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呆在包間裡, 同龍秋橫大眼瞪小眼。
高亮在旁邊, 名爲作陪,實是保護她。
龍秋橫自一開始就坐立不安, 待聽着謝平瀾和湯嘯那邊不大會兒工夫竟然叫了酒,兩人推杯換盞喝上了,更是變了臉色, 懷疑自己和一衆兄弟又被人出賣了一回。
明月也搞不清楚謝平瀾賣的什麼藥, 這是要與姓湯的化敵爲友了麼?
“龍大當家,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龍秋橫聽着明月發問,先是額上青筋暴起, 跟着頹然道:“什麼打算?先求了活命再說吧。”
“這你到是可以放心。”明月安慰道。
謝平瀾做事向來不牽連無辜的性命,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
所以等湯嘯帶着手下呼啦啦全都走了,明月便跑去問他:“這次不準備和湯嘯撕破臉麼?”
“再等等吧,現在不是時候。”
“是不是姓湯的用我來威脅你了?”
“是啊, 他知道你對我最重要,只要不是傻子,就不會放過這等機會。”
說完了謝平瀾見她一臉擔憂, 忍不住笑了:“逗你呢,這麼好騙?”
他握住了明月的手, 推開包間的窗子,讓外邊的濛濛細雨穿過窗櫺飄進來。
“現在王橋卿帶着人還沒有走遠, 不能逼急了他。趁着湯嘯有求於咱們,先與他合作,強過這時候就開始內耗。”
明月“嗯”了一聲, 不管謝平瀾是出於何種顧及,在這些事情上,自己只需要相信他就好。
“只要王橋卿他們沒事,這筆賬什麼時候算都不晚。”
其實有些話謝平瀾沒有跟明月講,能不能對付湯嘯最終還要看杜昭的態度。
在杜昭徹底厭棄湯嘯之前,謝平瀾不打算和湯嘯翻臉。
若是不能一舉置其於死地,以湯嘯的爲人秉性,實在是後患無窮。
外邊天已經黑了下來,燈火映照下,遠的街道屋檐,近的窗櫺和各種小擺設全都水靈靈亮晶晶。
明月把手伸出窗外,接了幾滴雨水在掌心裡,謝平瀾笑她:“不嫌下雨溼噠噠了?”
明月嘻嘻而笑:“不嫌。”說完一轉身,趁謝平瀾不備,將掌心的雨水抹到了他臉上。
謝平瀾:“……”
明月還逗他:“怎樣?是不是溼噠噠?”說完退開一步,眼裡閃爍着戒備的笑意。
謝平瀾卻未如她所料施以“報復”,而是手摸面頰,溫和而笑:“不但溼,還癢癢的。”
又是癢?
明月疑惑地打量他,斷定這傢伙居心叵測。
她決定換個話題:“你準備怎麼安置龍秋橫?”
“你說呢?”
“他一心想投奔密州軍,你不收留他嗎?”
“不合適。”
明月也理解,霸龍崗的那場大火傳說將所有囚犯盡數燒死,想必如今密州軍上下不少人想將龍秋橫千刀萬剮。
“不但如此,你想想霸龍崗原本上千人,如今只剩了二十來個,其他的人是被湯嘯殺了還是控制起來了?”
“啊,你是說湯嘯故意放他來跟我們刺探消息?”
“不可不防,算了,待我給他找個去處吧。”
聞訊趕來的駐軍軍官得知謝平瀾和湯嘯齊齊來到錦川,急忙派人回去給副將譚封送信。
湯嘯不知去向,謝平瀾三言兩語溫言打發了衆人,抽出時間單獨見了龍秋橫。
一番密談之後,龍秋橫帶着他的人即刻啓程,往鄴州投陳佐芝去了。
“爲什麼是陳佐芝,你到不怕肉包子打狗!”
謝平瀾笑而不語。
入更之後雨勢慢慢轉小。
巫曉元來報:“世子,連豐他們都回來了,一路順利。”
人到齊了,就意味着起程在即。
明月其實很想多停留兩日,畢竟好不容易纔見謝平瀾一次。
但謝平瀾公務繁忙,能抽出時間來把衆人送到錦川已經殊爲不易,再想想自己一行離開金湯寨也有些時候了,留母親弟弟他們在山寨裡始終不大放心,是以謝平瀾問準備什麼時候動身,明月便答:“若是雨停了,就明天吧。”
謝平瀾想了想,道:“你今晚左右無事,換身衣裳,跟我出去一趟。”
“現在?”明月詫異地問,外邊還下着雨呢。
“不是說不覺得下雨煩了?”
謝平瀾笑問。
“好,等我。”
明月飛快地換了身適合騎馬的裝扮,叫鈴鐺幫她把頭髮編成辮子。這次出門,她可有日子沒做女孩兒裝扮了,站在屋子中央轉了個圈,問鈴鐺:“好看不?”
鈴鐺捂嘴而笑:“自然好看,不過黑燈瞎火的,還下着雨,小姐這是打扮給誰看呢?”
明月嗔道:“鈴鐺,你可越來越壞了。”
她自屋裡出來,謝平瀾已經換好了衣裳,一手提着馬鞭,臂彎裡搭了件寬大的黑油布雨衣。
“走吧。”他把馬鞭交到左手,空出右手拉住了明月。
明月面頰紅撲撲的,身後幾個小辮子晃呀晃,看上去格外嬌俏。
“去哪裡呀?”
謝平瀾摸了摸她的腦袋,復又拉住她的手:“帶你出去看看景緻。”
馬匹拴在屋檐下,黑色鬃毛淋了雨,燈火映照下閃閃發亮,見到謝平瀾和明月過來打了個響鼻兒,黑色的大眼睛透着溫順。
侍從裝上了馬鞍,一看就是謝平瀾早有吩咐,馬鞍是乾的,上面還鋪了乾淨的墊子。
謝平蘭接過繮繩,飛身上馬,回手扶着明月,讓她像從前一樣坐在身後。
然後他抖開了油布雨衣,隨意披在身上,卻將明月遮擋得嚴嚴實實。
明月咯咯而笑,手撐着他的雨衣後襬,道:“這個樣子,兩眼一抹黑,還看什麼景緻?”
謝平瀾不答,只道:“抱緊了!”然後輕叱一聲,兩腿一夾馬腹,黑鬃馬沿着長街漸漸飛奔起來。
馬蹄踩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滴答聲,不時濺起朵朵水花。
這時候雨已經很小了,明月撩起了雨衣一角向外看,見他們很快離開了鬧市。
四周漸黑,越跑人煙越是稀少。
“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呀?”她咕囔着問。
“私奔!”謝平瀾帶着笑的聲音傳來。
明月擡手咯吱他:“別開玩笑了,還不從實招來!”
謝平瀾抖了一抖,空出一隻手來,握住她錦軟的手掌:“知道錦川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啊?”
“我也是剛聽人說起,附近有個出名的景緻,只是想見到它需要好運氣。”
“好運氣?是必須要下雨才能見麼?”
“不,是需要雨後初晴,還須得是月中。”
明月聽得要求這般苛刻,還未見着便已經頗爲期待。
她掰着指頭算了算:“今天是十六還是十七?”
“十六,剛好月中。”
可是雨還沒有徹底停下來。
路途不近,明月看了一陣,周圍黑黢黢的,只能隱隱約約瞧見樹和山道的影子。
她心安理得地放下雨衣,就勢抱住了謝平瀾的腰,將面頰貼在他挺拔勁瘦的後背上。
就算沒有美景可看,能坐在馬背上一直這樣跑下去也未嘗不可。
不知過了多久,打在雨衣上的雨珠逐漸稀疏,而耳際傳來的流水聲卻越來越響,明月疑惑地問:“雨又變大了嗎?”
謝平瀾的聲音帶着笑:“沒有,是我們快到了。”
明月探出頭來,才發現雨已經差不多停了,謝平瀾縱馬來到了一處緩坡上。
不遠處就是山澗,剛下過一場透雨,澗中水流湍急。
謝平瀾讓馬慢慢地走,擡頭觀察對面的山崖。
水聲漸響至震耳欲聾,謝平瀾停下來,道:“應該就是這裡了。”
兩人下了馬,明月左右四顧。
處身之地正是坡頂,旁側有個破敗的茅草亭,亭裡亭外一齊向下滴水,足下是個泥濘的小水窪,若是自己不小心一腳踩進去……
若說美景,只可能是山澗對面的懸崖了。
匯聚起來的雨水自懸崖上方衝進山澗,形成聲勢浩大的瀑布。
謝平瀾拴好馬,過來牽住她手,道:“看對面,這個季節,若是天氣晴朗,二更過後,圓月就正好掛在瀑布上方,映得整面瀑布半邊金黃半邊銀白,這便是錦川的由來。不過錦川這個地方一直缺水,平時沒有這麼好的瀑布,要下過雨來看纔好。”
說話間風吹雲動,圓月從雲彩的縫隙中一晃而逝。
明月惋惜地“哎呀”一聲。
謝平瀾笑道:“世間美景大多可遇不可求,不過能在月中時候遇到你,又這麼巧的下了雨,我就覺得冥冥中似有天意,一會兒肯定會出月亮。”
明月找了塊不積水的大石頭,站到上面,擡首望天,笑道:“現在就差不多二更天了,待我來作個法,讓月亮趕緊出來。”
“閉月羞花嘛,你別看它,它自然就出來了。”
明月聽他誇讚自己,笑嗔道:“現在不說我長相差了?”
“豈不聞情人眼裡出西施?”謝平瀾將油布雨衣鋪在茅草亭前的青石板上。
明月噘着嘴哼了一聲。
謝平瀾對着山崖施施然坐下來,解開外袍,擺了個既瀟灑又舒服的姿勢,手掌輕拍青石板作歌道:
“環峰疊翠登古道,雨歇茅亭盼月皎,有停雲兮歌齒皓,紅塵付一笑,江山不過消遣事,憑誰道:癡情最易使人老?吾願年年共明月,明月可願共吾好?”
作者有話要說: 90章了呢。
來來來,這章留言發紅包了。
依舊是前50人,大家戰鬥力也就那樣,我估計着肯定發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