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臣舉起驚堂木一拍,怒道:“不明白?待會就會讓你明白!”
沈傲微微地笑道:“噢?大人莫非是要動刑?”
王之臣一時啞然,隨即道:“誰說要動刑,待會叫了證人來,看你如何狡辯。”
沈傲不由地笑得更開了,道:“不上刑就不怕,我最怕的就是大人上刑,大人不是說有證人嗎?證人在哪裡?叫來我看看。”
沈傲不以爲然的態度,讓王之臣有點兒摸不透,不知這傢伙是不是瘋了,官家已經有了旨意,一旦罪名坐實絕不姑息,只要抓住一點,沈傲必死無疑,至少也是充軍發配,虧得他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莫非……王之臣混跡官場多年,此刻已感覺出有些不對勁了,只是騎虎難下,審問還要繼續:“來,將番商帶來。”
在衆目睽睽之下,一個番商被押了進來,這人深目高鼻,穿着漢衫,還戴着綸巾,看上去頗有幾分滑稽,身爲商賈,雖是番人,規矩他卻是懂的,進了衙門,立即納頭便拜,用漢話高聲道:“見過諸位大人……”隨即擡起眸來,看了沈傲一眼,頗有些畏懼地吞吞口水,猶豫了片刻之後才道:“見過沈大人。”
王之臣得意洋洋地看了沈傲一眼,見沈傲朝番商微笑點頭,心裡冷哼了一聲,無聲地道:就看你還能笑到什麼時候。
又是拿起驚堂木一拍,王之臣大聲喝道:“堂下何人。”
“黑汗國商人喀什,漢名周處。”
“周處,你是番商,既然到了這裡,也不必害怕,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有本大人在,誰也動不了你分毫,你可明白嗎?”
周處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之臣看了沈傲一眼,道:“坐着的這位大人,你可認識嗎?”
“認識。”
“那麼本大人問你,他是誰?”
“回大人的話,他是鴻臚寺寺卿沈傲沈大人。”
王之臣頜首點頭:“如此說來,你還真認得他。沈大人,我問你,你可認識這番商嗎?”
沈傲撇撇嘴,道:“我認識的番商多了去了,又有幾個能記住?”
王之臣朝胥吏道:“記錄沈傲的原話,一句都不許漏了。”隨即纔對沈傲道:“這麼說沈大人並不認得他?”
沈傲道:“不認識。”
王之臣怒氣衝衝地對周處道:“周處,爲何沈大人不認得你,莫非是你要攀咬沈大人?”
周處嚇得面如土色,立即道:“我當真認識沈大人,那一日他在值堂,我前去稟見,一開始他說不見,送了禮物上去,他也不要,後來我經人打聽,又送了一千貫的錢鈔,他才肯見我一面,還說叫我在汴京城中遵紀守法,有什麼難處,他會照顧。此後小人又去見了他幾次,每次都帶足了禮物,有一副黃金面具,一匹西域健馬,還有珍珠瑪瑙若干,這些都是小人親手辦的,絕不會有錯。”
衆人譁然,想不到這案子竟如此順利,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王之臣不由地大喜,他是刑名出身,經驗豐富,按照程序,只要有了人證,就可以取證畫押,隨後定罪了;不過要坐實沈傲的罪名,卻不是這麼輕易,罪證不翔實,極有可能落人口實。
王之臣打起精神,朝沈傲厲聲道:“沈大人,你還有何話可說?”
沈傲淡然道:“無話可說。”
王之臣追問道:“那你認不認罪?”
“不認!”
王之臣冷笑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哼!”
沈傲淡笑道:“他說認得我就認得我,說給了我錢財就給了我錢財,那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說我還認得王大人,這總沒有錯吧?我認得王大人,還送了你一個美人,王大人認不認?”
“你,胡說八道!”
沈傲板着臉道:“我是胡說八道,他豈不也是胡說八道,王大人,你是刑部尚書,刑名律法不會不懂,叫來了一個番商,就想攀咬我,難道不覺得太荒誕了嗎?”
王之臣知道他的口舌厲害,不去理他,大喝道:“來,拿證物來。”
幾個胥吏立即端着一方錦盒呈上,放到王之臣的案頭,王之臣將錦盒揭開,隨即一本賬冊落在王之臣手裡:“這本賬冊,沈大人可有印象嗎?”
沈傲看了看:“沒印象!”
王之臣冷笑:“明明就是你的筆跡,這行書除了你,天下之間沒有第二個人能寫出來。”
沈傲不做聲了。
王之臣更是振奮不已,以爲沈傲已經服軟,揚着手中的賬冊朗聲道:“沈大人,要不要本大人念給你聽聽?”揭開賬冊第一頁,讀道:“龜孜商人安龍,送玉馬一副,金五百貫……”
這一通念下來,竟足足花了半個時辰,衆人聽得膛目結舌,不少與沈傲有嫌隙的官員頓時大喜,有了鐵證,沈傲這一次算是再無翻身的可能了;想不到這個沈傲,才上任不足一月,就已是劣跡斑斑,還真是雁過拔毛,汴京城裡數得上名的幾個巨賈,在他的賬冊裡是一個也沒有落下。
王之臣念得口乾舌燥,將賬簿落下,朝沈傲耀武揚威地笑道:“沈大人還有話說嗎?”
沈傲沉默了片刻:“沒有。”
“那你認不認罪?”
“認!”
等的就是這句話,王之臣大喜過望,立即道:“大膽沈傲,你身爲鴻臚寺寺卿,貪贓不法,其惡跡昭昭,以至天怒人怨,來人,剝了他的官服、翅帽,立即押入刑部大獄,待我與主審和諸位副審官員上疏陛下,請陛下下旨懲處。”
心裡一塊大石總算落地,王之臣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裡,原本他害怕途中會有什麼差錯,只是沒有想到,今日實在太順利了,順利得讓他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站起來,朝身後上首的蔡京行禮道:“太師,可以結案了嗎?”
蔡京張開眸,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正要點頭,一旁有人突然道:“且慢!”
王之臣看過去,說話之人乃是副審之一,大理寺卿姜敏,按品級,姜敏比王之臣低了一級,可是二人互不統屬,姜敏是大理寺卿,算是大宋兩大刑名機構之一,他說一個且慢,便是蔡京,也不能隨意結案。
蔡京含笑道:“姜大人可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姜敏朝蔡京行禮道:“太師,雖然沈傲已經供認不諱,可是賬簿中的賄賂觸目驚心,若是不問查出個究竟來,匆忙定案,豈不是有負聖恩。下官建議,先問出沈傲將那些賄賂藏在何處,再啓稟陛下,如此,既可讓沈傲心服口服,又可善始善終。”
蔡京沉默了片刻,倒也猜不出姜敏到底是什麼居心,可也不好反駁姜敏的提議,只得頜首點頭道:“姜大人說的不錯,那就再審一審吧。”
王之臣點頭道:“如此更好。”
說罷,三人各回原位,這一次王之臣就不客氣了,既然證據確鑿,沈傲就是犯官,對犯官,還有什麼客氣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驚堂木啪的一聲將整個衙堂震得餘音繚繞,隨即大聲厲喝道:“沈傲,方纔姜大人的話你可聽清了嗎?”
沈傲道:“沒聽清。”
對付這種耍下三爛手段的楞子,王之臣不怒反笑,只覺得這個沈傲也不過如此,欺負那些死板的讀書人綽綽有餘,可是在久經刑名,見多識廣的王之臣面前,卻都不過如此,當年便是那些殺人如麻的反賊,王之臣一樣審得,更何況是沈傲這種小花招。
王之臣厲聲道:“好,本大人就再和你說一遍,我問你,那些財物,都在哪裡?你最好從實招來,否則讓人抄了家,就不要怪人無情了。”
沈傲正色道:“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我也絕不能說。”他這一次倒是認真起來,臉上顯得無比神聖,一副打死都不說的架勢。
“哼,你不說,自然有讓你開口的辦法,你莫要忘了,如今你已是證據確鑿,是犯官,若是動起刑來,就怕你消受不住!”
“動刑?我最怕動刑的人。”沈傲很害怕的樣子,臉色劇變,道:“不過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就是動刑,我也不會說。”
驚堂木重重一拍:“大膽,你這是蔑視本官了,來人……”
七八個明火執仗的刑部皁吏紛紛喝道:“在。”
所有人的神經都緊張起來,想不到事情的結果竟是如此,周正臉色微微一變,想要站出來說話,一旁的石英拉住他,朝他搖搖頭,周正嘆了口氣,不忍去看接下來的一幕。
晉王仍是不動聲色,饒有興致地看着,時不時還和邊上幾個王爺說着笑話。
也有人面露喜色的,恨不能立即動刑,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堂下,生怕錯過了這一幕。
蔡京突然張起眸來,總覺得有些不妥,可是問題出在哪裡,他卻又一時想不到,只好繼續闔目養神,先讓王之臣試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