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越來越濃厚的夜色,我擔憂地問暮顏:“獻之還沒回府來?”
暮顏謹慎回道:“並無門人來報,想必駙馬是還未回來。”
我在房內慢慢地踱步,自言自語道:“說是請去有事相商,怎的到了現在還不回來?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還是他又去了別處?”
暮顏建議道:“公主,既然您如此地擔心駙馬,何不遣人去何侍郎的府中問上一問,看看駙馬想要何時回府呢?”
我躊躇道:“遣人去問。。。。。也不是不可。只不過,他會不會怪我多事?。。。。。唉,算了,還是不必了,我再等一等吧。”
暮顏上前來攙我入座,她道:“您已近產期,還是不要勞累了。”
又見我卻依舊在爲獻之擔心,暮顏便小心翼翼地問我:“您和駙馬之間。。。。。現在的關係到底是如何呢?他對您,我看着似也並無減少關心,但您二人,卻比以往要客氣了許多。”
養母、昌明和暮顏等人都很清楚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並不是獻之,他們都知道我曾隨大軍去了前線。如今的十月身孕,一定是去年年末時在軍中所得。
唯有我的養母和我已故的生母褚太后最爲清楚,仲道又回來了,他纔是孩子的親生父親。昌明和暮顏都沒有問過我,暮顏是不敢問我,而昌明。。。。他許是並不十分在意吧。畢竟,我所該做的,就是幫助他保住他的江山,既然我已經都做到了,其餘的,想必他是不太會管的。
我對暮顏有恩,雖然是我爲了利用她,但她依舊感激我的恩情,所以,這十多年來,她一直都很關心我,那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下人對主人的關心。
她已清楚,如今獻之對我是不滿的,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甘願忍受妻子對自己的背叛,何況,他曾經還對我是那樣的好,我卻分毫都未領情。暮顏生怕獻之會因我的背叛而開始輕賤待我,所以,她近來始終都在擔憂這一點。
我對暮顏笑笑,說:“他對我,還是很好的。對我,他從無虧欠亦無輕賤。反倒是我,很是對不起他。即便他現在欺我、打罵,都是我活該該受的。”
暮顏不忍道:“公主,您何必要說這樣的話來作踐自己呢?”
作踐?我微微閉目靜思。
這天下還是一個亂世,如慕容沖所說,真正的統一還需等上二百餘年。我人生中唯一的一線光明,便是我心中的那份愛情。雖然,有上天對我們的多次捉弄和玩笑,但最終,我還是又與仲道相遇了。只要是爲了他,便是讓我去死又有何難呢?所謂的‘作踐’,也只是我自私地因爲愛情而傷了愛着我的獻之,現在要我用如山重的愧疚來懲罰我自己,我當然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了暮顏對我一直以來的照顧,我又覺得自己對她也有一些愧疚。她跟在我的身邊已有十一年之久了,雖年近三十,卻還未曾嫁人,是我往日裡疏忽大意了,她也是一個需要被人疼愛的女人啊。
“暮顏?你今年二十五了吧?”
暮顏不解,道:“是啊,公主,我今年是二十又五了。您怎麼,怎麼忽然提到了這事兒?”
我解釋說:“我方纔剛剛想到,也是時候了,你該成。。。。。。”
“公主!回事!”
我和暮顏都被門外這一聲突響的吵嚷給嚇了一跳,暮顏趕緊走過去打開了房門,她生氣喝道:“你們不知道公主現在正需要靜養嗎?出了什麼大事?哪裡來的這般着急!”
我也慢慢地走過去,見是幾個神色緊張在前院裡伺候的下人們等候在門外。
我道:“何事?”
一個人快速說道:“公主,駙馬已經回府了。但是,駙馬卻帶了一個陌生女子回府。聽說,是何侍郎贈送給駙馬的自家樂妓。我們大家都以爲駙馬是要將她送去偏院裡與那些妓人們一起居住的,不料,駙馬卻說讓我們將她安排住在您二人這起居院中的側房裡,看樣子,駙馬是想要納她爲妾。”
我稍感驚訝,獻之想要納妾?
暮顏不滿道:“你們許是都在胡說吧?駙馬怎麼會納妾?公主事先可並不知道啊,這麼大的一個事兒,駙馬他怎會不與公主商議呢?”
我道:“欸,駙馬若是真的想將那個女子收爲妾室,我是無二話的。先去看看駙馬吧。他與那個女子還在前院裡?他可有喝酒?”
一人道:“應是小酌了幾杯,卻並不醉。”
自太后入葬崇平陵至今已有兩月了,我們二人之間鮮少說話,我只常會見到他獨自飲醉。幾乎每一日,我都會吩咐下人們去攔住了喝醉之後便大吵大鬧想要出府去遊玩的他,尤其是半個月前,他正式被朝廷拜爲了‘中書令’,一躍官居百官之首,因此不少的朝員都想要巴結於他,所以又多了許多的酒宴和邀請,他從不拒絕,一一趕赴,次次必會飲酒。
一路和下人們繞行去前院裡見獻之,我心裡又惦記起了那個被他帶回我們府裡來的樂妓。莫管是何家的女子,只要獻之是喜歡她的,我無道理不准他納妾。而且,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他至今仍舊無後,我若是橫加阻攔的話,就更是對不起他們王家了。
因心裡想着事情,我也未注意自己腳下的路,不知是哪裡橫生出的一根粗壯樹根擋在了路途中央,正絆住了我的腳。
沒人能及時地扶住了我,我便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大家驚慌叫嚷再過來想要扶我起來的時候,我已痛苦地都無法說出話來了。
感受着大腿根部緩緩淌下來的那一股熱流,我強掙扎說道:“回臥房!穩婆!”
大家於是更怕,不想摔了這一跤,我竟是快要生了!
他們七手八腳地攙扶起我,一行人都盡力地想要快一些將我送回臥房。我自己也怕拖延下去會出事,便咬牙撐住,深吸一口氣保持住了體力。
。。。。。。
躺在牀上,已經被疼痛折磨了數個時辰的我尚存一絲清醒,隔着簾帳,耳尚能聽到臨時被暮顏請來的那個一直爲我診脈的醫者與穩婆的對話。
他正與她商議說:“因公主近來甚爲勞心,我已診出她氣血不足,這樣對孩子和她自己都很不好。我早就對公主說過了,這一胎恐會是難產,可她從來不聽。老婦,你且看,這孩子是留得還是。。。留不得?”
穩婆還沒回答,暮顏氣得喊道:“你這是什麼話?!公主豈會願舍了自家的孩兒?!你們都該盡力啊!”
我虛弱道:“老婦,你聽好了,這個孩子,我一定是要保住的!一切都以他/她爲重,你們不要顧慮我。”
醫者忙對我勸說:“公主啊,孩子並不是生不得,但那可需您拼盡全力啊,我擔心,您的性命怕是會不保!”
我一邊繼續努力生產一邊說道:“只要能生下孩子來,你只管給我用藥!”
忽而房外有吵嚷之聲,我根本就無暇看顧,暮顏出外打聽又立刻回來了,她驚慌地入來簾內對我說:“駙馬喝得大醉,現正非要進來看您!”
我痛苦說道:“他不必來看我!。。。。讓他。。。。。”
牀上又鋪染開一灘血水,我因這一時的巨痛完全無法再繼續說下去,暮顏震驚忙讓穩婆進來查看。
穩婆見狀嚇極,她扭頭對簾外的醫者喊道:“公主出血了!先生快想想法子吧!該服何藥?!”
醫者也慌了神,又問了我一遍:“公主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我悶聲‘嗯’了一句,緊握了暮顏的手,示意她附耳過來。
“我若去了。。。。。孩子。。。。。你去慶樂坊的第六小巷中找。。。。。。第二戶人家。。。。。仲道。。。。。。”
我已無力再說話,見暮顏臉上的驚色,知她的心裡已明白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看她在慌亂過後便對我鄭重點頭,我於是放心不少。
獻之怕是不喜我腹中孩子的,留下他/她在王家,我擔心他/她日後會過得不好。我就快不行了,仲道即將要孤獨餘生了,不若把他的親生孩子抱去他的身邊由他親自撫養,這樣,我便無遺憾了。
我現在已在性命攸關之際,顧不得暴露仲道的藏身之所了。我相信暮顏,她是不會出賣我的,她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帶去給仲道撫養的。
沒有人能攔得住獻之,他又哭又笑地小跑進房內來,其形容便如一個癡傻之人。
一把掀開了薄紗簾帳,眼見一片狼藉,他指着難見呼吸的我問暮顏:“她。。。。就快要死了?”
暮顏悲痛地衝他點頭承認,只這一瞬,獻之便驚得呆住了。接着,他屈膝跪在牀邊伸手捧上了我的蒼白麪頰。暮顏不忍再看下去,轉身出了帳外讓醫者快些拿藥來。
我靜靜地看着獻之,他將頭枕在了我的肩上,他小聲對我絮叨:“你千萬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我不想你們都離我而去!表姐已經走了,我不想你也離開我!福兒,你是不是恨我的心胸狹窄,所以你現在要離開?別走,你別走!”
我開口對他說話,那聲音幾不可聞。
“我。。。。。對不起你,我不值得你爲我難過。”
獻之淒涼道:“爲何曾心心相印的你我,到頭來,卻會變成了這樣?”
“你說是天意弄人也好、亦或你我真的是有緣無份,此生已矣,唯願,來生不復與君見,盼君能得一心人,永伴君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