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朝蔡絛笑,笑得很木訥,這是自然的,你要是笑得很奸詐,魚兒還肯上鉤嗎?所以說越聰明的人越要懂得大智若愚的道理,你不傻一點,人家也不敢信你。
“辦法只有一個,除掉蔡攸!”
這一句話嚇了蔡絛一跳,除掉蔡攸?不是他沒有想過,到了他們這兄弟的份上,弒兄也算不得什麼事了。
只是這樣的事,他是想都不敢想,蔡絛黯然搖頭道:“蔡攸身爲太傅,深得陛下寵信,又坐鎮一方,除掉他……難,難如登天!”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沈傲淡淡然地說了一句,顯得高深莫測起來:“現在倒是有一個時機,就不知蔡大人肯不肯去做。”
看着這個紫袍少年,讓蔡絛一時分不清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被禁足在府中,被皇帝嚴旨要在家中閉門思過,因此不得外出。也因爲這位二老爺的波折仕途,府中上下都不肯和他說外界的消息,怕他聽了黯然傷神,所以眼前的這位蔡絛,就如一個完全封閉了幾年的無頭蒼蠅,哪裡知道外界的變化,更猜測不出沈傲的身份。
只是方纔沈傲去見他的父親,蔡京那一副不敢小覷的模樣,蔡絛已經料定,此人絕不是一般人物,更何況一個少年穿着三品以上的紫袍,可見他的官運已是亨通到了駭人的地步。
還有沈傲方纔談及與皇帝一起看奏疏,只這一條,就讓蔡絛覺得此人不簡單。
“沈大人能否見教?”蔡絛聲音有些顫抖,一個念想在他腦海稍閃即逝,除掉了他的兄長,非但性命能夠保全,早晚有一天,父親只要肯去通融,自己官復原職就算不巴望,至少也不必永遠圈禁在這洞天裡。
這麼一個機會,實在是不可多得。
沈傲笑道:“你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二人到了一條長廊,坐在扶杆上,沈傲正色道:“實話和你說了吧,陛下將要南巡。”
“南巡?”
“去蘇杭,徹查蘇杭造作局。”
“鄙人還是有些不明白。”
沈傲咳嗽一聲,看來這位老兄政治頭腦還是不夠,換作是蔡京,只要聽了這消息,多半就已經猜測出該誰倒黴了,只好循循善誘地道:“蘇杭造作局是誰的地盤?”
“你是說童貫?”
看來還不笨,孺子可教。
沈傲繼續笑道:“這造作局便是童貫領了欽命親自去江南創建的,裡頭佈滿了他的眼線,現在雖說他去了邊鎮,可真要查起來,童貫能脫得了干係?”
蔡絛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家兄與童貫的關係最爲緊密,他們二人在邊鎮一個宣撫使,一個副宣撫使,早已同流合污,只要攀咬出童貫,家兄也在劫難逃了。”
“就是這個道理,你想想看,陛下親自南巡去整頓造作局,不管揪扯出誰來,此人還能得到陛下的寵信?歷來失寵的臣子,又有哪個能得好下場的?”
蔡絛明白了,眼眸中閃過一絲光澤,這絲光澤有屈辱,有陰狠,有數年的壓抑不安,更有極欲破土而出的躁動,猛拍大腿道:“沈大人,我明白了,只是這件事要從長計議,沈大人要我如何做?”
沈傲笑了笑:“蔡大人可要想清楚,我要你做的是天大的事,一旦事泄,你這身家就不保了。”
蔡絛看到了希望,嘴脣也不禁顫抖起來,猶豫了片刻,惡狠狠地點頭:“你說。”
沈傲道:“簡單,你立即派一個家人,去尋童貫。”
蔡絛呆了呆:“尋童貫做什麼?”
沈傲笑了笑:“僞造一封你父親的書信給他。放心,書信的事我來解決,只是需要借用蔡府的封泥和印章。”
蔡絛想了想:“家父只怕不肯。”
沈傲曬然一笑:“這件事若是讓你父親得知,只怕你的死期就不遠了。”
“沈大人這是什麼話,家父最是偏愛……”蔡絛大怒,瞪着沈傲,眼眸中閃過一絲疑心。
蔡絛的話說到一半,沈傲厲聲道:“你還不明白嗎?雖然令尊與令兄反目,可是真要危及到令兄生死的時候,令尊下得了手?到時候只要他捏捏手指頭,這天大的機會也就煙消雲散,現在令尊再疼愛你,又有什麼用,只要他一日下不了除去令兄的決心,你就必死無疑。”他值得玩味地補上一句:“什麼時候死,也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你自己權衡吧。”
蔡絛無力地嘆了口氣,沈傲的話直擊他的心坎,讓他無可反駁,只好道:“只是不知道沈寺卿在信中打算寫什麼。”
沈傲倒也坦誠,道:“我要以令尊的名義告訴童貫,陛下打算派出欽差,徹查造作局,要讓他知道此事的嚴重性。”
“啊……”蔡絛訝然失聲道:“這豈不是泄露了天機?”
沈傲搖頭:“這叫打草驚蛇,童貫看了信,首先要做的就是撇清關係,可是他撇得清嗎?所以他只能有另一個選擇……負隅頑抗!”
蔡絛笑道:“我明白了,他會認爲自己要負隅頑抗的只是個欽差,所以一定會不擇手段,可是若發現來人卻是皇上,他後悔也已經晚了,陛下見他如此張狂,哪裡還能容得下他,如此,童貫必死無疑。”
沈傲頜首點頭:“童貫完蛋,令兄也撇不清關係。當然,我還有事要你去做,你聽我的吩咐,我一定讓你如願。”
蔡絛警惕地看了沈傲一眼,道:“沈大人爲什麼要幫我?”
沈傲笑了笑,道:“幫你就是幫我自己,楊戩就是我的岳父,你現在明白了嗎?”
蔡絛這時再無疑慮了,楊戩是誰?是宮內的寵宦,至於童貫,也很受陛下寵信,這二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卻畢竟是同行,所謂同行是冤家,一山不容二虎,這其中的明爭暗鬥天知道有多激烈。
只是一個太監的女婿……這件事還是先打聽下來纔好。
將沈傲送出去,蔡絛呆滯地看着沈傲離開的背影,一時五味雜陳,也不知眼前這人是否可信。
隨即叫來了府裡的主事,板着臉問:“沈大人有個岳父?”
主事猶豫了一會,道:“有三個,一個是祈國公,一個是國子監祭酒,還有一個是楊戩楊公公。”
這個回答讓蔡絛始料不及,揮揮手道:“我知道了,滾吧。”
等他回到客廳,看到蔡京還在那兒愣楞地想着心事,一臉惆悵痛苦的模樣,卻又不敢去問,蔡絛以爲父親是想起了那個狠毒無比的兄長,正生着悶氣,其實他哪裡知道,眼下對蔡京來說,還有更加讓他費解的事需要去琢磨,這個沈傲,來到這裡,說了這些話,到底隱喻着什麼意思?他已到了古稀之年,身子骨越來越差,如此左思右想,整個人彷彿又蒼老許多,劇烈咳嗽幾聲,搖搖頭,卻是恆古一嘆,道:“後生可畏啊,原來他是故意來給老夫氣受的。”
蔡絛還以爲蔡京說的是蔡攸,便道:“父親何必要和那不孝子置氣,他既然過他的,我們也過我們的,我現在和他雖有兄弟之名,可是這兄弟的情誼算是盡了,他要是再來惹我,須知我也不是好惹的。”
蔡絛難得說一次重話,這一刻說出來,心裡舒暢了幾分,壓抑了這麼多年,在府裡頭趾高氣昂,可是談及那兄弟卻是唯唯諾諾,幾年來冷暖自知,早已恨得牙癢癢了,如今有了機會,有一種發泄的快感。
蔡京搖搖頭,不可置否地看了蔡絛一眼,便闔目仰躺着後墊,又是深思起來。
這一邊和蔡絛做了約定,沈傲的底氣總算足了,興高采烈地回到府裡去,在家裡候着旨意,過了元宵,到了一月十六,這一日的清晨,終於有傳旨意的公公來了,旨意倒是很乾脆,沈傲放浪不羈,輕慢天家,罪無可恕,但是念你頗有才學,因此暫去鴻臚寺寺卿,任蘇州造作局監造,立即赴任,不得延誤。
沈傲接了旨,心裡很悲催,這是趕鴨子上架,逼人去做二五仔啊,接了旨意,對公公道:“公公,你能不能去告訴陛下,這鴻臚寺寺卿能不能爲我先騰着,這寺卿學生做得很過癮啊。”
換作是別人,居然敢提出這種惡俗的要求,公公早就一腳將他踹到天邊去了,可是沈傲不是別人,這公公給他臉子看,明天就要受別人的臉子了,笑嘻嘻地道:“好說,好說,其實來時陛下就說了,這鴻臚寺離了沈監造那可不行的,有楊公公在宮裡頭,沈監造怕個什麼?”
沈傲立即大喜,叫人拿了一張錢引往公公的手裡塞,眉開眼笑地道:“謝公公吉言,這錢公公收着,有空去喝茶,對了,回了宮替我向楊公公問個好。”
待那宣旨的公公走了,沈傲回到後園去,三個夫人自然都有些不捨,周若道:“這纔剛回來過了個安生的年,卻又要走,好好的寺卿做得好好的,又去做什麼監造,這聖意真是難測。”
沈傲瞪着她:“夫人,你說話真是太隱晦了,不就是想罵官家?要罵就罵,沒什麼大不了的。”
周若卻不敢罵,只是道:“你看看你,做臣子的,還慫恿人家罵自己的君上,真是悖逆。”
“該罵就要罵,明君都是罵出來的,我也是爲了官家好,他要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一定很感動,所以我決定,每日睡覺之前,都要罵他三遍。”沈傲負手佇立,迎着一抹晨陽,深情看向皇城方向,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活脫脫一個屈原在世,只恨腳下不是汨羅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