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

杜樂文這時候纔回過味來。

“謝叔叔, 姓費的劫了咱們的糧, 難道是假的?你是什麼時候做的安排?”

“就在從瓊花河改道的時候。”

瓊花河水氾濫,謝平瀾就意識到不正常, 他叫常鋒率領援軍主力前往雙橋鎮的同時,命巫曉元帶着幾百名親信悄悄用沙石木屑調換了軍糧,足足僞裝了上千車, 這幾天隊伍裡的糧草輜重都是假的, 爲的就是引開費長雍的視線,將他拖在鶴陽坡,白忙一場。

這會兒費長雍劫到糧車, 發現上當,再想打旁的主意,時間上卻已是來不及了。

杜樂文這半天時間情緒大起大落,咋舌道:“真是神機妙算, 原來謝叔叔帶兵打仗也這般厲害。”

謝平瀾笑了笑,沒有多解釋這得益於他太熟悉費長雍了,有道是知己知彼, 方能百戰不殆。

這次難得杜樂文跟了來,謝平瀾不嫌累贅, 也不在乎這未來太子是不是有監督他便宜行事的意思,有意叫這初生牛犢瞭解一下人間疾苦, 順便也好好見識一下天下英雄,知道江山來之不易,別覺着那麼理所當然。

至於湯嘯緊着巴結杜氏兄弟, 他到是沒怎麼放在心上。

勝負已分,謝平瀾早將人證物證都準備好了,就等着由王橋卿發起最後一擊,所差只是時機而已。

現在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來考慮等到了雙橋鎮之後,怎麼同平南王司徒翰對陣才能不落下風。

雖得杜樂文由衷欽佩,但打仗終不是謝平瀾的強項,他自己也知道,原本沒有半點把握,不過現在嘛……

這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謝平瀾命人在營地外頭點燃三個火堆作爲迴應,等了小半個時辰,方聽着有馬蹄聲由遠而近。

巫曉元一旁輕聲道:“只有十餘騎。”

相比之下,謝平瀾這邊因爲有杜樂文在場顯得慎重得多了,光保護杜樂文的侍衛高手就有近百人。

杜樂文忍不住道:“他真的親自來了?到是頗有膽識。”

對方一行十餘騎在數丈外停下來,爲首之人正是費長雍。

分開的時間太久了,以至於熊熊火光照耀下,明月竟覺着他看上去頗有些陌生。

費長雍抱拳道:“謝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又雙目炯炯向着明月望來:“師妹,你怎的在這裡,叫家裡人好找。”

他同明月四目相對,親切地露齒一笑,登時那種熟悉的感覺又都回來了。

明月莫名有些心虛,避開他目光,嘟囔道:“別裝着好像才知道的樣子,都把我爹打發來堵我們了。”

這傢伙,就能把戲演得聲情並茂,跟真的一樣。

謝平瀾在旁打招呼:“託福,一切都好。你呢?”

費長雍聽這話終於憋不住了:“滾滾滾,我好不好你不知道?你這也太缺德了,什麼時候把糧食換成了沙石,害我白忙活一通。糧呢?你把糧藏到哪了?”

明月忍不住偷笑。

費長雍卻好似長了第三雙眼睛,立時就發覺了,道:“師妹,我早說過這傢伙一肚子壞水,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不要理他了,這就跟我回鄴州吧。”

謝平瀾有些無語,不等說話,明月已道:“纔不聽你的,你最會騙人了。我也不回鄴州,你若是不放心,不如跟我們回京城去。”

“噗。”“哈哈。”

周圍響起幾聲竊笑。

謝平瀾忍俊道:“這主意到是不錯,知道你現在缺糧,日子過得艱難,來,我介紹個人給你認識,這是我們元帥的長子,我同少帥一起擔保,你若肯投效過來,我們立即調一批糧過去,助你解決鄴、白、彰三州的糧荒。”

費長雍斂了笑,着意打量了一下杜樂文。

這是杜昭的兒子?

杜樂文覺着謝平瀾這提議很好,這費長雍看着甚是年輕,竟已是一方諸侯,坐在馬上,不輕意間顯露出的言談舉止都頗叫人心折,加上今天這一路上對方那神鬼莫測的手段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是真心期盼着費長雍能點一點頭。

至於調糧什麼的,雖然因爲雙橋鎮新敗,密州軍的糧食也很緊張,但杜樂文自忖哪怕沒有謝平瀾,憑他自己也能把這件事完美地解決掉。

費長雍微微一哂,挪開了目光,回首示意。

他身後的親兵催馬由暗中出來,手裡拽着根長長的繩索,走至火光下,卻見繩子的另一頭捆着一個人。

押糧隊被俘虜的近千名兵丁中軍職最高的千夫長林永安。

因爲謝平瀾之前特意叮囑過,一旦出現意外情況,允許他們丟棄糧車逃命或是束手就擒,下午的時候林永安沒來得及逃,糊里糊塗就被抓住了,思及主將的交待,他乾脆沒有抵抗,是以渾身上下一點傷都沒受。

這會兒被單獨押了來,這麼多雙眼睛盯着,林永安難免覺着難堪,漲紅了臉。

費長雍哼了一聲,伸出手去,從旁邊馬背上抓起一個鼓囊囊的麻袋扔在馬前:“你有本事把糧食調換成沙石木屑,手下的兵丁呢,一千多俘虜你也不要了?”

麻袋“砰”的一聲落在地上,將地砸了個淺坑,裡頭的沙石從裂口灑了出來。

杜樂文目光一凝,這一大麻袋裝滿沙石至少得二三百斤吧,在費長雍手裡看上去就像毫無重量,輕輕一掂就拿起來了,這麼輕鬆,別說他做不到,就是他身邊的侍衛怕也沒幾個能做到的。

費長雍擺明了是來談判的,想用俘虜換糧食。

謝平瀾略一沉吟,轉向了杜樂文:“少帥,被俘的兵丁們都曾跟着元帥四處征戰,打起仗來個個悍不畏死,立下過不少功勞,就這麼折損了着實可惜,我有意叫他們全部轉投鄴州,好歹保住性命,你看如何?”

“啊?”杜樂文聽他前半句,還以爲謝平瀾想要用糧食贖回林永安等人,沒想到竟是這麼個提議?

別說他,連林永安帶費長雍,各色人等全都傻了眼。

謝平瀾不聞有人應聲,繼續道:“費兄弟的爲人我還是比較瞭解的,雖然野心挺大,但是對百姓對下頭的人是真的好,想來不會虧待了他們。”

明月也發現了費長雍的窘態,一旁附和:“對對,師兄宅心仁厚,最見不得天下人受苦。”

杜樂文艱難開口:“我爹既然答應謝叔叔便宜行事,你做主就是。”

費長雍忍不住了,戳指點了點謝平瀾和明月,道:“姓謝的,你真無恥。”搞什麼,抓了俘虜還要他管這麼多張嘴吃飯,若不是鄴州現在缺糧缺得厲害,他何用如此束手束腳,還要受人擠兌。

謝平瀾笑了:“這可就有些過分了啊,我們以朋友待你,有商有量,你還要怎樣,罵街可不算本事。”

費長雍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糧呢,別說那些沒用的,拿糧來換人!”

謝平瀾搖了搖頭:“算了,我看今晚談事情不怎麼合適,你這氣急敗壞的,不如先冷靜冷靜,也給我點時間,同少帥商量一下,咱們後天在江明縣城商量換俘的事情。”

費長雍將信將疑:“你別想拖延時間。”

謝平瀾回道:“有什麼好拖延的,實不相瞞,糧食輜重早在瓊花河改道那會兒已經換掉了,有這幾日工夫,應該差不多運抵永州了,你反正是趕不及,不如信我一次。”

費長雍一發現糧食掉包,便猜測是這麼回事,因爲除此之外,謝平瀾所率的押糧隊就只在北面的榆昌縣休整過,在榆昌做手腳,糧食到不了軍前,意義不大。

這次他本是帶着試探之意來的,謝平瀾既然要約在江明,費長雍思及江明縣位於永州和鄴州的交界,對自己到是更便利一些,當即道:“說好了,那便江明見,衝着朋友一場還有我師妹的面子,我也不獅子大開口,一人一石糧,你準備一千石糧,把你的人全都贖回去!”說罷揮了下手,圈轉馬頭。

這邊杜樂文的那些侍衛作勢要圍上去,只待杜樂文或是謝平瀾一聲令下,便一擁而上,就算留不下費長雍,也要將自己人搶回來。

謝平瀾卻做了個手勢,示意放對方離開。

費長雍回頭瞥了一眼,聳肩輕嗤,他那親兵將林永安丟到空出來的馬背上,十餘匹馬呼嘯而去,很快隱入了黑暗。

“大人。”密州軍衆人頗有些不甘,望向謝平瀾。

謝平瀾卻沒有多解釋,下令道:“夜裡做好警戒,天一亮便出發,爭取明天傍晚趕到江明。有什麼事等到了江明再說。”

杜樂文欲言又止,回營之後翻來覆去睡不着,爬起來穿戴好了獨自一個人去找謝平瀾,想問清楚他準備如何收場。

這時候謝平瀾正和明月在一起,見他來了,招呼他坐下。

明月幫他倒了碗消暑湯。

杜樂文道了聲謝,沒等開口,謝平瀾先道:“今日的情形少帥你也見了,不說鄴、彰、白三州尚有多少兵馬,單說費長雍此人,少帥可想與他爲敵?”

杜樂文登時將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我也是同樣的想法,所以想在江明再盡力爭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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