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聰明人,立即就會明白怎麼回事,許多人反而鎮定下來,眼睛齊刷刷地看向耶律定,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束手待變更爲要緊。
耶律定哭了一會,才轉過身去,他站在金殿上,環伺着階下的百官,從這個位置俯瞰他們,頓時生出萬丈豪氣。兄終弟及,在大遼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該演的戲也演了,人已經死了,活人還要繼續。
耶律定沉聲道:“皇兄的身體一向不好,今次突然暴斃,實在是憂憤成疾的緣故。”
這一句話算是給耶律淳的死定了性,見無人反對,他的眼眸閃過一絲得逞的狂喜,隨即道:“來人,將宋使沈傲拿下!”
第二句話,已經開始動干戈了,既可以拿人開刀來殺雞儆猴,此外擺明是要將髒水潑到沈傲身上,皇兄憂憤成疾,爲什麼憂憤?這還不簡單?不就是被這沈傲氣死的嗎?身爲皇弟,耶律定爲兄報仇,如此一來,他的合法性就可得以聲張,另一方面,在朝臣之中,又可以博得那些不滿宋使囂張跋扈之人的好感。
要談,先拿住了沈傲再和宋人去談,這便是說,耶律定非但要推翻一切議和的條款,更連沈傲也一道端了,拿了沈傲做人質,讓宋人投鼠忌器,再派使者來,就多了一個籌碼。
這雖然冒着風險,可是耶律定本就不是個安分之人,他嘴角勾起,雙眸彎彎的似在笑,但笑意卻讓人感到冰冷,直視着沈傲,心裡略有得意,一路從汴京過來,他低聲下氣、委曲求全,今日總算可以一次爆發出來,什麼學士、欽差,今日也讓你嚐嚐他耶律定的厲害。
沈傲仍舊好整以暇地在喝茶,笑呵呵地道:“耶律兄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是我氣死了你的皇兄?”
耶律定冷笑道:“沈學士的口舌厲害得很,不過到了現在,你就是有三寸之舌,只怕也救不了你了。人呢,快進來!”
這一聲大喝,又驚動了外頭的甲士,幾個甲士要進來拿人。沈傲心裡嘆了口氣,眼睛落在對案的耶律大石身上,對耶律大石道:“耶律將軍,你現在還不出場,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沈傲的這番話有些莫名其妙,耶律大石卻是聽懂了,霍然而起,厲聲大喝:“祖宗之法,甲士不可入金殿,違者殺無赦!”
幾個剛要踏入金殿的甲士嚇了一跳,眼見耶律大石凶神惡煞的模樣,更是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將腳縮了回去。
耶律大石在軍中威望極高,又掌握軍權,這些甲士誰不怕他?一個個戰戰慄慄,再不敢入殿一步。
耶律大石隨即看向耶律定,猶如盯着螳螂背後的黃雀,眼眸深邃嚴厲,一字一句道:“陛下是怎麼死的?”
耶律定原以爲耶律大石不會插手,至少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敢輕舉妄動,可是見他突然挺身而出,頓時心裡沒了底,今日當值的禁軍首領是他的心腹,他咬了咬牙,冷笑道:“耶律大石,你想造反嗎?來,先拿了沈傲,若是耶律大石敢無禮,將他一併拿了。”
沈傲大笑,不斷地搖頭,道:“耶律兄啊耶律兄,你認爲耶律將軍會在沒有把握的時候向你發難嗎?你真是太愚蠢了,耶律將軍,你也不必賣關子了,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吧。”
耶律大石逼視耶律定,一步步走上金殿,這金殿上,二虎相爭,都知道到了這個時候,絕沒有一個人能活着走出這裡,二人一個殺機騰騰,一個已有了奮力一搏的打算,耶律大石大喝道:“還等什麼,出來!”
這一聲大吼,外頭的甲士突然傳出一陣陣抽取兵刃的聲音,就聽到方纔那個帶兵的耶律洪驚詫的道:“正保,你……你……原來你是耶律大石的人。”
殿外的架勢瞬時一分爲二,竟是相互對峙起來。
耶律大石繼續道:“我已經下了調令,衛戍八門的宮帳軍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已經包圍了宮殿,耶律定,你還有什麼話說?”
耶律定臉色驟變,他實在想不到,自己苦心經營的計劃,竟早已在耶律大石和沈傲的算計之中,咬咬牙,冷笑道:“你勾結宋人,害了我的皇兄,現在還想來害我嗎?”
羣臣紛紛交頭接耳,實在看不透今日詭異的局面,那耶律淳的屍骨仍在,可是人走茶涼,誰也不再注意他。
耶律大石冷哼一聲,道:“來,將人帶上來!”
從後殿突然走出幾個太監來,這幾個太監身強力壯,一同押着一個太監到了金殿,被押解的太監已是面如土色,見了耶律大石,忙不迭的叩頭:“將軍饒命,饒命……”
“你說!”耶律大石看也不看他一眼,一雙眼睛,仍舊盯着耶律定,臉上已經洋溢出勝利的微笑。
“是,我說,我說,五皇子暗地裡給了我黃金五十兩,叫我在陛下平時飲用的飯菜中下了一種毒藥,這種毒藥無色無味,也不會立即發作,只有飲酒過多的時候,纔會突然暴斃。將軍,小人也是受五皇子的脅迫,請將軍饒命!”
“你,胡說!”耶律定厲喝一聲,一腳將那太監踢翻,到了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金殿下的羣臣,都用着一種怪異的眼神看着自己,就是那沈傲,更是囂張露骨,那眼神似在告訴他:你死定了!
殿外的甲士此時也紛紛混亂起來,這些宮帳軍跟着耶律洪包圍金殿,不過是執行命令,可是當他們得知要跟着耶律洪去弒君謀反,卻又是另外一回事,頃刻之間,衆人七手八腳的將耶律洪擒住,殿外只傳來耶律洪的怒吼聲。
一場宮變,來得快,去得也快;作爲見證人,沈傲情緒穩定,坐回位上,繼續喝酒吃菜,能得知耶律定的計劃,完全是旋闌兒的功勞,他們的宮裡也有人手,沈傲一分析,立即就猜測出下手之人,其實很簡單,耶律淳死了,誰得到的好處越多,誰就是策劃者。於是他連夜去與耶律大石密議,耶律大石只是淡淡然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這一句知道了,隱含着很多意思,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已經知道,不過耶律定的計劃將如期進行,也就是說,耶律淳一定要死,而且是爲耶律定毒殺。
聽了這三個字,沈傲不由遍身寒意,這個耶律大石,只怕也不見得忠於耶律淳,像他這樣的人物,又怎麼可能會效忠任何人。
放任耶律定弒君,隨後耶律大石再出來收拾殘局,***皇族所剩無幾,這個時候,就該耶律大石在皇位上閃亮登場了。
沈傲心裡苦笑,真不知道是自己在勾結耶律大石,還是耶律大石在利用他,不過沒有關係,只要能保證議和之事兌現,沈傲纔不在乎誰被誰唰了;耶律大石想做皇帝,那就讓他做去吧。
耶律大石是個可怕的人,他弓馬嫺熟,精通軍事,更難得可貴的是,他雖是皇族,卻參加了遼國的科舉考試,並且還中了進士,因此,他的政治能力也非同凡響。
這樣的人,讓他出來收拾殘局,實在最好不過,金人很可怕,遼國若是沒有一個強人出來,遼國的覆亡只是遲早的事,這對於大宋也不是一件好事。妙就妙在這個耶律大石對大宋永遠都產生不了威脅,他固然文武兼備,可是一旦他要做曹操,必然會遭到遼國內部的反對,一個被國人反對的人,要想穩固自己的地位,唯一的辦法就是引入外援,以此來打壓內部的反對聲音。
縱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不過也只是個石敬瑭罷了,石敬瑭白手起家,自立爲帝,誰能懷疑他的能力,可是他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內有人反對,外有各方諸侯環伺,於是不得不勾結契丹人,將契丹人引入關內,成爲漢奸的完美典範。
耶律大石現在的處境也是如此,割讓了四州,北有金人,南有大宋,西有西夏和西遼,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內部又立足不穩,在這種情況之下,若是再與大宋交惡,其後果可想而知。
沈傲回到萬國館時,整個萬國館已是冷冷清清,睡了一覺醒來,便聽到了宮裡傳來的消息,耶律大石果然要自立爲王了,既然皇族都死絕了,耶律淳倒還有兩個兒子,只是現在是多事之秋,總不能靠兩個半大的小子來光復契丹,在羣臣的‘推舉’之下,耶律大石一讓再讓,就是不肯做繼承人,結果幾個不要臉的漢官竟是當殿哭得差點昏死過去,大呼若是耶律大石不登基,則大遼滅亡指日可待,所以耶律大石若是再拒絕,他們只能自殺。
戲演到這個份上,自然也該收場了,耶律大石和一些人演完了雙簧,便已經開始將安葬耶律淳和登基的事擺上了日程。
沈傲看着外頭的景緻,心裡想:來了遼國這麼久,也該回去了。
他的情緒一時有些低落,歷史改變成了這個模樣,天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此行赴遼,他的功勞不少;回到汴京,爲趙佶立下了如此功勞,不知給他的封賞是否已經準備好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