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景閣這邊,沈傲步入閣中,朝趙佶行了禮,便老老實實地跪着,也不說話。
在以往,趙佶都是叫沈傲坐下說話的,今日卻沒有叫,不理不睬的樣子裝作在看一幅字帖,沈傲略顯尷尬,朗聲道:“陛下,微臣尋了樣東西,知道陛下一定喜歡,特來獻上,請陛下賞玩。”
趙佶冷哼一聲道:“朕沒這個興致。”
說罷,繼續去看桌上的字帖,繼續對沈傲不理不睬。
沈傲大是尷尬,舔了舔嘴,也不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趙佶突然道:“把東西拿來給朕看看。”
沈傲大喜,立即拿出錦盒來,湊過去在御案前將錦盒打開,笑呵呵地道:“陛下請看。”
趙佶故作漫不經心地掃了錦盒一眼,沉吟道:“和氏璧?”
沈傲頜首:“陛下果然見多識廣。”
趙佶淡笑搖頭,將一方玉印取出來,撫摸了玉的紋理,翻開玉印的底座,便看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字,撇撇嘴道:“這是不世出的寶物,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和氏璧傳爲琢玉能手卞和在荊山發現,初不爲人知,後由文王賞識,琢磨成器,命名爲和氏璧,成爲傳世之寶。春秋戰國之際,幾經流落,最後歸秦,由秦始皇製成玉璽。之後玉璽歸於漢劉邦。入唐後卻不知所終了,後世的君王幾經尋訪,卻都不知所蹤。只這一樣寶物,絕對非同凡響。
趙佶仔細把玩,臉色變得莊肅無比,突然擡眸道:“它不是和氏璧。”
沈傲淡笑道:“陛下何以見得?”
趙佶道:“和氏璧是用荊玉作成,荊玉質地溫和,置於手心,溫而不燥,可是這塊玉石雖然僞作的惟肖惟妙,偏偏玉質上卻是差了。”分辨出了玉璧的真僞,趙佶顯得興致勃勃,繼續道:“再者相傳國璽傳入隋宮。隋亡之後,蕭後與隋皇孫政道攜玉璽遁入漠北突厥。此後唐軍入突厥,索回蕭後和皇孫政道,玉璽又歸於唐,直到後晉石敬瑭攻陷洛陽前,後唐末帝和后妃在宮裡,所有御用之物也同時投入火中。從此之後,和氏璧便再無蹤跡,後世尋訪了數百年都無所知,豈是你能尋到的?”
沈傲笑道:“陛下慧眼如炬,微臣歎服,這玉,確實是贗品。”
趙佶忍不住自得地捏了捏頜下的鬍鬚,道:“拿一個贗品也想來糊弄朕,朕豈是好矇騙的?”
沈傲笑着道:“陛下,微臣萬死。不過這玉璧,雖不是和氏璧,卻也是一件寶物。唐書中曾言:唐初,太宗李世民因無傳國玉璽,乃刻數方“受命寶”、“定命寶”等玉“璽”,聊以。陛下,可曾記得這個典故嗎?”
趙佶頜首,蕭後和隋皇孫帶着印璽逃入漠北時,有相當一段時期內,初唐是沒有和氏璧的,當時的唐太祖李淵倒是並不介意,唯獨在太宗皇帝眼裡,卻是如鯁在喉,於是命令匠人僞作和氏璧,造受命寶。只是到了後來,玉璽從突厥那邊奪回來,纔將這些贗品全部廢棄。
真正的和氏璧固然是價值連城,可是唐太宗僞作的幾樣受命寶也是彌足珍貴。趙佶曾收藏過一方定命寶,可是受命寶倒是沒有見識過,這時忍不住多看了手上的玉印一眼,道:“何以見得這就是受命寶?”
沈傲道:“陛下看那底座的章刻,那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之間是不是有印泥的積澱。”
趙佶認真細辯,果然在縫隙之中有紅泥,只是時間過得太久,早就斑駁風乾,若不細辯,還真是看不出。
沈傲繼續道:“唐時的印泥區別甚大,最主要的是水調硃砂的比例,好的印泥紅而不躁,沉靜雅緻,細膩厚重。印在書畫上則色彩鮮美而沉着,有立體感。時間愈久,色澤愈豔。質地差的印泥,印出來則顯得色澤灰暗或淺薄,有的油跡浸出,使印文模糊。陛下仔細看這印泥詬,可分辨出了什麼嗎?”
趙佶亦是心細如髮之人,至少在鑑定古玩上能夠頗有眼色,小心翼翼地從字間的縫中扣除一點印泥詬,仔細辨認了一下,道:“立時數百年而不腐,確實是印泥中的極品,也只有御用的纔有這般色澤。”
沈傲頜首點頭道:“這就是了,不是受命寶,誰又會用這印章?既然有人使用,那麼必然是唐皇的御用之物。陛下若是再不信,可以叫人尋來前唐太宗皇帝時期的聖旨來比對一下。”
趙佶曬然一笑,道:“朕明日試試看。這印璽,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沈傲道:“契丹人送了不少禮物過來,微臣一件件地梳理,倒是發現了這個。那些契丹人,只當作是贗品,卻不曾想到,這贗品又是真跡,平白無故便宜了微臣。”說罷,又是笑道:“這種東西,並不是臣能夠享用的,臣鑑定了之後不敢私藏,立即呈上來請陛下把玩。”
趙佶頜首點頭道:“雖是贗品,也是真跡,你說得倒是不錯。”
這一番對話,漸漸將趙佶方纔的怒氣沖淡了,等趙佶將受命寶叫人送到內庫去,這纔想起沈傲的前科,此時想要板起臉來呵斥幾句,可是想到人家剛送來了東西,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拿人手短,只好搖搖頭,苦笑道:“昨帶人闖到蔡府去,太胡鬧了。”
只看趙佶的臉色,沈傲便知道這場風波算是壓了下去,立即叫屈道:“陛下,微臣是去給蔡府賀喜的。生怕那邊不熱鬧,還特意請了不少朋友、下屬一道去,好給蔡府那邊添幾分光彩。誰知道後來會是那個樣子,再者那蔡倫……”沈傲嘆了口氣,才又道:“他的脾氣實在太壞了,陛下是沒有看到他當時的樣子,好好的一個新娘,拳打腳踢,這還嫌不夠,還想繼續行兇,微臣看他打得太兇,纔出手偏幫了一下,把那新娘認作了自己的義妹,順手輕輕地打了蔡倫幾下。”
什麼叫近臣,這就叫近臣,近臣就是隨時隨地能給皇帝遞話,皇帝也會相信的臣子。沈傲這一番解釋,避重就輕,着重說的就是蔡倫,蔡倫在趙佶心中印象本就不是很好,聽得他如此暴戾,也是不禁皺眉,沈傲又說是順手打了蔡倫幾下,就好像是輕輕把指頭捏成蘭花狀,在蔡倫的腦殼上輕輕彈兩下一樣。
趙佶道:“那爲何報上來的卻是蔡倫被打了個半死不活?”
沈傲肅然道:“陛下,本來隨手動他幾下也就是了的,錯就錯在蔡倫居然還手。武備學堂的校尉看不過去,於是便動了手。”
趙佶淡淡然地道:“不管怎麼說,也是你的不對,蔡府那邊要撫慰一下。這個蔡倫,也確實不像話,只是如今打成了重傷,也就不予追究了。至於你,就閉門……”趙佶本想說閉門思過,可是轉念一想,武備學堂要招募新校尉,鴻臚寺那邊也是爛攤子,還有海路、水師都是頂麻煩的事,叫他去閉門思過,倒是便宜了他,辛苦了自家,立即改口道:“罷了,此事朕也不計較了,看看太師的意思吧。還有太后那邊,你要記得去請罪。”
等沈傲應下,趙佶突然道:“朕問你,若是金軍借道西夏,攻我大宋西陲三邊,宋軍能抵擋嗎?”
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沈傲倒是不得不慎重對待了,沉吟一下,道:“不能。”
趙佶有些不服氣地道:“何以見得?”
沈傲道:“步軍善守,騎軍主攻。大宋步卒多而騎兵少,金軍盡是策馬控弦之士,若是來犯,西北邊陲到汴京一路,都無地勢阻隔,誰能擋其鋒芒?再者說,契丹人已是被打怕了,金軍的實力,出人意料的可怕,若是沒有三十萬能征善戰的將士,五萬精騎,再以舟師爲輔,以作海中策應牽制,微臣以爲,要和金軍一決死戰,只怕是以卵擊石。”
趙佶皺眉,神情凝重地頜首點頭。
沈傲繼續道:“更何況就算金軍不能全勝,戰爭一起,破壞也是極大,金人深入,只會越戰越強,而我大宋則越戰越弱。”
這個道理,倒也是這時朝臣們反戰的理由,遊牧民族打仗,殺進來便是劫掠,就算不侵佔你的土地,讓你依靠城池堅守住了,可是野外多少府縣、村落,被他們襲掠一空,對生產的破壞極大,而金人本就不事生產,只以劫掠爲生,最後誰佔了便宜,一目瞭然。
趙佶道:“既如此,那麼西夏國公主下嫁,是絕不能讓金人如願了。你退下吧,朕再思量一下。”
沈傲掌着鴻臚寺,上次被趙佶和太皇太后說了個一頭霧水,也關注了一下西夏國下嫁公主的事,只是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發表意見的好,未婚的皇子就這麼幾個,誰也不願意去娶個西夏公主回來,再者說,拿他們去和金人王子競爭,多半他們也沒有這個本事,提名誰上路,都是得罪人的事,這個冤大頭,暫時不能去做,得先讓趙佶有了腹稿,自己再推波助瀾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