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搬去建康居住後，世事變得不太平了。
燕國君主慕容儁命他的弟弟太原王慕容恪突然舉兵攻陷我晉室在長江以北的冀州諸郡，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陛下急命安西將軍謝奕與北中郎將荀羨領軍北伐，勢必要將丟失的幾郡都給奪回來。
慕容恪乃燕國名將，少年開始便跟隨其父慕容皩四處征戰，軍功赫赫。
十七歲，他曾率兩千兵馬打敗曾經的趙國君主石虎的十萬兵馬，一戰成名；同年，他率七千兵馬突襲石虎手下大將麻秋與趙國大司馬陽裕，擊潰其三萬大軍。
二十歲，他鎮守遼東，迫使對燕土多番進犯的高句麗人不敢再輕舉妄動；二十三歲，他擊敗宇文氏部落，驅趕其首領宇文逸豆至漠北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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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輝煌戰績其實太多，扶餘國滅與冉氏魏國的滅亡與他的關係也都極大。且有傳言，其容顏俊美異常，便是與其對陣的敵人，也不吝於讚美他的非凡英姿。
因這次戰事的突然，有傳言便悄悄流傳開來了，說燕國本就人多馬壯，此番突襲便是要大舉領軍過江開戰的前兆。這些傳言雖未必真實，但在確切的消息到來之前，大家都是恐慌。父親說，朝裡的大臣已開始討論起是否要遷都武昌的事情來了。
大家以爲，建康與武昌雖都在長江以南，但武昌更靠向南方，便是燕人真的要打過來，若在建康，我們不好逃，若在武昌，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來得及逃向更後方。但說此舉不好的人也不在少數，他們認爲遷都一舉實在是彰顯大晉國人的膽怯。
一時之間，衆說紛紜，沒有定論。
今上繼位時，太后掌政並有何充輔佐，自何充死後，便改由蔡謨與父親共同輔佐。不過，由於父親的身份乃元帝曾經的愛子，兼之元帝死前曾有過要改立他爲儲君的傳言，父親被許多人猜忌，所以他自己便極少參與政事。
現如今，因桓公風頭大盛的緣故，大家又極力地要父親入朝主政，每遇大事還一定要父親講出自己的意見。父親着實是不勝其煩，可卻也沒有辦法。當朝裡有大事之時，他便會與先生商議一番，得了主意後再去朝堂上講出。像是這一次的戰事，我便是親耳聽得父親說與先生的。
我聽着父親將這些事情說與先生，心裡也隱隱不安。
若是，我是說若是真的被燕人打了過來，那些鮮卑的蠻子，豈不是要將這江南美景盡皆毀掉？
那麼，我們晉室的子民該如何呢？燕人會怎樣對待我們呢？
我想到了先生曾爲我講過戰國史實，那秦朝的始皇帝滅了六國後，那些六國皇族女子皆充入那阿房宮裡了，都做了亡國女子。
我心內焦急，大聲道：“爲何不要桓公領軍前去對抗？”
父親並不以爲忤，細心爲我解釋說：“此次前方戰事到底是何情況，我們都還未明。而且，今上對桓公還是猜忌的，萬不會輕易地要其領軍離朝的。”
“所以，放棄厲害的桓公，我們便這樣等待燕人越江打過來嗎？”我追問道。
父親輕聲說：“沒有那樣嚴重，謝將軍和荀郎將必會將他們驅逐走的。”
先生感慨道：“戰事啊，永遠都要人擔憂不止。想必，如今那燕國君主正與其後、子女說笑于禁苑之中，等待將我晉室收入囊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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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未消，還是在三月裡，佽飛都督王饒進獻鴆鳥於陛下。陛下大怒不已，命將王饒鞭笞二百，並要殿中御史焚其鳥於建康城裡最寬闊的兩條街道的路口，要百姓都能看到。
鳩鳥其羽毛含有劇毒，在美酒裡攪和幾下，其酒即爲鳩酒，酒香不變，卻劇毒無比，飲之立斃。由於鴆毒的殘酷實在太過彰顯，仁者一直反對使用這種奇毒。自我晉室遷於江南後，還曾大力地除滅此鳥。
所以說，此鳥現下是極少見的了。王饒估計是想給今上獻上這罕見的鳥，要今上驚喜一下吧，可惜啊，白白地捱了二百鞭子，不知他要在府裡休養多久呢。
好在北方的戰事傳來了捷報，由於冀州百姓的大力相助，謝、荀二人戰績皆可，燕人並未能守住那些從我們手裡奪去的地域。但燕人也並未因此而走遠，與我晉室軍馬日夜相持，兩方都在尋機會大力反擊。
不久，會稽傳來了消息，獻之的母親郗氏過逝了。四月七日的清晨，郗氏被病痛折磨痛苦地離去了。王會稽心力憔悴，過了這幾日才能安排了下人向外人報喪。父親知道後也替王大人難過，即刻派人回去會稽替自己代爲弔唁，並帶去了書信，請王會稽節哀。
我無語離開先生，默默地回到了臥房之中，拿剪將自己的左袖鉸下，又解下了綁發的淺藍色髮帶，任發披散着，用一條白色的布帶在額上纏了一圈。
在再次看到我後，先生先是驚訝，後也便理解了。
其他人皆無法理解我的舉動，我只說自己與獻之既是友人，如今他的母親過逝了，我雖不在五服之內，但着袒免還是需要的，父親誇我有義。
兩天過後，謝道韞與沬之來府裡尋我。見到我的裝束後，她們皆是吃驚不已，我道是因爲獻之母親故去的關係。
“福兒，只是這樣嗎？”謝道韞盯住我，話裡有話地問道，且她的語氣裡像是有些逼迫的意味。
我避過她那銳利探尋的目光，低聲說：“只是這樣。”
沬之對她說：“道韞姐姐，我們也需不需這樣？咱們和獻之哥哥也是相識的啊。”
謝道韞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略有激動地對我說：“你知道道茂已去了會稽嗎？你知道她着的是大功嗎？你知道她或許是該着斬衰的嗎？”
我雖不知郗道茂已去會稽，但我知她應是要服大功的，那去世之人畢竟是她的親姑姑。我也明白謝道韞爲何要說‘她或許是該着斬衰的’，因爲若是郗道茂如今已與獻之成婚，按禮制，郗道茂作爲兒媳是要同兒子一樣穿斬衰爲阿姑守孝一年的。
可是，如今謝道韞突然這樣對我說，我疑心她其實已經看出了我的心思、洞悉了一切。她是個很聰明的人，不是麼？
深吸一口氣，迎上她的目光，我平靜地說：“我知道。”
謝道韞沉默許久，隨後溫聲對我說：“我們八月未見了，說說話吧。”
我道：“是，說說話吧。”
我們的舉動要沬之看得莫名，連道奇怪。我也不說任何解釋的話語，請她們入偏廳，以一種合適的口吻寒暄敘舊。
她們說本應在我初至建康時便來與我相見的，但因爲叔父謝安早已由山陰回來了建康，他常喜愛與這些子侄們說笑談論，因此便都很不得閒。
沬之隱晦地提到王洽已正式地向她的父親謝萬提親了，說再過三四載她許是就要與王珣成婚了。謝道韞則直白地告訴我說待王夫人的喪期一過，她便要嫁與王凝之了。
我口上對二人都道恭喜，可心裡略是有些妒忌，因爲她們都要成爲王家婦了。可我呢？我那唯一的美好心願好像還未有一絲的希望。
去年的那一盞寫了心願與秘密的河燈，竟在驚恐之中被我扔進了水裡，也未能飄去河水盡頭那河伯的府邸裡。哼，怪都要怪那個不小心將我碰下水的人！
說起來，自沬之與我相識後，她待我就極爲不錯。我先前並不能理解，後來才知道，她父親謝萬當年初出仕時還曾得到了父親的大力保舉。
那時的謝氏家族雖也算是大族，可還遠遠不如琅邪王氏那般在朝堂裡有舉足輕重的份量，謝氏中也沒有可以與王導、王敦這兩位開國之臣名聲相抗衡的族人。
送二人離開時，沬之先上了馬車。謝道韞則駐足不動，神色躊躇，好像是想說什麼話，卻還沒有考慮好到底該不該說的樣子。
我笑說：“道韞姐姐，你若有話直說便可，福兒都聽得。”
她微抿脣，垂目，道：“福兒，對你，我說不上是喜還是惡。你知道，道茂與我是相識多年的友人了。實話說，在我們每一個的心裡，她已是王家的兒媳了。
我很高興，與她不僅是姐妹日後還又會是妯娌。只爲了她的感受，我也是要惡你的。可是，你又是個不錯的女子。而況，你喜歡獻之，本不是一件壞事。。。。。。我，我希望你能明白我要說什麼。”
我道：“道韞姐姐，我懂你的心思，你不討厭我，可你本又是與道茂相善的，你雖說我喜歡獻之無錯，可是，你還是想我能不再執着的。我很感激你對我說這些，不過我很難答應你。我想，你應是也明白我的。”
說道最後，我很是歉意。我知道謝道韞是爲我好，每個人都清楚郗道茂已算是獻之的妻子了，她不想讓我再執迷不悟，所以她要勸我。
謝道茂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輕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她一字一頓地說：“去年，將你推入河中的人，其實就是道茂。這樣，你該懂得，她對你，是怎樣想的了吧？你現下雖仍有些稚嫩，可你的美，已要她無法能泰然處之了，她不可能等待你日後用更加美麗的容貌去吸引獻之的。”
她說完這番話以後便上車走了，我卻久久地無法從震驚中抽身出來。
我知郗道茂很聰慧，與謝道韞的聰明相比，她並不遜色。謝道韞一個旁觀者都能看出我對獻之的心意，郗道茂沒有理由看出來。可我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推我下水的人怎麼會是郗道茂呢？她早已與獻之相遇、相識，又以自己的才情引得他欽慕不已。我既無獻之的喜愛，各項才情又都遠不及她，她又何必要嫉恨於我呢？她怎麼會如此畏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