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閉眼片刻,再次睜眼看這世間,是否,一切都可以重來一遍?
姆媽在我睡醒後總會攬我在她膝頭,我窩在她柔軟過錦被的懷裡,享受着世上最美好的幸福。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姆媽的懷抱是我最爲留戀的地方,我無法想到第二處比她的懷抱更要好的地方了。
我問:“姆媽,娘娘呢?”
姆媽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似的,眯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看不遠處的丫鬟們,再湊在我的耳邊,還要用手掩蓋一下嘴,悄聲對我說:“她在王爺那裡呢。”
我便也趴在姆媽的耳邊,也悄聲說:“可是,昨日娘娘就去了,她哭着回來了呢,怎麼又要去?”
姆媽繼續與我進行着這種小心謹慎的對話,她說:“福兒乖乖,莫要問她。”
“福兒乖,福兒不問娘娘。可是,姆媽,娘娘爲何要哭呢?”
我真的很想知道,已經兩天了啊,娘娘總會紅着眼睛回來,我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情。既然姆媽不讓我問娘娘,那麼,她來告訴我也是可以的吧。
姆媽嘆着氣,梳理着我的小辮,悄聲說:“因爲福兒的小哥也去了。”
我嘟起嘴巴,略有不信,問:“娘娘是在哭這個?可小哥的娘娘不是李娘娘嗎?”
“唉,你娘娘怎麼會不哭呢?唉,這可是王爺最後一個兒子了。唉,你呀,還不懂喲,姆媽說了你也不懂的。”姆媽說着撅撅嘴,微搖了一下自己的頭。
我有些着急,道:“姆媽,你不是常說福兒聰明嗎?你說,福兒都懂的。再說,你說小哥去了,他去哪裡了呢?他幾天前還曾來看過我呢。”
“福兒傻喲,哪裡是前幾天?都是上月的事啦。”姆媽點點我的腦袋故作責備。
我又問:“那我的小哥到底去了哪裡?”
姆媽的脣動了動,偏頭想了想,大概是在考慮要不要說,我仰臉望着她,雙臂使勁搖晃着她的手,道:“說嘛,說嘛,姆媽,我的小哥到底去了哪裡?”
禁不住我的撒嬌,再加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將一件事情憋在心裡到永遠,她終是對我說了,但她的聲音卻小到不行,她說:“福兒啊,你小哥去了一個誰都去不了的地方。王爺正在難過呢,你娘娘總去安慰他,可王爺不聽呢,所以你娘娘便哭了。你呀,可不許去問娘娘,記住啦。”
“嗯,福兒記住啦。不過,小哥是去了哪裡呢?福兒不能去嗎?”我很是好奇,我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姆媽趕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嘴,那像是柔嫩的花瓣劃過的感覺,她慌地道:“福兒可不能去,福兒可不能去。”
我不樂意了,覺得她待我有些不公平,便說:“姆媽不好!小哥去得,福兒哪裡就去不得!”
此時我的聲音大了許多,丫鬟們紛紛側目看來,但姆媽對她們一瞪眼,她們便都又害怕地低下了頭。
“你要去哪裡!?”姆媽驚慌地喚我。
我跑着,大聲叫道:“我要去找小哥!他說過要再來看我的!天流!天流!”
在這二月微寒的天氣裡,我着了一身大紅綢緞面的冬襖,又因爲長得非常的胖,遠遠地看起來,便像是一個滿地滾着的紅色木桶。
年近五十的姆媽費力地追逐着我,唯恐我會磕着碰着。可我什麼都不管,一心只想看到我的小哥-------------天流。
沿着記憶裡的路線,我盡力地跑着,向着上次見到他時的父親的書院裡奔去。我記得,那天的會稽降下了一些白的如同糖霜般但卻不甜的東西,我們歡呼着去迎接那些從未見過的白色精靈。
一個由北方逃難來的下人說那叫‘雪’,他說會稽的雪根本算不得是雪,他說在長江對岸,在他的家鄉每年冬季都可以看到雪,比這要大,比這要美。
當時天流收集了一小把雪,然後把它們融在了自己的手心裡,再用那雪水清洗他的臉,尖叫着‘好冷’‘好冷’。可我並不認爲他覺得冷,因爲他笑得很是開心。
在父親的書院外,姆媽終於抓住了我,她蹲在地上把我翻過身,略重地拍打着我的屁股,責怪我不聽話到處亂跑。
“您這邊請,您請。”一個下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同時,我因着見不到天流又被姆媽責罵便放聲大哭了起來,書院外站着的下人們忍着不笑,他們不會勸姆媽的,他們知道她打得不重,只是我因感到受了委屈才會哭的,並不是因爲疼。
姆媽結束了對我的責罰,正要給我擦淚再領我回去娘娘居住的院落中時,那個被‘請’的人卻到了眼前,但並不是一個人。
前方的人是一位年約五十的長者,他和藹地衝我們笑着,右手捻鬚,頭微偏着,似乎在思考我和姆媽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身後站着三個男子,年紀應是都要長於我的,最小那個的許是要長我三四歲的樣子。
爲他們帶路的下人尷尬地咳嗽一下,輕聲道:“劉姆媽,煩請您抱小郡主回去徐姬那裡吧。”
姆媽看上去也是不自在,連說:“欸,欸,老婆這便回去,老婆這便回去。福兒乖,莫再亂跑了。”
任由姆媽使勁地抱起我,我像是沒了氣力一般被夾在她的腋窩下,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個長我三四歲的男孩。沒有什麼原因,我就是累得連視線都懶得移開了。
他看着狼狽的如同一隻被縛住待宰小豬似的我,突然,對那個個子最高的男孩說:“五哥,這個娃娃可真醜。對嗎?”
那五哥的表情一直是高傲的,聽了話後,他第一次望向了我,認真地點點頭,對那個男孩說:“不錯,是不好看,但是,老七,她很有意思。”
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那長者此時看上去卻不高興了,他伸出手指在那男孩的頭上彈了一下,想來是不輕,男孩直直喊痛。
長者低聲怒喝道:“稚子胡言!何爲美?何爲醜?”
男孩不悅地撅嘴,可沒有反駁長者,倒是不滿地瞪了我幾眼。
姆媽正要帶我離開,那長者卻對她說:“老婦,聽您先前喚這稚子爲‘福兒’,這可是王爺的那位獨女?”
“是了,大郎,這便是王爺與徐姬的女兒了。”姆媽將我放下後,恭敬地對長者回答。
長者微笑點頭,對我和姆媽說:“適才小犬的胡言,還請莫要往心裡去。”
“哪敢,哪敢。”姆媽連連點頭。
我看着那個男孩,問他:“什麼是醜?”
男孩訝然,看看我,又看看老者,不自覺地用手捂住了頭上先前被他彈過的地方,小聲問長者:“父親,孩兒能告訴這娃娃嗎?”
“不能。還有,她不是你口中的‘娃娃’,你需稱她爲郡主,或者,”長者笑意更濃,看着我,說:“若是小犬喚你‘福兒’,那麼,福兒,可以嗎?”
我心裡總覺得這個長者很不一般,因此,他如此特地的與我講話,我感到很是緊張,怯怯地說:“父親與娘娘都喚我爲福兒,姆媽也是。您若是要喚我爲福兒,自是也可以的。”
長者頷首,又問:“福兒,今歲幾何?”
他這個問題,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求助般地看向姆媽,她急忙回道:“郡主上月裡剛行過四歲嘉辰。”
“唔。”長者像是十分滿意這個回答,又捋了捋鬍鬚。
“父親,”那個說我‘很有意思’的五哥說,“您不是要來尋王爺的嗎?”
長者點頭,說:“然也,子猷。好吧,福兒,某這便先與你別過了。”
我想說‘好’,可看着他們進入了書院後,我卻對姆媽說:“姆媽,我也想進去。”
姆媽笑說:“你進去作甚麼?那位郎君見王爺許是有要緊的事呢。”
我央求道:“我只去看看。”
姆媽自然不會放我進去‘搗亂’,她堅決地拒絕了我的要求,說:“不行。”
“求你了,我只去看看。姆媽,姆媽,姆媽,求你,求你。”
我又開始哭泣,雙手拽着姆媽上衫的邊裾,把自己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那裡,雙腿似乎都要跪在地上了,整個人像是‘懸掛’在姆媽身上似的。
下人們開始嗤笑,我聽到一個人說‘六哥,快來看呀,她肯真好玩!’。
循聲望去,那個先前曾說我‘醜’的‘小犬’正站在書院的院中,他背對着我衝着已隨長者走至正房門前的那個還未出過聲的男孩招手。
我繼續用右手抓着姆媽的衣裾,空出左手抹着亂流的鼻涕,想知道他是在說誰。
‘小犬’轉身過來,看着我笑,那‘六哥’不悅道:“再不進來,我可要父親再來責罰你了。”
這時,五哥又從屋內走了出來,對二人說:“快些進來。”
‘小犬’似是不捨什麼,邊走邊回頭看我。五哥皺起了那好看的眉,大步朝我和姆媽走來,並拍了那個‘小犬’的背部一下。
姆媽一直想要把我抱走,可我只是‘懸掛’在她的身上,任她再有力氣也無法抱動我,下人們來幫忙,我便不停掙扎,我不想走,因爲我還不知道那個‘小犬’到底是在說誰。
‘五哥’蹲在我的面前,看着我的‘花貓臉’,微笑一下,他說:“福兒,小弟有時過於頑劣了,他並非有意的。”
“哥哥,他是在說誰?”我問道。
他搖搖頭,輕聲說:“他沒有說誰。他只是很喜歡自己胡言罷了,你莫要管他。”
我點點頭,問:“哦,哥哥,那你是誰?”
“你可以喚我子猷哥哥。”他笑說。
我又伸手抹了抹流下來的鼻涕,又問:“那麼,小犬是你的弟弟了?”
他看上去十分地吃驚,但又很快平靜了,笑眯眯地對我說:“‘小犬’是我的弟弟。”
“唔。”
姆媽趁我與子猷哥哥說話時把我抱到了懷裡,急急地爲我擦臉,責罵道:“如此的髒亂,待及笄後誰還要娶咱們的福兒喲。”
子猷哥哥對姆媽微點頭離開了,我便被抱回了娘娘居住的院落,卻發現自己還是有問題的,那個小犬,怎麼會喜歡自己胡言呢?
作者有話要說:我怎麼有種這文會成爲坑的預感捏?真擔心寫毀了某個人物遭到大家的拍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