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之人

天際破曉之際,我們兩個疲憊不堪的旅人終是來到了一處驛館外。我本不想連夜趕路,唯恐會再遇到什麼麻煩,只是慕容沖不敢停留在自己殺過人的道路旁歇息,我們便不得不冒着危險連夜趕路了。

下馬之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懇求道:“我之前說過,若你現在放過我,我會想辦法要我四叔去建康的,你到時候找他報仇就好了。行嗎?”

我愕然,拿劍鞘捶打了一下他的肩,道:“你是個傻子,你知道嗎?”

他很是茫然,說:“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要這麼說?”

我翻翻白眼,說:“遇到土匪的時候,你若是趁亂逃走了,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或者,當那兩個人舉棍來殺我的時候,你若不救下我,我一死,你自然也就可以脫身了。再或者,你殺了他們後,再直接殺了還在害怕中的我,也是無害的了。殺我的機會很多,你偏偏沒有下手。”

“我沒有那麼卑鄙!”他憤然道。

我點點頭,說:“你的確不卑鄙。但你很傻,傻人通常活的不好!”

我說着便拔劍又架在了他的肩上,問:“現在,你,後悔嗎?”

他神情卻很悠閒,說:“不後悔,英雄救美,美事一件!”

我將劍鋒又靠近了他的脖頸,威脅似地問:“你還是不後悔嗎?”

他瞥了一眼冷冷的劍鋒,望着我說:“你不會殺我的。”

我於是收起了劍,說:“是,我不會。”

他得意道:“我就說了嘛!你還算是一個聰明人,我四叔的過錯和我有什麼關。。。。”

我打斷了他的話,說:“不全是因爲這個。他的錯本就是與你無關,我放過你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爲你救了我一命,我若再殺你的話,恐世人會道我們晉人無義!”

他嚴肅地說:“我之所以敢斷言你不會殺我,不是因爲我料到你是一個重義的人。”

我挑眉,問:“那是因爲什麼?”

“是因爲,我是一個不死之身!”他說。

我驚異地說:“怎麼可能?何解?”

“因爲,”他探過身,慢慢湊近了我,低聲道“從我出生至今,我都沒有死過。”

我手中的寶劍‘咣噹’一聲落地,眼見他狂妄地笑着走進了一間臥房。

這,算是怎麼一說?

不過,好像,是很好笑。

脣邊漫上一絲笑意,看起來,這個身份尊貴的燕國王爺,是一個雖有一副好心腸但卻有些傻氣的少年。

========

疲累之下,我竟睡到了日上三竿方纔起牀,舒服地沐浴後又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將那身與土匪打鬥過的衣物直接扔掉了。

我們馬上就可到江州的地界了,可以稍繞路去一下豫章郡的南昌城,既可以去看看謝道韞與王凝之,也可以在那寶地南昌好好地玩耍一番。

隨侍者去馬廄查看我的馬是否已休息充足,隨口問了問慕容沖的情況,侍者說已送了藥物給他的傷口止血了,他現在應是還在房內休息。

哼,這個人,倒是很能睡嘛。算了,看在他先前剛救了我的命且又比我年少的份上,我不該和他計較這種小事了。只不過,如果他睡的實在是太久了,我等會兒只能要捨下他一人獨自上路了,我可不想爲了他浪費自己的時間。

輕輕一躍,我騰身坐在了木欄上,手裡握着草料懶懶地喂着馬,一旁那棵柳樹的細長柳條上抽出了新芽,藉着風飄起來在我的臉上輕柔地磨蹭着,微癢。

啊,原來一人離家出遊,竟是這麼的自由。什麼都不必想,可以拋開那些俗世、繁禮、人情。。。。,只是在這空地上餵馬,也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情。

“喲,郡主也會餵馬啊!”一人故意譏諷道。

我循聲看去,見慕容沖正朝我走來,他隨意地繫着腰間的飄帶,最後徑直走到了自己的馬匹前。他頸上的傷口微紅,因傷口細小所以早已結痂,左手上的傷看來稍重,還包着一塊棉布。那棉布雖白淨無暇,但卻也比不上他那一雙素手似玉。

我道:“爲何我不該餵馬?我夫君教過我的,你莫要小看我!”

他皺眉,鼻頭皺了皺,道:“我玩笑而已,你何必認真?不過,跟我說說吧,你夫君,是個怎樣的人?”

我道:“他是一個很好,但卻有些奇怪的人。”

他問:“哦?奇怪?怎麼說呢?”

他也躍上木欄,摘下一根柳條,放在嘴裡胡亂地咀嚼着。我於是告訴他,只因我不告而別、醉酒回府,他就莫名地對我發了一通脾氣,還兩月對我都冷言相待。

“嘖嘖,你夫君怕是吃醋了!唉,你爲什麼就非得和一個男人單獨去喝酒呢?那個男人是誰啊?是你的小三?”他好奇地問道。

我無奈道:“我不懂你們鮮卑語,你的洛陽話既然講的這麼好,又何必非要夾雜着一些鮮卑語對我說話呢!”

他道:“你真是麻煩!‘吃醋’就是說啊,你的丈夫在嫉妒那個男人,因爲你丈夫喜歡你啊,所以他見不得你和別的男人單獨相處。小三嘛,就是情人的意思。那個男人是誰呢?是不是比你的丈夫要好?”

我道:“得了,我夫君不喜歡我。我夫君和我的婚事,只不過是高族之間常有的婚娶故事。我們之間,都沒有夫妻之實。同我喝酒的那個男子。。。。。。呃,是我少時喜歡的一個郎君。雖然他相貌上稍弱於我夫君,但我就是覺得他纔是最好的那個人,我忘不了他。”

我想自己以後怕是不會再見到慕容沖了,於是便沒有顧忌地對他說了這一番話。說出去後,自己的心裡好似舒坦了許多。

果然,若你的心中放置了太多心事、秘密,必然會活得非常不自在。如果心事從不說出,或許終會抑鬱而亡了。

他噗哧一樂,道:“嗨,我當是什麼大事兒呢!不就是政治婚姻和初戀嘛!”

我問:“什麼是初戀?”

他道:“就是你人生中自己第一個喜歡的人!我也有過呢,不過我敢打賭,等你找到你命運中註定了的那個男人以後,你定然會忘了這個初戀的。”

宿命之人?

我問:“可是,這樣的一個人,我真的會遇到嗎?什麼時候呢?”

他微有爲難,說:“這可說不準了,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十年後你纔會遇到。人這一輩子,每個人都會在生命的終結之前遇到很多人,各式各樣,會喜歡,會討厭,所以要找到那個命中註定之人,真的是很難啊。甚至,我們很容易就會錯過了那個唯一的真愛。

不過,即便找不到那一個人,你也不要擔心。如果有一個人能真心對你好、寧願爲你捨棄性命,那麼,這樣一個人,和他在一起也是不錯的。”

我問:“你有過的那個初戀是誰呢?”

他道:“我呀,那個初戀是我小時候同住一條巷子裡的女孩子,她可能不漂亮,但是特別可愛,還有些傻氣。我喜歡了她很久,直到大學後。。。我的意思是說。。。哦,反正就是很久很久以後,我纔敢告訴她我喜歡她。”

“然後呢?她也喜歡你嗎?”我很是感興趣地問道。

慕容沖擺了擺手,說:“什麼呀,人家根本就不喜歡我!她喜歡那種特帥,咳咳,我是說特別英俊,帥到慘絕人寰那種,咳咳,就是很英俊,很英俊的人,她還要求對方是富二代。。。。哦,我是說特別特別特別有錢的人。”

我感到很是奇怪,因爲慕容沖應該就是他自己所說的那種人。

我道:“慕容郎君,她應該是喜歡你吧?你不是很英俊、也很有錢的嗎?”

他倉促一笑,說:“嗨,英俊倒是有了,但是我沒錢。畢業以後,我也找不到什麼門路,一直在劇組裡演男配的男配、再不然就是跑龍套,靠着吃兩年的免費盒飯省下了一筆錢,但絕不夠她要求的數目。”

我再次迷茫了,我想問他什麼是‘畢業’、什麼是‘劇組’、什麼是‘男配的男配’、什麼是‘跑龍套’、什麼是‘盒飯’。而他卻變得開始有些傷心,因此我也不好再發問。

我也替他傷心之時,他卻突然笑了笑,恍若滿上春花粲然而放。

他說:“後來,其實我也想通了。有些人,註定是不會屬於我們的,無論再多的煩人擾己的盲目追求,都不可能會有結果的。而且,我覺得,她雖然不喜歡我,可她喜歡的也不是真正的愛情,她所求的只是一些虛無的東西。這種人,其實挺可憐的。”

我道:“你說的不錯。若是因爲看上一個人的財勢或相貌才卻喜歡一個人,那的確不算是真愛。”

他笑問:“你在說你自己和你夫君?”

我道:“我沒有。不過,我們二人,倒還真像是這樣,我們成婚只是爲了兩家的利益而已。唉,獻之,他可能就是那個不屬於我的人吧,我也不該再繼續煩人擾己了。”

他一口吐出嚼爛的柳條,驚異地問我:“獻之?你說的獻之可是王獻之?他是王羲之的兒子?!你喜歡的人他?!”

雖不明白他爲何會如此吃驚,但我還是回答了他,說:“是。他是王子敬。你直呼他與王會稽的名諱,實在無禮了一些!”

他連連說:“哦,是,是,我錯了。哎,既然你認識王獻之,你能不能幫我介紹介紹?我真想見見這種史上留名的名人!”

我疑惑道:“史上留名?獻之還活着呢!”

他道:“喲,我錯了,錯了。他還在建康嗎?”

我道:“是啊,就是他送我離開建康的。”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幫我介紹介紹。”

“我可沒應下你!”

“郡主呀,您可一定要應下我喲!”

“看我心情!”

一路拌嘴,我們趕去膳堂內用飯,他不停纏着我,一定要我答應向獻之介紹他,還求我爲他要一副獻之親筆寫的字,並向我打聽那篇《蘭亭序》的去處。我告訴他聽說是王會稽把它送給了郗道茂的父親,後來做了陪葬。

我招來一個侍者,問:“此處去豫章郡,應是半日的路程吧?城門關合前應能到吧?”

侍者驚訝地說:“郎君,這裡是荊州啊。半日路程,就該到武陵郡了。若去江州的豫章郡,還要一日多的路程。”

“什麼!我離開武昌城後經過了西塞磯一路向南,這裡不該是到江州地界了嗎?荊州的武陵郡,該是在西塞磯的西南吧?”我大駭,仔細詢問。

侍者搖搖頭,說:“郎君錯矣。此處臨近洞庭,自然是在荊州的武陵郡外,哪裡會是江州的地界呢?”

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要去在武昌郡東南方向的會稽郡,卻爲何會跑到地處武昌郡西南方向的武陵郡呢?這兩個方向,也太偏差了一些吧!

慕容沖卻並不着急,他神情悠閒,說:“大概,是昨夜天黑本就不易看清方向,慌亂打鬥後咱們便走錯方向了吧?我其實也有過懷疑,因爲你說那驛館在小鎮的三十里外,打鬥的地方,距離驛館應是還有不足十里。按理說,短時辰裡就該是能到達的。可是我們到這裡的時候,天都已經亮了。沒想到呵,我們快馬加鞭,竟到了與會稽相反的地方。”

“你怎麼也不着急?你不是要去會稽的嗎?”我怒道。

他微笑,說:“我是想着,去會稽的路上能途經蘭亭,我可以去看看那一個有名的景緻。不過,雖然是走錯了路,但看看武陵郡的風光也是不錯的嘛!你不信?一聽這詩便知,咳咳,我想想。。。。武陵川路狹,前棹入花林。莫測幽源裡,仙家信幾深。水回青嶂合,雲渡綠溪陰。坐聽閒猿嘯,彌清塵外心。怎樣?武陵,是不是很不錯?”

一旁的侍者誇讚道:“郎君作的詩真是好啊!”

他的詩裡,極盡詳細地描寫了武陵內的盛景風光,使得人聽後仿若身臨其境一般,只是覺得美,恨不得立刻看到那一派悠然仙景,飽覽那能使人神清氣爽的‘水回青嶂臺,雲渡綠溪陰’的悅目蒼翠。

我問:“你去過武陵?”

“沒有啊。”他道。

我疑惑地說:“可你將那些景緻都說的很是詳細,好似你去過一般。”

他很不自在,訕訕道:“哦,是那個和你有仇的四叔做的詩。”

我一時木然,真想不到那個混蛋慕容恪除了會打仗,竟還是一個才情不俗的人!

放下箸,我冷聲說:“上路!”

“哎,我還沒吃飽呢!”慕容沖在我背後喊道。

“那你自己留在這裡慢慢吃吧!”

作者有話要說:詩文是孟浩然的《武陵泛舟》

新年雪夜敗跡摯友仇敵遮掩實情不可告人新年雪夜天真野心因傷忌酒不可告人徹底放下疑竇叢生驚遇符玉出鎮廣陵神秘之人混亂生子和好如初無法面對張女如水故都洛陽謝家兄妹道華隱情君臣之分直言被打錯失良機爭強好勝上巳私遊女初長成身份真假再遇許仙震中遇險表兄登門夢醒放下逃離西城再遇許仙塵埃落定無奈欺騙勸育皇嗣王家恩之司馬尚之心生嬰孩塵埃落定直言被打三日之約秘密將白將起戰事王家賞蘭偏愛無罪將起戰事吳郡陸寂淺思過往情愫初萌只等來世宮中新事伺機篡位愛慕惹禍有關承諾駕崩秘密燕國滅亡愷之拜訪何苦相逼有情莫問期待隨軍啓明星現神秘之人勸育皇嗣神愛滿月(一)別無選擇寬容闊達大獲全勝震中遇險啓明星現新年雪夜救世之主摯友仇敵故都洛陽少年已遠何爲殘忍皇陵遇鬼心生嬰孩賜婚桓家司馬尚之小城神醫宿命之人少年已遠王家恩之徹底放下莫名議嫁西入益州府中暗戰吳郡陸寂桓歆藏心何苦相逼進入秦營期待隨軍愛慕惹禍可怕驚夢重陽妃鬥灼灼其華風雨欲來
新年雪夜敗跡摯友仇敵遮掩實情不可告人新年雪夜天真野心因傷忌酒不可告人徹底放下疑竇叢生驚遇符玉出鎮廣陵神秘之人混亂生子和好如初無法面對張女如水故都洛陽謝家兄妹道華隱情君臣之分直言被打錯失良機爭強好勝上巳私遊女初長成身份真假再遇許仙震中遇險表兄登門夢醒放下逃離西城再遇許仙塵埃落定無奈欺騙勸育皇嗣王家恩之司馬尚之心生嬰孩塵埃落定直言被打三日之約秘密將白將起戰事王家賞蘭偏愛無罪將起戰事吳郡陸寂淺思過往情愫初萌只等來世宮中新事伺機篡位愛慕惹禍有關承諾駕崩秘密燕國滅亡愷之拜訪何苦相逼有情莫問期待隨軍啓明星現神秘之人勸育皇嗣神愛滿月(一)別無選擇寬容闊達大獲全勝震中遇險啓明星現新年雪夜救世之主摯友仇敵故都洛陽少年已遠何爲殘忍皇陵遇鬼心生嬰孩賜婚桓家司馬尚之小城神醫宿命之人少年已遠王家恩之徹底放下莫名議嫁西入益州府中暗戰吳郡陸寂桓歆藏心何苦相逼進入秦營期待隨軍愛慕惹禍可怕驚夢重陽妃鬥灼灼其華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