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苻堅的大帳內。苻堅上座,苻融坐其下首,慕容沖其次,我再次,張天錫坐於末端。
許是昨夜帳內的炭火燒的不夠旺,身上浸了寒氣,我此時覺得頭暈且喉中乾燥,不願對凡事多加思考也懶得開口說話。
苻堅話中含笑:“真是奇怪了,鳳皇與公主才認識不足一日便可和平相處了,恐也獨獨鳳皇可得公主青睞吧?公主,你爲何仍着男裝呢?”
看也不看他,我隨口便道:“因爲我喜歡。”
苻堅仍舊笑意濃濃,苻融卻不滿地喝道:“太放肆了!我大秦天王已將你賜給慕容太守爲妻了,你若還着男裝便可視爲蔑。。。。”
慕容沖慢悠悠地開口插話說:“陽平公,她是我慕容沖的妻子,我就喜歡看她穿男裝,與陽平公你又有何干?再說了,天王他並無怪罪之意啊。”
苻融被慕容沖的一番話氣得太陽穴旁的青筋急跳不休,我淺笑,真想看一看他最後會不會被氣暈過去。那一定很有意思,呵呵。
苻堅道:“慕容夫人?朕,以後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心有反感,我冷冷道:“你隨意。”
苻堅繼續說:“慕容夫人如今既已屬我秦人,你又是從軍中而來,那麼,你可否告知朕一些晉軍中的情況?”
做夢!
我道:“哦?你不是曾派遣朱序出使我軍嗎?跟隨他前去的那幾個秦軍沒有向你通報過我軍內的情況嗎?”
苻堅淡笑,說:“夫人還真是觀察入微啊。的確,他們對朕說過,晉軍短缺軍需,兵卒們居住擁擠,甚至連官吏們所用的帳篷都略有短缺。這些,都是真的嗎?”
在心裡,我對秦人看低了我們有些動氣,但又轉念一想,我何不順着他的意來迷惑他對我們軍中實情的猜測呢。
裝作神情十分低沉的樣子,我氣道:“既然你已經都知道了,還來問我作甚麼?但是,你聽好了,雖然我們的軍需短缺,但我們的兵卒有的是士氣!”
苻堅中計,遂十分開心道:“士氣?帳篷缺少,朕料想晉軍內的糧草也定是不足的,就算是官府收上來了糧食,必然也是會先緊着荊州的晉軍他們去用,淝水這裡,恐怕司馬曜是不太看重的吧?當兵吃糧、吃糧當兵。沒有吃喝,兵卒怎會不怨?士氣又怎會高?前一番的洛澗一役,若不是謝玄趁夜突襲,晉軍又怎麼會勝?!”
我譏笑道:“不錯啊,若不是憑靠夜襲一計,我們也不可能憑藉五千人馬勝了你們的五萬人馬。聽被俘的秦軍有人說,天王那夜趁亂逃回壽陽很是及時呀。否則的話,我與你如今就該是在我們晉軍中重逢了吧?”
苻堅不怪,他只道是我在因憤而撒氣。再加上,誤以爲謝石的軍中少糧,他心裡的自大氣焰此時怕又是更盛了,也不會管我如何議論他的戰敗了。
慕容沖換了鄭重的語氣問苻堅:“天王,您命下臣押送兩萬石糧草至此。如今,下臣已完成了軍命,下臣可否回去平陽了?您知道,郡中還有不少的公務在等着下臣去辦。”
苻堅微作思考,不捨道:“也好。鳳皇啊,那你就攜着你的夫人回去平陽吧。不過,朕若再有詔,你可一定要來啊,最好,把你夫人也一同帶來。”
面對苻堅的侮辱,我忍怒不發,慕容沖則垂首道:“下臣遵命。”
二人正想要離開,忽有小兵入內似驚似喜通報說:“天王!晉軍有使至,正在營門之外!”
晉軍使者?怎麼會!謝石不是說謝玄那個‘與苻堅商議讓秦軍先退兵容我們渡河後兩軍再戰’的計策實在是太冒失不可行嗎?他又怎麼會准許遣使入秦營呢?他們是爲何而來呢?
苻堅開口笑了,道:“妙啊,妙,晉軍竟又派遣使臣過來了!這一次,朕看該是真正的使臣了吧?慕容夫人,你說呢?”
因爲太過緊張,我的手心裡已生出了許多汗水,也無法回答苻堅,只聽到苻堅說:“快宣晉使!”
小兵領命便出去宣使者前來,慕容沖低聲地安慰我不要擔憂。苻堅又說了幾人的名姓,然後便讓張天錫將他們都迅速找過來與晉使見面。
過了一會兒,秦軍中的幾個將領陸續地進帳來拜見苻堅,慕容沖拉着我起席離位,二人與剛找人回來的張天錫準備要離開了。慕容沖再是苻堅面前的紅人,可是在這些或秦國宗室或爲秦國立下大功的重臣面前,他也只能退居其次,不好參與議政。
秦將都在竊竊私語並暗遞眼色,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主意。我只是在沉默猜測,謝石會派哪幾個人來出使秦營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小兵入內說晉使已至。剛將自己的表情調整到最爲平靜的一面,氣質如明月般清雅的謝玄正翩翩邁入了帳內。
舉止有度,他溫文爾雅道:“晉臣冠軍將軍阮空拜見天王,我謝大都督願祝天王福壽安康。”
本來很是緊張,可此時我的心內卻忍不住在輕笑。謝玄呀謝玄,你這個隱姓埋名的方式和楷之也沒什麼兩樣呀,都是改用了自己的母姓,但你卻更爲徹底,竟把名也給改了。什麼‘阮空’啊,分明就是‘空’無此人嘛。
謝玄的餘光好似是掃過了我,但他的神色卻並無異樣,繼續地向苻堅大獻殷勤,說盡了讚美之語。而我卻已來不及去聽他到底要對苻堅說些什麼了,只得與慕容沖、張天錫先告退離開了。
出帳後,張天錫道:“公主此去平陽,一路保重啊。”
我暗笑,張天錫還真的是喜歡裝模作樣啊,他明明已看出來我與慕容沖二人早就相識也知我是不會輕易的就屈服於苻堅的,我又怎麼會願意跟着慕容沖回去平陽呢?
但我也不點明,只客氣地對張天錫說:“多謝張司馬了。若有機會的話,道福倒是願能有一個可以與張司馬你把酒對談之機。”
張天錫別有深意地看着我,也客氣道:“我也很願能有這樣一個機會。”
與張天錫互道告辭之後,我隨慕容沖回帳。
他一邊注意着從我們身旁走過的秦兵一邊低聲囑咐我說:“等會兒,咱們就去找楷之,讓他與我的親兵換了衣服之後咱們就離開秦營。
回平陽的路是由後營門出、過淮水之後一路向北便可,你當然是要和楷之去找晉軍的。你們晉軍的龍驤將軍胡彬不是正率領數千水軍駐紮在下蔡城嗎?你們可以去找他啊。”
我搖頭道:“我不能去下蔡。”
“爲什麼?出了那後營門,向西便是青岡,那裡此時正有十幾萬的秦軍駐守,只有向東去下蔡城纔是你們晉軍之地啊。”
“我知道。可是我和楷之誰都不認識胡彬,見了他以後,他會相信我們嗎?要是他把我們都當作了秦軍的奸細,那我們可就要無辜枉死了。所以,我們會繞過下蔡前去八公山,從那裡再繞回去晉營。”
“也好。既是會繞路遠行,那我來爲你們準備一些乾糧吧。”
“多謝。可是不必了,繞路回去至多是用兩天,我們撐得下來。”
“那就便隨你吧。我原。。。。。。”
“慕容沖!”
身後突然有一人氣沖沖地在無禮地喚着慕容沖的名諱,從聲音上聽來,應該是苻融無錯。
我見慕容沖轉過身去冷漠問他:“陽平公何事?”
苻融大力將慕容沖扯到了路旁,道:“方纔的那個晉使阮空對天王說晉國的前鋒都督謝玄希望天王能夠下令先命我軍西退數裡,這樣一來,有了空地,晉軍方可渡河登岸與我軍正式開戰。我始終認爲此事有詐,可惜天王卻不肯聽。慕容沖,你且前去勸一勸天王,好讓他不要聽信晉使詭言。”
慕容沖冷笑,悠閒說:“陽平公乃天王的手足兄弟仍舊不可說動天王,我又何德何能可堪此大任去勸說天王?我只不過是區區一個孌童。”
見慕容沖不肯合作,苻融好不氣餒,卻又大手一揮說:“怕你是被這個晉國公主給迷了心智吧!哼,你走吧,我可以再想他法!”
苻融不再糾纏,我們於是繼續行路。
慕容沖小聲道:“謝玄讓苻堅退軍,爲的可不是什麼渡河一戰啊,不外是他會趁機突襲秦軍啊。”
“你不是說過嗎?此戰最後勝利的一方會是我們大晉。苻堅不聽苻融的勸解執意下令退軍讓我軍渡河,不正是合了天意嗎?”
慕容沖將手負到身後,笑容得意:“不錯。淝水這一戰,現在,結局其實就已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