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病亡

“。。。。。。因數月前洪水,上月大旱,近日又暴雨連連,會稽東山那些莊子裡的農作大半已毀,所得收成亦不過是往年裡的十之三分。若均分至每一府,數目便是寥寥了。。。。。。”

聽完了管家的彙報,謝道韞不由得吃驚,道:“竟只是往年收成的十之三分?莊子裡的地,怎麼說也有萬畝良田,怎就會?”

管家苦笑:“二夫人,我也是覺少,來見夫人前,怕是下面的人虛報了,我便使人去掃聽了一番別家府裡的收成情況,得知,大致都一樣,收成都不如往年多。稍好的人家裡,也只不過是收了往年的半數。”

謝道韞在一旁嘆氣,我說:“我們府裡的人最少,糧食多的已是倉滿而溢了,姐姐若需,只管拿來用便是了。”

她道:“你們的便是你們的,我又怎好拿來用?今年莊子裡的收成不好,那便罷了,府裡並不是沒有積糧,還是夠吃上兩三載的。我只是可惜了,好好的莊稼都被這無妄的天災給毀了。”

嘩啦的暴雨聲中,忽然迸出了一聲巨大雷聲,屋內的衆人都被唬的噤聲,良久纔有幾個侍婢怯怯地說道:“好大的雷聲啊。”

我按下心驚,沒話找話道:“不知謝公的病情如何。”

謝道韞許也是被雷聲嚇的厲害,壓抑着顫聲回我:“前幾日仲秋時,我曾過府去探望叔父,彼時,他方服了藥睡下了,我便沒有見到他。這些天,府裡多事,我還沒得抽出空閒去探望他老人家。”

我顧自揪着自己還在抖動的雙手,隨口道:“哦。謝公病重定然是勞累所致吧,四月前離京時他的精神還屬尚可,如今從廣陵回來了,聽說身子竟已重的只可終日臥牀?他究竟得的是什麼病。。。呀!”

又是一聲悶雷,這巨聲較之前的一個不知又要響了多少倍。我沒能剋制得了心內的驚恐,失聲喊了出來。

我正羞於自己在大家面前的失儀,謝道韞府裡的一個門人旋風般地跑到廊下喊道:“回事!二夫人,東邊兒您兄弟府裡來人報信兒,說是生了!”

一聽這消息,謝道韞立即從自己的席上站起了身。她又驚又喜,忙問:“阿弟的夫人生了?這纔不足九月吧?怎麼就生了啊!”

門人歡喜道:“來人說了,桓氏夫人適才胎動地極厲害,才入臥房不久便誕下了嬰孩。醫者診過了,說是早產,幸而大人和孩子都沒有事兒!”

謝道韞這才放心,雙手合十道:“天師保佑啊!萬幸是母。。。。欸,生了個兒子還是女兒?”

門人道:“嗨,我怎麼連這麼重要的事兒都忘了給您回報了?!生的是個兒子!夫人,您又多了一個侄兒!”

謝道韞遂笑,對我說:“走,咱們去看看吧?”

我也笑說:“當然。不過,在去之前,姐姐你何不給羯哥哥修書一封,告知他這一件喜事呢?”

謝道韞附和點頭,說:“你說的對。阿弟他近來戰事不順,若是知道自己又得了一子,應是會高興一些的。我立即便修。。。。。。”

屋內這裡大夥兒都喜氣洋洋的,卻又有一個門人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廊下來。

未聽見‘回事’,他便嚷說:“夫人,謝公去了!”

“啊!”

衆人皆驚愕,同一天,而且幾乎就是在同時了,謝家新添一丁卻又失了一位頂樑柱般的睿智老者。此事無人願見,因此便無人敢信。謝道韞臉上原本有的喜色,此刻都已經化作了目瞪口呆。

她急移蓮步邁出了廳堂,厲聲問門人:“你再說一遍?你說的是我叔父?他。。。是他去了?”

門人便小心翼翼地又說了一遍:“是您的三叔謝太保去了!”

終於聽清了,謝道韞神色愕然,一下便軟了身子。

我急忙扶住了她,再問門人:“你莫不是聽錯了吧?謝公他怎會?”

門人喪氣道:“七夫人,我怎麼敢聽錯、亂說?確是。。。。。。”

謝道韞以袖掩面哭喊:“叔父啊,叔父,您怎麼能這樣就捨棄了我們!”

因爲喪失了最敬愛的親人而悲痛欲絕,除了哭,她已經再也不可能思考任何的事情了。

一場喜事突然之間就變成了天大的悲事,令聞着莫不唏噓感慨。

我吩咐道:“即刻去備了喪服!二夫人和我要過謝府哀悼!”

“是,是,這便去!”

。。。。。。。

太元十年,八月,丁酉日,使持節、侍中、中書監、大都督十五州諸軍事、衛將軍、太保謝安薨。

帝追贈謝安太傅、並賜諡號‘文靖’。又詔加殊禮,葬儀如大司馬桓溫故事。九旒鸞輅,黃屋左纛,縕輬車,輓歌二部,羽葆鼓吹,武賁班劍百人。尊貴如帝王。

透過那二指寬的一道門縫,我抱着神愛站在府門後面,那一隊了無邊際的送葬隊伍在烏衣巷內緩緩走過。

震天的鼓樂聲吵得神愛煩躁地破啼大哭,我卻根本就分不出任何的心思來哄勸她,甚至因爲急躁而直接把她塞給了暮顏去看護。

暮顏不解地問我:“您都已親自去謝家弔唁過了,怎麼今日卻還要看着他們送文靖公入葬呢?”

我不捨道:“有一個人曾經對我說過一個預言,他說,兩年前,謝家在淝水打贏的那一仗,將會贏得我們大晉四十年的江山安固。謝安,他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偉人啊。

現在,他就這樣地走了,這個天下,我總感覺,突然間就不穩了。若是他可以長命百歲的話,那我們大晉,也就能江山萬年了,不是嗎?”

暮顏聞言驚慌,她掃視一番周圍,小聲對我說:“公主此言差矣,唯陛下才是能夠力保江山的那一人,文靖公他只不過是一個朝臣而已。”

我嘆道:“我都知道,帝王之尊,誰都不可以冒犯。唉,我覺得萬幸的是,謝安他如此聰明的一個人終是做了一輩子的忠臣,這於我司馬家,真的是一件幸事。”

有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我說道:“公主,駙馬他足上的舊疾又犯了,此刻正疼痛難忍。您是否要過去瞧瞧?”

我伸手從暮顏懷裡抱過正哭得厲害的神愛,對他冷冷道:“難道咱們府裡沒有舊方子,不會着人去抓藥嗎?沒看我這兒正忙着嗎!我哪裡有空去看駙馬!”

甩袖,我隨即和暮顏轉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身上突然頗覺無力,撫着院牆,我苦笑問她:“暮顏,若是他能夠真正地恨我、徹底地忘了我,那該有多好啊?偏自那一天和他爭吵了之後,他這三月來就莫名地‘常犯舊疾’,生生地把我逼成了一個‘狠心人’!”

暮顏不忍道:“他‘犯舊疾’,就是想借着一個緣由希望您能去看看他啊。既然駙馬他還是放不下您的,且您也是放不下他的,您爲何就不能好好地珍惜這最後幾年的日子呢?您現在故意地冷着駙馬、故意讓他生您的氣,可這卻並非您的本意啊,到了最後,這究竟是痛了誰的心啊?!”

“我從不想欠他人之情,尤其是獻之的。因爲他於我,有一段最深刻的過往記憶。可事到如今,偏偏竟是我負他的債最多、最是糾纏不清。捫心自問,深愛着仲道,我這輩子是還不了獻之的。事到如今,過去,我已是回不去了,若向前看,我的人生路也已是不長了。他若能夠忘了我,於他實則是好事。他若不忘,唉,我便又欠了他幾分的情債!何時報,何時了,何時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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