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後,秦國境內傳來消息,秦王苻堅開始重用漢人大臣王猛,並且,因貴族樊世看不起王猛,與他多有爭吵,竟當着苻堅的面竟欲打王猛。苻堅無法容忍,將樊世殺了,由此,王猛聲名大振,成爲了秦國的第一重臣。
傳說桓公早年曾見過此人,那時候王猛還未有出仕,桓公便想請他南下來朝廷裡任職。但他只說自己才學不足,留於北方繼續學習了。
父親與先生品談着近期朝中的諸事,我一邊聽着一邊仔細地挑出鰣魚中的細刺,再心滿意足地細品那鮮美無雙的白雪似的魚肉。
“福兒總是貪吃,可惜,這是今歲最後的一批鰣魚了,府中還有二十幾尾。你若再想吃,便要等到明年的夏日了。”父親慈愛地對我說。
我無不惋惜地說:“若是無論冬夏都可品嚐到鰣魚就好了。”
先生笑說:“鰣魚之美,只在夏日裡。便是將其放入冰鑑內再置於冰窖之中保鮮,那鮮美也是不在的了。福兒啊,你的心願啊,是無論如何也沒得法子實現了啊。”
二人皆笑,我繼續不捨地吃着鰣魚。聽說在北方那些富貴之人中也有很多愛食鰣魚的,多是要快馬加快船送至他們府邸裡的。不過我想啊,那是怎樣也比不上我們南方之人所食到的鰣魚要鮮美的。
十月初八,我着了禮服前去武陵王府內送別將要嫁去賀家的南仙。我此番回來後只見過她兩次,都是在武陵王府內。四伯父把她看得很緊,他深知自己女兒的品性,若說她會逃出去,那不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南仙真的做的出來。
因這婚事要在賀家姐夫當值的武昌城內舉行,所以南仙並不會着婚服,只是會將烏髮用一條玄色的纚束了起來,並配上同色的簪。
她的笄禮是在這之前進行的,雖還未至年齡,但因她要出嫁,所以便提前舉行了。那天我特別羨慕她,看着她穿了一身鄭重的玄色直裾深衣,柔軟的長髮被人慢慢綰起,我開心地想着自己也會有那麼一日。
不過,那一天的南仙十分地不聽話。她沒有端正地跪在席上,反而是隨意地盤坐在了席上。四伯父一開始是小聲叱責她,但她根本不聽,伯父便親手把她由地上揪了起來,南仙不滿地尖叫,四伯父不理會,再按着她的頭要她跪好。
我們這些交好的人當時都去觀禮了,因此,她的窘迫樣子便被所有人都看到了。但她並不介意,雖是跪下了,卻依舊跪地很不端正。伯父氣得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無奈地揮手要行禮者繼續爲南仙戴笄。
我對南仙說我很羨慕她,她幾乎是要哭了,說沒有什麼好羨慕的,她嫁的人又不是自個兒滿意地,爲那樣的一個人束髮,她真想削了發去做姑子。
今日我見到南仙的時候,她卻正在哭着,伯父的妾室們慌亂地勸慰着她,要她莫哭,因爲喜娘需要爲她畫好妝容。
我拿了帕子要給她擦淚,勸道:“南仙姐姐,你這是爲何要哭呀?不久賀家的哥哥就要來了呀?!”
她拍開了我的手,哭喊道:“怎麼辦?福兒,今日桓濟他也要來觀禮呀,我可怎麼辦?”
那些妾室中第二年長的婦人是南仙的生母,她也勸道:“仙兒,你說你就要嫁給賀家了,還想着桓家的郎君作甚麼?他來也好,不來也罷,都與你無關了。夫人在世時不是都與你說過了嗎?咱們司馬家的女兒,一生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但只這婚事卻不能如意。你雖不喜歡賀家的郎君,可那人怎樣也是差不了的,和他過日子,也壞不了。”
我道:“是啊,姐姐,咱們不是還要遵之去打聽過了嗎?賀家哥哥的模樣是極俊秀的,聽說他的府裡連一個侍妾都沒有呢。你如此的美麗,嫁給了他,必定是會受寵萬分的。”
南仙尖叫道:“你們不懂!你們都不懂,我就是不想要桓濟看着我離開建康!”
她這個樣子,我也沒什麼法子,只得說:“算了,姐姐,你若堅持要如此,誰人也無法說什麼。不過,你哭也好,笑也好,桓家郎君都是不會在意的。這樣,你還不如笑呢。起碼,今日是你的大喜日子,賀家哥哥總是無錯的,你忍心要他失了面子嗎?”
她母親道:“聽聽,福兒說的真不錯。仙兒呀,你莫哭了,要喜娘先爲了畫了妝容可好?唉,娘心裡也不捨得你走呀,你說你要是就這樣哭着走了,娘怕是日後永遠也高興不起來了。”
經過我們二人這一番的說勸,南仙總算是止住不哭了,神情很是委屈,胡亂地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抹了幾把,略是難過地對喜娘說:“望你們爲我畫得漂亮一些,莫要我夫君失了面子。”
喜娘們大喜,忙地替她打扮起來。
南仙的母親一直很沉靜,我想她一定是想說什麼傷感的離別之言的,但唯恐南仙好不容易畫好的妝容會被淚水衝花,所以她忍着沒有說。
南仙沒有笑,冷顏由臥房內一路走到了府門前。桓濟那的挺拔身姿使得他在衆人中顯得非常的突出惹眼,但她沒有看他任何一眼。
當南仙向伯父和她母親跪別的時候,她的嘴角微有下拉,像是要哭了,但她最後也沒有哭。伯父道‘汝入舅姑之家,必當悉心侍奉,尊汝夫。’南仙恭敬地回道‘喏’。
我想,如果今日她要嫁的人是桓濟,那麼,她此刻該是會笑得很開心吧。只是因爲要嫁的人是一個陌生人,她根本就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那一人。
我們乘坐馬車送她到去往武昌的渡口處,我與遵之、楷之三人同車。
楷之非常地傷心,他說:“我捨不得南仙離開這裡,我很不捨得。哥哥,你也會這樣想嗎?好像自我們記事起,南仙就一直在我們的身旁,我覺得,她去了武昌後,以後我會很不習慣的。”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遵之點頭道。
在渡口那裡,南仙隨着賀家哥哥踏着木板上船時,那英俊的男子牢牢地挽住了她的手,我又是羨慕了一番。不過,南仙卻突然哭了起來。
我不知她是在哭自己喜歡地不是這個優秀的賀家男子,還是在哭自己即將要離開生長多年的建康。
遵之大聲喊道:“南仙,你哭什麼!又不是不能回來!武昌到建康乘船隻三日不到,以後,你要多多回來看我們!”
他應是要勸南仙的,可是,說到最後,他自己卻也哭了。楷之的淚水也忍不住了,兩個少年哭的一塌糊塗,我則把想遞給他們的帕子收了回來,悶頭擦着自己的淚水。
南仙掰開了她夫君的手,奔跑着來到了我們的面前,輕輕地捶打二人,她氣急道:“你們,還是不是男人?!福兒,你也莫哭了。我會回來的,我會常常回來!”
我抽泣道:“南仙姐姐,我們無事,只是捨不得你。你快上船吧,賀家哥哥他還在等你。”
遵之、楷之也不再哭了,都很不自在地說:“我們無事。”
南仙便走了,她真正地離開了建康,嫁去了武昌的賀家。
我只是在自己心裡說着:南仙,你要快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