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三
圖斯昆比亞，阿拉巴馬，1887年3月11日
自從上次給您寫信以後，我和海倫就搬到距離她家四分之一英里遠的一所帶花園的小房子裡“自力更生”了，這裡距離凱勒家的田產“常春藤綠地”不遠。總之，我很快就發現如果繼續住在家裡面就沒有辦法教育海倫，因爲她的家人都寵着她，遷就她。她橫行霸道地對待每一個人，她的母親、父親、僕人，還有陪她玩的黑人小孩，而且在我來之前，除了她的小哥哥詹姆斯，沒人違逆她的意願；她全然像個暴君一樣在家裡發號施令，做任何想做的事。如果她沒有得到想要的東西，那也是因爲她沒有讓她的“家庭臣民們”領會她的意圖。每一次要求沒有被滿足都會讓她大發雷霆，隨着她的長大，她的脾氣越發暴烈起來。當我開始教她的時候，我遇到了許多困難，不經過一場激戰她是不會輕易屈服的。我不能哄騙她，也不能縱容她。爲了讓她去做哪怕最簡單的事情，諸如梳頭髮，洗手或者繫鞋帶，都要使用強硬手段。當然，隨之而來的場面就很混亂，家人自然想要干預，尤其是她的父親看不得她哭鬧，所以，他們爲了寧靜，寧願順她的意願。此外，她過去的這些經驗讓她自然地和我對着幹。我很清楚想要讓她聽我的話，必須先教她語言或其他技能。我反覆考慮這個問題，想的越多，就越確信服從聽話是通往知識和愛的必經之路，當然也是進入孩子心靈的通路。萬事開頭難，我知道按照對待看得見聽得到的孩子一樣的方式來對她，一定能贏得我的小學生的愛和信任。但是我很快發現，所有進入這個孩子內心世界的常規途徑全都被切斷了，她把我爲她做的事情看成理所當然的，而且拒絕我愛撫她，似乎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討得她的喜愛、同情或
者滿足小孩子對嘉許的一種期望。不管她願意與否，都要繼續下去。情況是，我們爲了一項任務做研究、做計劃和準備，結果付諸實施的時候發現一直遵循的“勞有所得”的理論根本就沒用。沒有其他任何辦法，唯有依賴內心的力量、與生俱來的能力來認知和做事，而我們一直不自知這種本能，直到千鈞一髮之刻才能點燃這股力量。
我和凱勒夫人開誠佈公地談了一次，向她解釋在當前的環境下想要對海倫有所教育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告訴她我的意見，在我能夠引導她之前，孩子應該和她的家人至少分開幾周，她必須學會依賴和服從。凱勒夫人思慮良久，對我說她要好好考慮一下，並且要徵詢一下凱勒上尉對於送海倫和我離開的看法。凱勒上尉馬上同意了這個安排，提議把老宅子的小花園收拾停當給我們住。他說海倫應該還記得那個地方，她以前經常去那裡，但是對周圍環境可能不熟悉，他們希望我同意他們每天去看看一切是不是進行得順利，當然保證海倫不會察覺到他們來過。我馬上爲我們的啓程做了準備，現在我們已經在這裡了。
這所廂房真有點“人間天堂”的感覺，它由一間帶一個大壁爐和一扇大落地窗的大正方形房間和一間小屋子組成，小屋子裡住着我們的僕人，一個黑人小男孩在那裡睡覺。房子前面有一個門廊，上面爬滿了長勢繁茂的葡萄藤，只有用手分開藤蔓才能看到遠處的花園。我們的一日三餐都從大房子那邊送過來，我們通常會坐在門廊裡用餐。另外，當我們需要取暖的時候，黑人小孩能爲我們照看壁爐，這樣我就能把全部心思放在海倫身上了。
起初她異常興奮，連踢帶叫得近似癲狂，不過晚飯送來以後，她就平靜了許多，吃得津津有味，看起來很高興的
樣子，可是她仍然拒絕讓我碰她。第一天晚上，她只顧和洋娃娃們玩，到了就寢時候，她自己換下衣服，可是當她發現我也上牀挨着她一起時，她就跳下牀，不管我怎麼勸就是不肯再上牀。可是我怕她着涼，堅持要她上牀睡覺。我能告訴你的是，我們又打了一場惡戰，這次爭鬥僵持了接近兩個小時。我從沒見過一個小孩子能這麼有力氣，這麼倔強。幸運的是，我還是更強壯一點，而且我一旦決定就一定堅持到底。我最終贏得了勝利，把她弄回牀上去，給她蓋上被子，而她蜷縮着身子緊貼着牀邊睡覺。
第二天早上她就溫順了許多，但是明顯想家了，她總是走到門口，彷彿在期盼什麼人的到來，而且時不時摸摸自己的臉頰，這是代表“媽媽”的手勢，然後傷心地搖搖頭。她對我不理不睬，她花比平時多得多的時間和洋娃娃玩。看到海倫和她的洋娃娃們玩，我覺得既有趣又傷感，她對這些洋娃娃們沒有特殊的關愛，我從沒看見她關心它們，但是她倒是一天不停地給娃娃們穿衣服脫衣服，而且抱着它們的樣子就好像看見過她媽媽和保姆抱她的小妹妹。
這天早上，她最喜歡的洋娃娃南希好像吞嚥牛奶時遇到了麻煩，她被海倫餵了滿滿一勺牛奶。海倫突然放下杯子，開始拍打娃娃後背，然後把她翻過來放在膝蓋上，一邊溫柔地搖晃，一邊輕輕地拍她，這樣持續了幾分鐘。之後這個熱情就過去了，南希被無情地扔在地板上，而後一個粉紅臉蛋、滿頭捲髮的大娃娃又吸引了這個“小媽媽”的全部注意力。
海倫現在已經認得幾個單詞了，但是還不知道怎麼應用，也不知道每一件東西都有一個名稱。不過，我想她很快就能學會的。正如我前面說過的，她非常聰明、活躍，動作快得像閃電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