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所謂的上仙早已光環不再,徐神福彷彿老了十歲,原本想趁着最後的時光登基,便是死也如方臘一樣過過皇帝的癮頭,只是這幾日城內人心惶惶,教他一時也不好提出來。
突聞有官軍使者求見,徐神福淡淡的喝了口茶,看到廳裡的許多頭目不由搓搓手,眼眸中閃過一絲希望,徐神福最懂得洞察人心,心情陰鬱下去,淡淡道:“官軍這時候派人來,定是不安好心,不必理會,打發出去。”
衆頭目紛紛道:“仙上,何不聽他說些什麼。”
徐神福一時猶豫,卻也拗不過他們,從前他自是一言九鼎,可是衆人這般說,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倒也不能激起衆怒,沉吟片刻,道:“叫他進來。”
過不多時,李永便領着班達進來,班達也不行禮,淡淡的掃視廳內一眼,慢吞吞的道:“鄙人奉沈大人將令,前來交涉。”
……
官軍大營,這幾日各處大營消停了不少,軍紀一下子緊繃起來,每日按例召集了衆將,也沒什麼可吩咐的,只是問明瞭情況,又過問了斥候打探來的消息,便各自散去不提。
城內的動靜很詭異,正是這種詭異,讓沈傲下令馬軍司隨時做好入城的準備,韓世忠頗爲不解,特意留到中軍帳中問:“沈大人,既不攻城,爲什麼隨時做好入城準備,能否交代一下,好教卑下和下頭吩咐一下。”
沈傲笑了笑道:“就在這幾日,滑州怕是要內訌了。”
“何以見得?”
“你忘了嗎,我已叫班達入了城,本官的意思很明白,願降者生,抗拒者死。”
韓世忠一頭霧水:“那又何必要殺入城去?若是天一教真的降了,直接入城就是。”
沈傲喝了口茶,慢吞吞的道:“徐神福不會降,他若是降,是生是死也不是本官能左右的,所以我若是他,一定能拖一日是一日。可是這個消息傳出去,天一教的頭目們會怎麼想?他們都有妻室,都有兒女,從前信了天一教或許還肯和徐神福放手一搏,如今到了境地,會甘願爲徐神福陪葬?”
韓世忠恍然大悟:“這是攻心術,是要分化教匪?到時那些不甘的教衆必然生出動搖之心,可是徐神福強令抵抗,必然會讓人生出怨恨,只要有一人率先反對,滑州必然大亂,到時我們趁着這個機會殺入城去,就可掌握大局?”
沈傲點頭肯定:“就是這個意思,這些話你暫時先瞞着,時機一到便提兵入城就是。”
又過了兩日,城中還沒有什麼變化,班達的招撫已經起了效果,那一日在當着徐神福和天一教諸頭目的面言明瞭沈傲的政策之後,徐神福當場勃然大怒,要將班達推出斬首,卻被天一教衆人勸住,殺了班達,等於是徹底與官軍決裂,所有人抱着這滑州一起死絕。
徐神福無法,只好冷哼一聲,教人將班達看押起來。他心裡卻也明白,唯有殺了班達,才能教所有人心甘情願固守滑州,便教來個心腹,悄悄去殺班達。只是可惜看押班達的人卻是李永,此人心裡既是對徐神福產生動搖,又是絕望,心知班達絕不能死,因此將班達軟禁的地方部署的密不透風,徐神福的心腹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此時徐神福爲首的一干信衆與不少頭目已經離心離德,矛盾逐漸擴大了,原本徐神福許諾了不少的好處,一些蒙了心的人抱着投機心理想過過開國公侯的癮頭,可是到了現今這個地步,哪裡肯存一絲與徐神福共患難的心思。
以至於徐神福幾次召見衆人,便是喧鬧一片,藉着各種由頭吵鬧。以至於一天夜裡,一個頭目竟是帶着人進入上仙府要刺殺徐神福,結果被徐神福的護衛拿住,當場格殺。
滑州城裡已是人心惶惶,徐神福自知控制不住局面,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終於,到了八月二十四那一日,城中突然火起,一場爲了苟全性命的叛亂正式開場,城中到處都是亂兵,有的攻打上仙府,有的要踏平叛亂,街道上人影綽綽,誰也分不清對方依舊是鐵了心的信衆還是叛亂的軍馬,亂殺了一陣,才漸漸梳理出了頭緒。
叛亂的據點在北城,北城主要的駐軍是京畿北路的原廂軍,這些人受了上官的裹挾併入天一教,如今眼看大勢已去,也是最早摒棄天一教的,這些人原本就有組織,一朝發難,便一面去打開北城城門,一面直取上仙府。
正當滑州城內鏖戰的如火如荼的時候,城外的官軍立即有了動作,潮水一般的馬軍司打頭,瞬間入城,沉重的軍靴聲嘩啦啦的響徹一片,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先是北門陷落,接着是東門、西門,官軍三路進擊,除了叛亂的天一教,負隅頑抗的教匪已被壓縮到了城中,這些人顯得很狂熱,雖是四面楚歌,卻冷不丁的依靠民居進行抵抗,官軍步步爲營,一步步將他們壓縮到了上仙府,這府邸佔地不小,裡頭聚滿了上千教匪,從屋宇中探出頭來,用弓箭射擊。
潮水般的官軍將這裡圍定,已設好了街壘、弓箭、連火炮都拉了來,這時沈傲打馬帶着一隊親衛過來,衆將一個沒有拉下,紛紛過來向沈傲行禮。
沈傲淡淡的問:“怎麼樣了?幾時能將這裡拿下來。”
一名廂軍指揮搶着答道:“拿下容易,天亮之前攻入是不成問題的,就怕損傷慘重……”
沈傲臉色平淡:“既是損傷慘重就不必強攻了,近日天乾物燥的,就放把火玩吧,那徐神福不是要昇仙嘛,放火,送他歸西。”
官軍這邊火油是足夠的,接了命令,立即有人提着一桶桶火油,在大盾的掩護下將火油潑在四處,一捆捆柴草也運了來,顯得有條不紊,府裡的教匪猜透了官軍的心思,箭放的更急,只可惜哪裡穿的透那半丈高的大盾,除了射傷了一人的腿肚子之外,也是無計可施。
三清堂裡,徐神福陷入絕望,一個個信徒前來稟告,他只是憤怒的甩甩手:“出去,出去,朕要登基。”
各種器具都是預備好了的,他穿上了早已準備好的冕服,戴着通天冠,高高坐在三清堂的案後,打算演完最後一場鬧劇。堂中之人個個面面相覷,卻又無人敢勸阻,只好拜下,正要高呼萬歲,這時,大火轟然而起,火油藉着柴草,瞬時在上仙府的外圍燃燒起來,大火躥的老高,將天際都映紅了一片,隨着大風不斷向府內逼近。
“不好,起火了,上仙……”有叫。
徐神福眼中更是絕望,卻是呵斥:“叫什麼,叫什麼?朕受命於天,乃是天子,自有天帝庇佑,你們……你們……快,快朝拜。”
這時哪裡還有人朝拜,一個個竄出去,各自逃命去了,徐神福哈哈大笑,在三清堂裡託拽着冕服的後裙,仰天大笑:“朕受命於天,誰敢傷朕?誰敢傷朕?”
大火已蔓延到了三清堂,濃煙窒息的徐神福幾欲昏死,他勉力扶着柱子,火光已映紅了他的臉……
轟,燒塌的房樑成了木炭,失去了重心,整個三清堂轟然倒塌,將徐神福埋葬在瓦爍中。
府外層層疊疊的官軍看到這般的場景,將一個個從府中逃出來的教匪拿了,有條不紊的準備滅火。
滾滾濃煙落在沈傲眼裡,沈傲的表情只剩下漠然,撥馬嘆了一句:“可惜了一棟好房子。”
這時吳家父子和班達三人在一隊人的拱衛下過來,三人顯然沒有吃太多的苦頭,衣衫整潔,神色如常的朝沈傲躬身行了個禮:“大人。”
沈傲看了他們,微微一笑:“這一趟你們都立了大功,吳大人辛苦你了。”
吳文彩呵呵一笑,道:“苦勞倒是當仁不讓,至於功勞卻是教人慚愧。”
沈傲只是笑了笑,大喝一聲:“各部聽令,善後。軍法司那邊帶隊巡城,有搶掠的,殺無赦!”
“遵命!”
黎明漸漸露出曙光,從城中內訌到官軍入城,再到大局已定,只不過兩個時辰的時間,混亂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滑州便安定下來,一隊隊臂上纏着紅巾的校尉帶着人巡城,彈壓各處的亂兵。
誰也不曾想到,喧囂一時的天一教之亂竟是已這種方式結束,打了這麼久,許多人還沒有回過味來,才知道那從前的敵人已經煙消雲散,隨着葬入火海的徐神福化爲了烏有。
一處無人的富商民居如今已成了沈傲的臨時行轅,坐在這家整理好的書房裡,沈傲蘸了墨,展開一份空白奏疏,提筆寫道:“臣受國恩,敢不盡心圖報,提兵圍滑州,以攻心破之,至此,天一教滌平……”
“將這份奏疏連同捷報一道送回去,不要耽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