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凡事

暮顏從僕人的手中將那一盤熟透的橘端至我的面前,我稍俯身伸手拿起了一個,金黃的果皮之外仍沾有還未乾的水跡,竟顯得這橘越發剔透亮光。剝去橘皮掰下了一瓣果肉,輕咬一口,酸甜可口的汁水充盈滿口。

歡喜之餘,我問暮顏:“可也給他們師徒二人送過去了?”

暮顏笑說:“我怎麼敢忘呢?已着人給駙馬爺和羊家小郎送過去了。”

又吃了幾瓣橘肉,我連嘆無趣,暮顏便建議說:“公主,那咱們何不去書院中看看駙馬爺和羊家小郎呢?讓駙馬爺給您講上兩件書中的趣事,不是很好嗎?”

想了想左右自己是找不出什麼事情可做的,我便說:“也好。”

稍整衣衫,我帶着暮顏前去西配院中的書房。

如今三載春秋已過去了,時間已從太元元年走到了太元四年。

那一年,因皇后王法慧醉酒一事,我與昌明二人從家事爭執到了國事。昌明不准我違抗父親當初的遺命-------長久的離開建康、拋棄他,可是我自己卻認爲,他早已長大,他也已懂了什麼是皇權、什麼是自己的主意,我留或者不留,真的只是小事一樁。

我那天的請求,最後還是得到了他的允許,我可以遠離建康,但他卻要求我,但凡他有要事需要詢問我的意見,我絕不可推辭。我自然是答應了他,因爲從我的心底,我深深地關心着大晉整個國家的命途、我們司馬家的江山,我不會置之不理的。

在過去的這三年中,我與獻之每年都會回去建康數次,或因王家重要長輩的生辰;或因昌明的生辰、母親生辰、太后褚氏生辰;或因新年。。。。。。不過每一次的歸去都是來去匆匆,我們都已習慣了忍耐這枯燥的旅行,而由烏程至建康一路上的沿途風景,我們都已爛熟於心了,甚至於就算是閉上眼睛,我都可以告訴獻之自己的左手方是一棵桑樹亦或是一棵榆樹。

太元二年的時候,昌明下詔任命謝玄爲兗州刺史,他要謝玄全權負責組織新軍一事。我知道,昌明的這一招棋,將會收效頗多。其一,一旦兗州一地的兵強,長江下游的軍士力量必然會大增,建康可守;其二,長江的上游是荊州,那裡是桓家勢力的大本營,素來兵多馬壯。若是昌明有兗州新軍在手的話,必然可遏制住桓家的勢力,不必再獨獨倚仗荊州兵馬;其三,秦國攻我大晉是遲早會發生的大事,長江沿線頗長,若是秦人由東面攻來,兗州的兵恰可抵抗。

對於這一件事,我沒有提過任何的建議更遑論是意見,當我看到獻之接到的公文之後,在我心裡,我深深佩服昌明的聰慧。我相信謝安他懂得何爲韜光養晦,提名謝玄爲兗州刺史一事必然不會是謝安的意思,因此,昌明他看人的眼光可甚是不錯。我也堅信,謝玄必能勝任,但有他在兗州,建康安矣。當時,獻之正在病中,他頗爲羨慕謝玄,說自己也想帶兵、拜將、爲國殺敵。

自成爲了兗州刺史之後,謝玄將兗州的軍府由京口遷移到了廣陵。在近百年以來,這還是兗州第一次遷移軍府的所在地。在遷至廣陵之前,謝玄已在京口一地募集到了許多的僑民爲兵,聽聞皆是一些驍勇善戰之輩,人們稱謝玄麾下的這一支軍隊爲‘北府兵’,因爲京口的別稱爲‘北府’。

就在謝玄被拜爲兗州刺史不久之後,昌明又下詔晉封謝安爲‘大司徒’,卻除了他的尚書左僕射一職。聰明如謝安,他當然不願失去手中實權而去做一個雖然光榮卻什麼都不能管的‘大司徒’。在謝安多次的謙讓不拜之後,昌明也無他法了,他只是將加封‘大司徒’改爲了命謝安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諸軍事。

我可以想象得出,身在皇宮之中的昌明在知道謝安的明顯故意推辭之後會是多麼的懊惱,他一定將自己身邊所看到的一切擺設都砸了一個稀巴爛;而身在烏衣巷內謝家大宅裡的謝安必然也不會輕鬆,他會清楚地意識到,皇帝對自己的猜忌是一個絕對的事實。

幾乎就是在同時,徵西大將軍、荊州刺史桓豁病卒,棄惡並他的數位兄弟失去了自己的父親。昌明沒有將荊州交給外姓之人,他下詔以桓衝都督江、荊、樑、益、寧、交、廣七州軍事,並領荊州刺史一職。

而桓衝失去的‘江州刺史’一職則由自己的兒子桓嗣接替了。我不得不說昌明這真是一步險棋,桓嗣並不是桓衝,他對朝廷的忠心怕是會不如他的父親。將長江中游的一方重鎮大權交給了桓嗣,昌明當真能安心嗎?

桓衝接任荊州刺史之後,便將治所由江陵移到了上明城,而江陵一地他則命冠軍將軍劉波去鎮守了。

我不知道,當桓衝離開了江陵城之後,他會不會懷念那些鮮美的魚糕。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兒子靈寶必然是跟隨着桓衝也去了上明城。曾想過要去上明探望靈寶,可是數次下了決心後我卻總會在還沒有邁出烏程城門之時便作罷了。

唉,明知我見不到他,既是擾人擾己,便不如不去。

當年臘月中旬的時候,中書令王彪之病卒,享年七十三歲,亦算是一個多壽之人了。彼時我們正在準備回去建康過年之事,他府裡的僕人前來報喪,我們便匆匆趕了回去。

在王彪之的靈前,我不禁感慨物是人非,猶記得在父親駕崩時王彪之對昌明的擁戴,他在朝臣面前說‘天子崩,太子代立,大司馬何榮得議!’。當時大義凜然的嚴肅面孔,如今卻已成了棺木中的一副冰冷軀體。

不久,就在太元二年那一年快要結束的前幾日,郗超死了。沒有任何的猶豫,在別人告知我他已病入膏肓之時,我前去郗府看望了他。

對於我的到來,他並無吃驚亦無驚喜。我們曾聊了許多的話,關於朝政、關於北伐、關於利益,話題始終都與感情無關。在我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說我們二人間最親密的接觸不過就是一個擁抱。我故作遲疑,然後我撒謊說自己並不記得了。他笑得很是風淡雲清,最後他客氣地請自己的僕人送我離開。

我們大家繼續活下去,郗超則永遠地停留在了他的四十一歲。當時,他已辭去了所有的官職,身邊無妻無子,家中的錢財盡數都捐入了寺廟之中。白髮人送黑髮人,他的父親郗愔幾乎都哭死了過去,後有郗超的一個門人將一匣的書信拿給郗愔過目。據說,那些書信全部都是當年郗超與桓溫圖謀我司馬家江山的秘信。郗愔看過後再無眼淚,他勃然大怒,道‘小子死恨晚矣!’

謝玄也由廣陵回來了建康,可他沒來得及見到郗超最後一面,許多人都很奇怪謝玄怎麼會覺得遺憾,因爲大家都認爲兩個素來不善的人必不會因對方的死而傷心。我亦問起謝玄這其中的緣由,當時他拂下我肩頭的數片鵝毛雪片,然後他說‘一個人一生所認識的人其實並沒有很多,一旦一人走了,他就再也回不來了,與其說我是在緬懷他,還不如說是我是在緬懷我逝去的歲月春秋’。

太元三年,大家似乎都過得很平靜,秦人偶爾會進犯我大晉邊界,但雙方皆無所失或所獲。建康城裡,昌明無法再忍受自己那一位嗜酒如命的皇后王法慧,遂將自己的苦楚告訴了她那個同樣是酒不離手的父親王蘊。聽了天子的抱怨之後,王蘊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先摘冠賠罪,後又親自教導女兒。聽聞,王法慧確實是有所收斂,終是昌明的後宮稍寧了。

然後,夏天的時候,烏程縣換了一個新的縣令-------出身泰山羊氏的羊不疑。他的父親名諱羊權,曾在父親在世時做過黃門侍郎一職。獻之是吳興太守,雖然是羊不疑的上司,但他從不耍官威,聽說羊不疑將至,便帶我一道前去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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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程縣令官邸與吳興太守官邸相距並不算很遠,我們二人走到時,羊家的僕人們剛將全部的行李搬運完畢。還未見到羊不疑縣令,我與獻之卻瞧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身穿一身如雪生絹單衣趴在客廳內一角的一張小榻上酣睡。二人皆說他是一個可愛孩童,獻之瞧着很歡喜,便揮毫在孩子的雪白單衣之上即興寫下了幾行字。

偶得獻之墨寶,羊不疑並羊家上下具是大喜,遂將那一身單衣收藏並奉爲至寶。那個孩子是羊不疑的長子羊欣,他素來崇拜獻之,便自薦爲徒。

獻之欣賞此子,且我們膝下如今也無一子半女他便收了羊欣爲徒,並潛心教導羊欣書寫。這一年來,羊欣幾乎是日日會至我們府中向獻之求教,虛心亦有禮。闔府上下莫不稱讚,說是羊家生養了一個好兒子。

有一次謝玄從廣陵回去建康朝見昌明述職時曾由烏程這裡經過,他到我們府中做客時亦對羊欣的才華有所讚揚。謝玄說羊欣此子聰慧玲瓏,必能得傳獻之的衣鉢。

到了書院後,我和暮顏止步在正房門外,透過大開的兩扇木窗,我們看到獻之正在檢查羊欣所寫的一幅字。獻之面容稍顯嚴肅,羊欣則是神情緊張。

唉,才十三歲,多好的年紀啊。忽而我想到了自己的十三歲,當時每日裡我除了看書之外便是跟隨仲道練武了。不過,學到的那些功夫我倒是沒有用過太多次,可每一次卻都是大有用處,常常是關乎性命。

這一年,南仙三十六歲、楷之三十六歲,謝道韞三十六歲,謝玄三十五歲,郗道茂三十五歲,獻之三十四歲,愷之三十一歲,我三十歲,遠在秦國的慕容沖二十八歲。而仲道,我雖然不敢常常想念他,但我無比清楚的記得,他今年已三十八歲了。

在許多年以前,我們每一個人皆是無憂無慮,我們知道自己還有大把大把的大好年華可以浪費揮霍,而今我見到了這真正的少年人,才知我們其實已不算是年輕了。就算是我們都明白人生苦短和及時行樂,可我們卻不知去做什麼纔算是樂事一件。

便如我吧,如今的我只是在等待和庸碌之中度過我的每一日;我雖懼怕死亡但我卻隱隱又對死亡有所期待,因爲,那畢竟是一個終結,我的人生其實是太過不幸和無望了,所以還不如早些逝去。

我的生母太后褚氏和我的養母徐氏二人從沒有間斷過對我第二次婚後日子的關心,每次當我和獻之回去建康後,二人常明示或暗示於我們,她們想早些看到我們的孩子,無論是男是女。她們又常以賞賜之名將一些求子秘術送給我們,囑咐我們務必要記得服用。我哭笑不得,獻之亦是頭痛,我們只是棄於一旁從來不用。

“師母!”

我聽言微驚,不知自己失神多久了,暮顏輕聲說:“公主,駙馬爺和郎君都看到咱們了。”

“哦,是啊。”

暮顏剛推開了門,獻之卻已迎了過來,他腳上的傷依舊是不見好,走路時仍是微瘸。

他溫聲笑問:“怎麼想起了要過來這裡?”

我道:“閒來無事,過來看看你和欣兒。你快些回座吧。”

二人進屋入座,羊欣再行一禮,道:“師母。”

我問:“欣兒,今日課業如何?”

羊欣神情稍有尷尬,他道:“餘性愚,因此雖曾多日勤奮練習,猶未提高太多,師傅現正在教導我。”

他們師徒之間的課業之事我從不會看顧,便只說:“你也毋須煩惱,但凡是用心了,他日既可見到成效。”

又指點了羊欣幾句,見天色漸晚,獻之要留羊欣在我們的府內用晚膳,可恰羊欣之弟羊徽耐不住過來詢問自己的兄長爲何還不回府,獻之便只好讓羊欣隨羊徽一道回去了。

入夜之後,上天降下大雨。這一場瓢潑秋雨突至,竟使人覺得仿若是冬日已到一般。僕人趕緊拿來禦寒披風爲我們穿上,我扶着獻之由飯堂回去後院內安歇。

我道:“今夜還是讓下人們在你的房中點了炭火吧,實在是較昨日冷了許多。”

他應了一聲,又問:“那你呢?”

我道:“唔,我若是覺得冷也會讓他們將炭火拿來房中的。”

二人互相攙扶慢步走着,身旁自有僕人爲我們分別舉傘。忽然平底一聲悶雷,我驚得手抖,獻之忙關心詢問。

我剛想要說‘無事’,一人匆匆而至,是我們府邸的看門人。

獻之問:“何事?”

門人道:“建康有人至,言稱自烏衣巷內二郎君的府中而來。”

我與獻之相視一笑,他道:“或是二哥、二嫂有書信至吧。”

門人道:“不是的,太守,來人手中並無書信,只說是謝氏夫人傳話給公主,她的弟媳羊氏病重了,若是公主得空的話,請去一見,或是最後一面了。”

原本輕鬆的心情不再,不想竟會是謝玄的夫人女賜姐姐病重了。我們二人相識多年,如今既是她病重了,我自然是該過去探望的,也萬幸謝道韞她還記得派人來通知我這件事,否則我就是要錯過了。

獻之問:“你要去?”

我道:“嗯,女賜姐姐她向來體弱,如今病重,或是真的不會好了。若是我不及時回去與她見上一面,真怕是會成一生遺憾。”

獻之點頭,道:“那我陪你一同回去吧?”

我道:“不必了。你官署內仍有公事,此時又非節慶,擅自離職,於理不合。我一人回去便好了,待無事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獻之不再多言,忙讓下人去備了馬車。我說不必他送,請他快去臥房內歇息,可他卻執意要送我登車。我無奈答應了,待入了馬車後就揮手讓他快些回去府內,但他還是一直目送着馬車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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