傾巢而出,給予必要救援。
有了這一條,纔是維持整個體系的根本,一個港口,減少關口港口的商稅算什麼,大不了從別處去攥取,只有維繫了自己的根本,纔有享用的本錢。有大宋的許諾,就等於是免死金牌,此時各藩國哪裡還會覺得委屈和不滿,反倒是希望大宋的海商越多越好,海商越多,駐軍的規模就會加大,更可以高枕無憂。
現在各藩國的王室和沈傲已站在同一條戰線,沈傲就是趕,也趕不走。
使節們山呼一陣,頓時引來趙佶大悅,未出班的羣臣,也是喜氣洋洋,弄了這麼一出,原來只是一場鬧劇。
盧林一時呆住了,隨即怒道:“陛下,微臣想問,沈傲到底許諾了番邦多少好處,讓他們這般維護?”
沈傲這時站了出來道:“不多,不多,比如這越國,只賠償了一千萬貫銀錢,這些錢,並不是從國庫支取,而是從泉州那邊調撥,怎麼?盧大人有什麼意見?”
沈傲去了泉州一趟,不知爲朝廷增加了多少銀錢,一千萬貫,真真是九牛一毛!趙佶聽了,也不以爲意;便是戶部尚書那邊,若是換了從前,肯定是要跳出來乾嚎兩下的,可是如今國庫豐盈,朝廷都是幾億貫的出入,這點錢,雖說還是讓人有一點點的心痛,卻也不值一提了。
盧林這時卻是大笑:“一千萬貫!沈傲,你好大的膽子,這錢你說拿就拿,可上疏俱陳過?單一個越國就給了這麼多錢,誰知道你一次給了多少?大宋的錢悉數被你送給了外藩,這算不算是裡通外國?”
虧得他還能垂死掙扎一下,居然還找到了一個證據。許多人都不由搖頭,沈傲的錢拿出去了是沒有錯,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來這也算是對藩國的賠償,另一方面,各處也割來了港口,怎麼看,也不像是個虧本的買賣。
沈傲淡淡地看着盧林,冷笑道:“損壞東西就要賠,這句話不是聖人說過的,可是盧大人的老母沒有說過?”
你老母這句話在後世是罵人,不過在這個時代,大致也不太好聽,便是要問,那也是令堂纔是,沈傲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幾乎就是指着鼻子罵人了。
可是往深裡一想,大家不禁莞爾,損壞東西要賠,自小父母還真是說過,現在想起來,倒是覺得多了幾分溫馨,有的人父母不在堂,想到兒時的俚語教導,也不禁感觸萬千。
可是在盧林聽來,卻是無比的刺耳!老母?他的老母已經讓沈傲拉去砍了,全家幾十口,一個不剩,這時候沈傲提出來,不是傷口撒鹽?
沈傲見他無動於衷,便繼續冷笑道:“也是難怪,盧大人的老母是獲罪之人,只想着佔別人的便宜,哪裡會用這個道理教子。這番話,盧大人肯定沒聽說過。”隨即朗聲道:“我大宋禮儀之邦,也有宵小之徒混雜其中,這些人襲掠越國港口,殺人無數,我大宋拿出一千萬貫賠償,又有什麼不對?這也算是裡通外國嗎?那要請問盧大人,盧大人損壞了別人家的東西,從不賠償的嗎?”
盧林一時詞窮,又羞又怒,卻是做不得聲。
沈傲哈哈一笑道:“你不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盧大人的家在泉州,也是一等一的官商大戶,平時不去敲詐勒索,欺行霸市就已是天大的恩德,損壞了別人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就比如在建中靖國六年的時候,盧大人的家父因爲自家商船不願排隊入港,仗着自己的船隻堅固,在碼頭處橫衝直撞,足足撞翻了兩艘五百料的商船,落水淹死者不計其數,結果如何?結果這事兒被市舶司和知府衙門壓了下去,竟是無一人敢查問。還有盧大人的家母,生生打死兩個與令尊有染的青樓女子,這事兒在泉州也是人盡皆知,卻仍舊每日吃齋唸佛;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什麼慈善居士呢!盧大人,我說的,可有不對的地方嗎?”
盧林怒道:“沈傲……”
沈傲淡淡一笑,佇立負手,看到許多人已經驚駭地竊竊私語,朝中站班的官員,各家的家眷也有橫行不法的,可是畢竟大多數是書香門第出身,多少還要顧全一點臉面,這麼過份的,倒是聳人聽聞了。
沈傲繼續道:“盧大人詞窮了嗎?那好,沈某人就替盧大人說。盧大人一家上下,在泉州橫行不法倒也罷了,竟還和四大姓一起,勾結海賊襲擊泉州,這件事證據確鑿,口供、旁證也都齊備。沈某人欽命督師泉州,已將盧大人泉州一家老小,殺了個乾乾淨淨!”
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那些站出班的大臣,這時聽了,都是駭然,嚇得立即縮回班裡去,敢情你在這裡鼓動了這麼久,又是爲國請命,又是清君側的,原來是糊弄大家去給你報私仇的?
太子跪在前頭,聽到這番話,更是嚇得面如土色,想不到自己在這裡慷慨陳詞,結果卻只是爲一羣勾結海賊的反賊出頭,他這個太子什麼水都可以趟,可是沾了謀反兩個字的,那真是無妄之災;因此頭埋得更低,後脊都溼了一片。
盧林勃然大怒:“你屈打成招,什麼口供沒有?我盧家滿門,你說殺就殺,你還有王法嗎?”
沈傲坦然道:“沈某人殺的就是盧家這等人,盧大人難道不服氣?”沈傲頓了頓,才又道:“盧大人的孝心,其實也不過如此,既然父母雙亡,盧大人該致仕守制纔是,爲何隱瞞不報,仍然死皮賴臉地留在這裡?盧大人的父母固然是喪盡天良,可是舔犢之情,豈能無動於衷?你也是聖人門下,爲何還在這苟且?若換作是我,早已致仕歸鄉守孝去了。”
盧林雙腿已經站不住了,踉蹌一下,勉強撐着,擡頭去看沈傲,見沈傲一臉冷然,心中已是萬念俱灰,期期艾艾地道:“我……我……”
沈傲冷笑:“縱容家人在泉州橫行不法,這是不忠,父母身亡而瞞報不去守制,這是不孝,不忠不孝之徒,卻也敢彈劾我?你算是什麼東西?”
盧林還想說些什麼,這個時候,沈傲已經欺身上去,揚手左右兩個耳光啪啪地打在他的臉上,這一次下手極重,盧林慘呼一聲,已是打得一屁股坐地,臉頰高腫起來。
沈傲拍了拍手道:“雜碎,早看你不順眼了。”
在殿中動手打人耳光,換作是在哪裡,都是一個嚴重的事。只是這個時候,殿中羣臣卻都是鴉雀無聲,忠孝在這個時代,是最大的原則,觸犯了哪一條,都是極爲嚴重的事,沈傲這一巴掌打下去,大有一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的姿態,這個時候,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盧林坐在殿上,這時候誰也沒有憐憫,除了跪在正殿的太子,其餘要興風作浪的大臣都悄悄退回班中,彷彿方纔發生的事,一切與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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