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人一多,膽子也就隨着大了,平時一些見了沈傲低眉順眼的大臣,這時忍不住在人羣中道:“陛下爲何不來?陛下在哪裡,我們要面聖陳詞。”
有人叫囂道:“沈大人好大的威風,帶兵圍了定王府不說,還拿了肅王,肅王何辜,就是謀反,也要拿證據出來。依我看,這裡頭有隱情,陛下身邊有小人,朝中有趙高。”
有人附和道:“既有趙高,就有比干、魏徵,咱們久食君祿,尊王討‘奸’是臣子的本份,諸卿有誰願和我面聖嗎?”
不少人響應:“楚‘侍’郎敢去,我等有何不敢?”
沈傲循目過去,見那領頭的是兵部‘侍’郎楚文宣,上一次打了他一頓,這傢伙多半懷恨在心,這個時候趁‘亂’煽動,是要公報‘私’仇了。他冷冷一笑,目光鎖在楚文宣身上:“楚大人要面聖?”
楚文宣原本躲在人羣裡,誰知身邊的人竟報了他楚‘侍’郎的大名,這個時候想不承認也不成了。畏懼的躲過沈傲殺機重重的眼眸,心裡想,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示弱,否則爲士林笑爾。想及此,他膽子也壯了幾分,這裡是講武殿,身邊都是同僚,得罪了沈傲固然倒黴,卻也能爲自己博一個清名。
楚文宣排衆而出,朗聲道:“沈大人,大家是同僚,本來嘛,有些話也不該在這兒說的,可是今日有些話楚某人不吐不快!”見不少人給他投來期許的目光,楚文宣更是氣壯,真如自己成了比干、魏徵,連脊樑都不由上提了幾分,道:“肅王是什麼人?雖貴爲皇子,手中卻無一兵一卒,何來謀反之說?現在宮裡要拿人,爲何不宣示罪名?沈大人是近臣,日夜陪在陛下左右,這幾日進宮甚爲勤快,就請沈大人拿個理由來搪塞我等,教我等心服口服。如若不然,堂堂皇子‘蒙’受不白之冤,咱們身爲臣子的如何能坐視?方纔諸位大人的話不知沈大人聽了沒有,大家都認爲陛下是受小人‘蒙’蔽,這個小人……”他咬了咬牙,彷彿得到了無窮的力量,手指沈傲:“莫不就是沈大人?”
沈傲冷淡道:“楚大人說完了沒有?”
楚文宣意猶未盡,繼續道:“楚某還有一言,據說前些時日沈大人下條子到兵部,要兵部給一些賊寇授予官銜,這件事有沒有?”
沈傲目視着他,負着手淡笑道:“難得楚大人記得清楚,這件事好像是有的。”
衆臣竊竊‘私’語,不少人低聲道:“授予賊寇官銜,真真駭人聽聞。朝廷命官,代表的是我大宋的臉面,何其尊貴,豈能輕易授人?”
楚文宣言辭更加‘激’烈:“後來兵部不許,將條子退了回去,沈大人親自到了兵部,與尚書蔡大人爭辯,這件事可是有的?”
沈傲目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楚文宣冷笑:“那一日肅王也在場,還和沈大人起了衝突對不對?哼,沈大人,你未免也太大膽了吧!”
沈傲微微一笑:“這又是從何說起?”
楚文宣擲地有聲的道:“還要說的更明白?沈大人與肅王生出嫌隙,隨即捏造證據,蠱‘惑’天子,肅王貴爲皇子,竟是遭了你的讒言,如今連‘性’命都保不住,真是荒誕無稽,可笑,可笑!我大宋立國百年,可有大臣栽贓皇子的典故嗎?朝堂上袞袞諸公可來評評理!”
有了楚文宣開頭,衆人紛紛道:“沈大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與肅王有嫌,又何必要挑撥是非,栽個謀反的帽子,肅王年幼無知,衝撞了你,你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就是。”
說這句話的人用心險惡至極,表面上是勸解,可是在這背後,卻是咬死了沈傲因‘私’廢公。
楚文宣咄咄‘逼’人的盯住沈傲:“沈大人,有什麼話,今日在這朝堂,當着諸公咱們說個清楚,不說出個子醜寅卯來,我等便跪在這裡,一齊彈劾沈大人構陷皇子,指鹿爲馬,禍‘亂’朝綱。”
周正突然擠過來,怒道:“楚大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肅王謀反是宮裡的意思,和沈傲何干,你這般咄咄‘逼’人,纔是指鹿爲馬!”
那邊有個大臣捋起袖子:“祈國公和沈傲是姻親,咱們不必聽他的話。”
大理寺寺卿姜敏冷笑:“站在這裡的,都是臣子,有什麼說什麼,難道有姻親就不成,王大人,你的一個侄‘女’和楚大人的次子也是結了親的,難道就不是姻親?”
這般一鼓譟,衆人紛紛指指點點相互辯論,許多人的聲音掩蓋下去,有人只好放大音量,才能讓自己的話被別人聽清。
這一吵,講武殿裡就變得曲徑分明瞭,除了一些不屑去爭吵的大佬,幾乎所有人都站不住了。其實這種朝廷爭議,有時候也有‘激’烈的時候,只是這個時候沒有皇帝坐鎮,衆人的情緒隨着有人煽動而變得愈漸高昂,讓人看了,還以爲是鄉間兩村械鬥前的爭吵。
沈傲目視着那楚文宣,大叫兩聲夠了,可是到了這個時候,他的話脫口便立即淹沒在口水中,根本不起效果。
“擅自調兵就是謀反,依我看,謀反的人是沈傲,而不是肅王。”
“是不是謀反宮中自有定論,幹你何事?”
“劉大人,你黑白不分。”
“你信口雌黃!”
“元祐黨人禍‘亂’朝綱……”
“新黨血口噴人……”
………
原本還只是討論肅王,後來涉及到了黨爭,就更加不可收拾了,元祐舊黨與新黨宿怨甚深,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從王安石上臺主持變法開始,在神宗在朝的十七年裡,新黨佔了上風。新黨在變法期間,曾利用臺諫製造一些冤假錯案,來擠兌舊黨分子,早已使舊黨分子心生怨憤。神宗病逝,哲宗繼位,主張守靜的高太后掌握權柄。舊黨分子紛紛返朝,重新執掌朝政,對新法除一些保留外一概否定,對新黨通過控制檯諫一一剷除。由於這次“剷除”,不像是變法期間針對個人,而是針對整個羣體,公開化,使元祐年間一時出現朝中無新黨的現象,這更使新黨分子感覺到倍感忿怒,報復之心更是熾烈,此後徽宗上位,蔡京上臺,新黨重新擡頭,又對舊黨大肆報復,若不是近幾年沈傲挽回元氣,事到如今,什麼肅王早已不重要了,新仇舊恨,又是聚衆在一起,摩擦一生就很難遏止,開始有人推搡起來,有人高叫:“元祐黨人禍國‘亂’政,諸公隨我打。”
也不知是哪個人先喊出來的,便有人‘激’動起來,推搡變成了揪打,人一‘激’動,不管平時人模狗樣,這個時候火氣上來,什麼也不顧了,像是潑皮打架,一羣人擠在一起,咬耳朵的,抓臉的,勾脖子的,廝打一團。
沈傲‘摸’了‘摸’鼻子,與楊戩對視一眼,今日真是大開了眼界,方纔還在說什麼肅王,轉眼就轉到了新舊黨爭,而後就成了這個樣子,這個世界……真是奇妙!
沈傲突然發覺,自己平時的囂張實在不值一提,這才叫真正的本事,沈傲再跋扈,至少還沒有嘗試過在講武殿裡鬥毆。
他咳嗽一聲,目光落在周正身上,那楚文宣揪住了這周正的衣襟,扯得周正差點兒窒息的喘不過氣來。
“草!”沈傲大罵一聲,朝楚文宣衝過去,擡‘腿’踹了他一腳,楚文宣吃痛,手不禁鬆開,一個趔趄還沒有回過神來,沈傲一巴掌煽過去,抓住他的衣襟,惡狠狠的道:“連我泰山也敢打?”一拳過去,砸中他的面‘門’,楚文宣吃痛,哎喲一聲,高聲大叫:“沈傲要殺人滅口了……”
“都他媽的住手!楊戩,去把殿前司禁軍叫來!”沈傲給了楚文宣幾個耳光,大喝一聲。
楊戩在那邊團團轉,道:“沈大人,不成啊,按祖制,禁軍不得入講武殿,違者處死!”
新黨這邊見了沈傲打楚文宣,頓時譁然,竟是士氣如虹,咬牙切齒的涌過來:“打死‘奸’人沈傲!”
“打!”
舊黨人數畢竟不足,被他們這一衝,立即七零八落,有幾個老邁的,更是差點喘不過氣來,好在年輕力壯的守望相助,這才避免了圍毆的命運。
十幾個捋着袖子面目猙獰的大臣往沈傲這邊衝,沈傲手裡頭沒有校尉可用,卻也只有硬着頭皮親自招架的份,心裡想這一下算是完了,若是被這些王八蛋打死,八成青史留名,絕對是第一個朝堂裡羣毆致死的大臣。
正在這個時候,楊戩急的嘴角冒煙,朝沈傲大叫:“沈傲……快……快躲!”
沈傲哪裡倒是想跑,可是這般一跑,丟人現眼不說,平日裡積下的威信算是徹底葬送了,咬了咬牙,學黑社會打架的樣子,把長袖子紮起來,腰馬合一,大叫道:“誰敢過來送死!”
偏偏送死的人反而更多了,見沈傲如此囂張,圍過來的舊黨大臣反而更多,一個個羣情洶涌的道:“‘奸’裘小人,禍國殃民,打死他!”
沈傲心都涼了一片,暗叫香港黑社會電影害死人,耍橫這一手連他媽的一羣讀書人都嚇不倒,嚇唬變成了羣嘲,結果引來了更多對手。
周正那邊叫沈傲小心,黑壓壓的人已將沈傲圍住,沈傲只好硬着頭皮先抓了一個爲首的踢了他的‘腿’,接着後退一步,貼到了殿柱上。
楊戩急瘋了:“瘋了,瘋了,你們都瘋了!”大叫一聲:“還愣着做什麼,保護沈大人去!”
殿‘門’口許多內‘侍’都在探頭探腦的看,都不敢入殿,等到楊戩大叫一聲,便是命令他們動手了。楊戩乃是宮中宦官之首,哪個在宮裡當差的不要仰仗他的鼻息,他的話和聖旨也相差無幾了。聽了楊戩的吩咐,內‘侍’們嗷嗷大叫,洶涌的往殿裡衝,還不忘大叫:“楊公公說話了,打新黨的。”
那邊還有人叫:“保護沈大人。”
這些太監固然都少了那麼點兒東西,可是打架的本事卻比書呆子強得多了,數十上百人蜂擁衝進來,十足的生力軍。新黨剛剛揚起的士氣,頓時被遏制下去,沈傲那邊有幾十個太監搶功似的衝過來解圍,大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從人羣中脫開身來,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楊戩氣喘吁吁的過來接住他:“沈大人,再這樣打下去也不是辦法,要出人命的!”
沈傲點了點頭,咬咬牙道:“懿命在這裡,誰敢放肆!”從腰間掏出太后賜的‘玉’佩出來,高高揚起,抹了一把‘脣’角被人扯破的血痕,朗聲大叫:“再有人動手動腳的,以謀反論處!楊公公,你盯着,到時候擬出單子來!”
那邊正打的筋疲力竭,沈傲這一聲大喊恰如晴天霹靂,聽到懿命兩個字,頓時都噤聲停滯了。在朝廷裡‘混’過的人都知道,懿旨往往比聖旨還要有用幾分,聖旨裁處人還要講個道理,可要是懿旨,太后讓你滾蛋你就得滾,陛下將你留住,那就是不孝,哪個皇帝會爲了一個大臣背一個不孝的帽子。
所有人各種動作僵住,卻都紛紛道:“臣等接懿旨。”
沈傲心裡大罵了一句,冷酷的望着講武殿中的一片狼藉,總算鬆了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