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隨即惶恐離開，我則悄悄地靠近了寢室。
耳聽得父親正說：“笥，你以爲呢？”
母親說：“便是您將此事都告訴了她，可那又能怎樣呢？福兒她會信嗎？若是她信了，她該會是多難過啊！”
太后高聲道：“道萬、笥，你們二人是何意也？若是不告訴她，難道你們就要讓我們母女一生都無法相認嗎？”
我心神霎時便大亂，母女？太后說我們是‘母女’！可是，我的母親，是徐姬啊，是父親的妾室啊！又怎麼會是當朝的太后呢！我雖已知她和父親之間是有情的，可她身處深宮之內，怎會生下。。。。。她一定是在胡說！我一定是聽錯了她說的話！
父親歉意地說：“小福，福兒的母親只能是笥，你要我們該如何去告訴她你纔是她的母親呢？其實，從二十三年前笥奉你的命令從宮裡秘密地將福兒送到我的身邊之後，就註定了你與她再也沒有母女緣了，她的母親自那以後就只能是笥了。”
太后嚷道：“不！我纔是她的親孃！她是我的女兒！道萬，你爲何不敢告訴她呢？難道是你的心變了嗎？”
“小福，我。。。。。。。。從沒有忘記你。”父親低聲說。
“從沒忘記我？可你卻不愛我了，對嗎？”
站在門外聽着他們的爭執，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憤怒地推開了那一扇妄圖將全部秘密都鎖在內的雕花木門，三個表情錯愕之人出現在了我面前。
“父親！告訴我！我的母親到底是誰！她又是誰？！”我衝着父親憤怒喊道，手指着太后。
太后怒道：“福兒，放肆！安敢如此和你父親。。。。。。”
我罵道：“你給我閉嘴！我討厭你！你們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嗯？不！我都知道了！在彭子駕崩之前，他都告訴了我，他早已知曉了你和父親的私情！你身爲大晉的太后，卻同我父親。。。。。。你簡直是無恥！”
太后驚地向後倒退了一步，母親扶住她後緊跟着狠狠地甩了我一掌。
“你給我跪下！”她指着我說道。
“母親！”我委屈地說道“我說錯了嗎？她是太后，卻。。。。。。。。”
母親再甩我一掌，說：“你給我跪下！你辱罵親孃，有違孝道！”
“她。。。。。親孃？母親，您在說什麼呀？”我不敢置信地問道。
母親無奈地對父親說：“陛下，既然已然是這樣了，那就由不得我們不說了。您可允許臣妾告訴福兒這一切的實情？”
父親輕輕搖頭，對母親和太后說：“小福、笥，你們都先出去吧，這一切，該是由我來和福兒說清楚。”
太后不甘，道：“我要留下！”
“出去吧。”父親嘆氣道。
母親攙扶着不甘離去的太后離開了，我則一直盯住了太后的背影。
父親道：“福兒，有些事，既然做過了，終究是無法瞞不住的，即便是能瞞過了一時，卻也瞞不過一世啊，罷了，你是有權利知曉這一切的。我當然是要告訴你的，可，我該從哪裡說起呢？”
我道：“都告訴我，這一切的一切！我都想要知道！父親！你們怎麼能。。。。彭子他曾對我說過你們有情，我還曾僥倖地以爲這不會是真的，是他在騙我。可現下，你們所說的話又比彭子對我說過的話不知要讓我震驚過多少。。。。。。她怎麼會是我的母親呢？她明明是康帝的皇后啊！”
父親愧疚地對我說：“一切的一切，都是從三十五年前的鹹康四年開始的。那時，還是成帝在位之時。我十七歲，父皇、母妃都已不在了，我整日裡一心向道，無拘無束。朝裡大臣們議我該娶王妃了，於是便定了王坦之的堂姑簡姬爲我的王妃。
成婚後半年裡，我們二人之間也算是相敬如賓。夏夜裡，我一人去夜糴遊玩，在一個賣渾屯的攤位前遇到了小福，她那年是十三歲。
她當時也是一人出遊，沒有侍者跟隨左右。如果這世間真的有人能被稱爲‘佳人’的話，那麼，就該是她了，她簡直是美的不可方物。
因爲沒有空餘的桌子了，於是我們二人便在一桌上用膳。起先，她身着男裝，我還不知她是女兒家，見她穿戴不俗，便只道她是哪一家高門的郎君。
二人投緣，相談甚歡。她道明自己是女兒身，我心中驚喜不已。不料，一場大雨突至，我們各自慌跑回府，匆促分別中相約五日後再於這裡相見。
第四日裡，成帝爲當時還是琅邪王的康帝定下了王妃，是褚裒將軍的幼女，據說是美冠天下。朝裡推選送禮官，因我是成、康二帝的叔父，地位尊貴，所以便讓我去褚家送禮，是爲吉祥之意。
再過一日，就是我們約定了的相見之日，我卻沒有在那個渾屯攤位前等到她，卻只是等到了她的侍者送來的一封信，信中說她就要嫁人了，要我不必再等了。
後來，到了她成婚的那日，我才知道她竟然就是褚家的那個娘子！是我親自送了聘娶之禮，將她迎進了司馬家！只是，她要嫁的人不是我！
我很傷心，大醉一場，也不思世事。想了想，覺得自己或許該放下了。我自己已有王妃，再娶了她的話，至多也只能是封她爲妾室，還不如讓她成爲琅邪王妃，才配了她的無雙美麗。
又過四年，成帝駕崩，康帝登基，她成爲皇后了。我想，真好啊，天下沒有哪個女人會不願意去做皇后的，而我，是給不了她一個後位的。
兩年後康帝駕崩了，她孤零零一人，抱着年幼的兒子臨朝聽政。我見後卻又覺得不好，看着她如此地無依無靠，我心裡很疼。
後來我入朝理政，二人便常常能相見。我們說到了從前，她道從未忘記過我，我這才知道自己並不是癡心妄想，她對我竟也是有情的。
我們常於宮內私會，並無人發現，笥一直都在幫助我們，她是服侍小福多年的侍者。過了幾年後，她說自己懷孕了。我當時很害怕，擔心我們二人之事會被人發現。
我勸她打掉孩子，可她卻死活不肯。我真是一個怯弱的人，她雖是女子卻遠遠比我要堅強許多。從那之後，她便開始裝病，讓七歲的彭子獨自去上朝聽政，自己則在後宮安心養胎。
二十三年前，剛入正月後，她在一個雪夜裡生下了你，她知道自己無法在宮裡將你安全地撫養成人，便讓笥帶你出宮，偷偷地送入了我的王府之內，並讓笥發誓要盡一個母親的職責將你撫養長大。
就這樣，每個人都以爲笥是我養在府外的女子，因爲產下了孩子，所以才被我接回了王府，而你，就成爲了我名正言順的女兒。我爲你起名‘福兒’，也都只是因爲你是她的孩子。
從你來到王府之後，你成長中的一切，小福她都知道。你生病了，她比誰都着急。你八歲那年，第一次來到建康，就是因爲小福想要見你，她再也等不下去了。
當時她見你第一面時忍着沒敢哭，但衆人離去以後，她卻大哭了一場，說自己不想再與你母女分離。我感到恐慌，擔心她會做出我意料不到的事情。所以我帶着你提前回去了會稽。
她心寒了，說自己看錯了人，想不到前後的十多年中，我始終都是一個膽怯之人。我們逐漸就斬斷了情絲，但她後來一直還是待我很好的。我也清楚，終究是自己負了她，是我對不起她。
福兒，現下，你已經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我求你不要怨她，都是我的錯啊，讓她這一生。。。。。福兒，父親不求你的原諒，但若我是去了，你對她，可一定要好。”
我後退着，連連搖頭，怨恨地說：“我不會原諒你的，我也不會原諒她，你們，都好殘忍啊！我真的寧願自己從未來到這個世上！”
破門而出，母親似乎正在安慰太后，我衝到她們的面前，對太后喊道：“我絕不會原諒你！”
太后伸手想要拉住我，我卻使勁推開了她的手，然後哀嚎着跑出了寢殿。
宮中的院落裡，宮人們都安靜地站立着，等候父親召她們進內服侍。
“公主，陛下可是要進藥？”一人問道。
“滾！都滾！”
我推開眼前的衆人，只顧沿路狂奔。
我無法相信父親對我說的那些話竟會是真的，太后她竟然是我的母親！她和父親之間，竟然有着一段長達三十五載的悔恨糾纏！這麼說，彭子他是我的兄長！是我同母異父的兄長！天啊！我的身世，怎麼會是這樣啊！
抱着一根紅柱，我嗚咽哭泣，依舊不敢相信自己聽過的話。彭子，你終究是比我要幸運，因爲你不必親耳聽到這些話語。你竟然會是我的兄長！可你卻愛上了我！怪不得我總會遭遇不幸之事，原來，我竟是一個身負孽緣出世的人！
“你怎麼了？”一人關心地問。
“仲道？是你！”
淚眼模糊間，我看到仲道正站在我的面前，像是握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撲進了他的懷裡，拼命地想靠着他溫暖的懷抱給自己一絲慰藉。
無論情況是多麼的糟糕，事實有多麼的不能令我接受，我的身邊起碼還有他。雖然彼此傷害過，也曾爲了一些命運中無端橫生出來的事故而爭吵過，但畢竟，有過的甜蜜是那樣的美好，又互相還深愛着對方，所以依靠他，是我無法避開的唯一選擇。
抱了我許久，他才輕輕地推開了我，輕聲說：“我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身世大白！許多童鞋都猜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