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而至的叱責讓她有一時的不知所措,回神過來後便與我爭執道:“妾已稟明所奉之物是熱食,可駙馬他自己沒有。。。。。”
我剋制了心裡更盛的怒氣,對她嚴厲說道:“獻之他今日留於你處,你就該盡心地去服侍他,怎麼會連他吃了什麼都不知道?!今夜,獻之他若是無事也就罷了,我也不願傷了和氣。倘或他有所閃失,你就仔細罷!”
一屋子的人鴉雀無聲,有的人望着我似有替她求情之意,也有的人幸災樂禍地笑她。
面對衆人反應,她自己低下了頭,大顆大顆的淚水簌簌滴下打溼了緋衣,卻偏偏又緊閉了鼻息裡的嗚咽、穩住肩頭的顫動,不肯讓人知道她正在哭。
無助,卻倔強。
恍惚間,我覺得這樣的她與許多時候的自己頗爲相像。每一次經歷了禍事或委屈,我總會用堅強外表將那個哭泣的司馬道福完美地掩蓋起來,與她,何其相似啊。
這時,暮顏火急火燎地衝進了房,她近前便問我:“我聽說駙馬爺他吐了。。。。。。”
她已見着了獻之此刻的模樣,一下便啞言了。只要看過了現實之後,便會感覺到他的情況比傳聞裡更要糟糕。
僕人們端來了銅盆,拿巾帕浸溼了爲獻之擦拭乾淨臉龐。我讓出了位置,好方便她們忙活。
暮顏瞥了江氏一眼,遂小聲地問我:“公主,駙馬這。。。。可是與她有關?”
我道:“是獻之服了藥散後還敢吃熱食,行散沒得成功,這才吐了血。若細說起來,與她是無關的。我方纔是太過着急獻之的病情,故有些冤枉了她。”
暮顏蹙眉,卻道:“這等大事,她也是跑不了干係的,公主何必爲她開脫?”
我道:“我不是要爲她開脫,實在,也並非她的緣故啊。我也不知,獻之爲何明明知道自己服了藥散卻還敢吃熱食。他這不是。。。。唉,傷身嘛。”
我又轉而對江氏說:“這裡人多嘈亂,你且隨我來,我與你也有一些事情要囑咐。”
她鼻中不願地輕哼一聲,然後卻細細地順從應了我一聲:“嗯。”
我讓暮顏留下來看着僕人們照顧獻之,自己則和江氏離了臥房。
她一出臥房便開口問我:“公主要與妾說什麼?”
我平聲說:“夜裡的風大,還是找一處暖和些的地方說話吧。你這裡,我也未曾來過,你便來引路吧。”
她道一聲‘諾’,便在我之前引路朝東側的偏廳裡走去。
入廳後,我也未坐正座,只是隨意地挑了一張軟席坐下。江氏本想坐我下首,但稍一猶豫過後,她卻挑了我對面的一席坐下了。
我淡漠笑笑,說:“你坐在一丈之外,我若說的聲音小了些,你可能聽到?”
半低着頭,她撇嘴不語,聲音稍高了一些道:“公主若是無大事,妾便要回去照顧駙馬了。”
我道:“你放心,我自會讓你回去照顧獻之的。但是現在,我有一些重要的事要囑咐你。”
她這才擡眼看了看我,隨口道:“公主請說。”
我整了整穿戴不齊的寢衣,緩緩說道:“你入府也已有數月了,可我們二人卻還未曾見過。先前我遣人去跟你說過的,請你在小娘子滿月時來與我見一面。你那日卻沒來,我也將此事給忘了。倘若無今夜之事,我恐與你永不得見。罷,總是都住在一府裡,你我還是見到了。
你既被獻之納爲了妾室,便正經是王家的人了。爲王家開枝散葉,是你的本份。我的情況,你或也有耳聞吧。我的膝下,只有一女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早懷身孕,最好是一舉得男,也好讓獻之再無遺憾。適才,我話說的是重了一些。但是,照顧好獻之對你總是無壞處的。他若是病倒,你二人如何能有子?
我向來喜靜,多居於自己的院中。又兼近日我母親徐太妃的貴體染恙,我每日都進宮侍奉,極晚回府。在府裡的時候,便更是少了。這往日裡,府裡的大事兒、或進項,管家都少不得要說與我聽。我看,你也是一個機靈之人,稍加學習,便可通透諸事。明日開始吧,我會吩咐管家凡事都去向你稟告。咱們府裡,就由你來裁決大事吧。但凡是你也做不了主或是猶豫不定的,你再遣個人來告訴我一聲便可了。”
江氏愕然,似乎我剛剛說出來的這一番話大大超出了她前番心中所預料的。
愣了一愣,她結結巴巴地問我:“您說的,可都是真的?”
我笑笑,說:“是你沒有聽清還是你不敢信我?那好吧,可需我再說一遍?”
她呆呆地搖頭,道:“不必了,妾已聽清、聽懂。”
我輕嘆,道:“那好,這樣我便無事了。適才出來地太匆忙,我竟只穿了寢衣,不合體統,我也該快些回去更衣了。你回去仔細地照看獻之,醫者若是診過了說無事的話,那樣便罷了。若是有事,你尋了侍婢,打發了她們來告訴我。”
我拂袖離席,她也跟着我離開偏廳。
我卻突然止步,她險些就撞上了我。我便知她先前定是在低頭想自己的心思,故纔沒有注意到我已止步了。
“你,是喜歡獻之的。對吧?”
背對着她,我無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卻聽她堅定地說了一聲:“我想,我可能是愛他的。”
兀自笑着,我問:“你懂得愛?你如何就知道你是愛他的?”
“自何侍郎將桃葉從教坊裡買入何府之後,我一直都認爲,我會做一輩子的樂妓,最後老死在何府裡面。我愛他,只是因爲,在一衆妓人中,他獨獨選中了我。他用指指了我,說‘那個女人,我要了’。”
我默然,平靜道:“我知道了,先走了。”
“等等。”
她喚住了我,我便回身,問:“你還有事?”
她那年輕姣好的臉上敵意已退,只是不解地看着我問:“我初入府時便向侍婢們打聽過你,她們都說你長得很美。雖然我年輕過你二十歲,也知自己的美常讓男人垂涎,但她們口中所描繪的你實在是美的不似凡人,我便一直都不敢來見你。
今夜,我終於見到了你,可你臉上的這道傷疤,已徹底將我心中那個神秘女人的美麗形象給毀掉了。我真的是很不懂,一個可以說是醜陋的你,如何會無人輕視於你?只因你是長公主嗎?就算是侍婢們不敢輕視你,但駙馬那樣一個英俊的高貴男人,他怎也會將你的名時時掛在口邊?”
我向她邁近半步,淺語:“我,也曾是美的,可是我真的很厭惡那一張只會爲我招禍的容貌。獻之他念着我,無所謂我的容貌是美或是醜,他只是,太放不下一些曾經。”
。。。。。。
風又大,我咳了兩聲。聲音順着風飄過來,我聽出江氏的院中安靜了許多,輕笑,知道大約是醫者診治過,獻之已無事,僕人們便都不再伺候散去了。
暮顏輕步走來,還未近前便着急道:“您怎麼在屋外站着?!風多大呀!您也不多穿點。”
握了我的手,她又道:“手真涼呀,快些進屋吧。”
她服侍我睡下,我問:“無大礙吧?”
暮顏哼道:“您若是擔心,便留在那兒看着啊,偏偏要一個人回來,又孤零零地坐在這院兒裡冒風等着消息,倒是讓那個女人在駙馬的跟前大獻了一番殷勤!”
我笑,說:“你發的什麼火?江氏,她對獻之可是真心的。我雖是擔心着獻之的病情,可讓她與獻之加深感情卻是更爲重要的一件事兒,那我還留在那兒作甚麼?自然是要先回來了。”
暮顏疑惑問我:“您是駙馬正妻,您二人的感情理應深厚,關她何事?”
我閉目,乏力道:“我要睡了。”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