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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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凱臉色稍微變了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該來的遲早會來,怪不得這兩天佑安不大對勁。”

放下行李,楊凱趕緊來到後面,見到佑安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筆記本電腦,正對着屏幕發呆。楊凱進來,她似乎沒有聽到,等她慢慢擡起頭,見他風塵僕僕,她好像委屈的孩子見到親人般,徑直走向了楊凱,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胸膛。

“好了,佑安,我回來了。”楊凱一下下輕拍着她的背,將她所有的情緒消融在自己溫暖的懷抱中。擁着她一同坐下,楊凱沒有先提起林墨,見她電腦屏幕上是一組採風的照片,拿起鼠標翻看起來。

“佑安,你喜歡這裡?”照片是終南山的外景,拍出來一派的悠然自得,看着便使人心曠神怡。

“喜歡,去那天空氣特別好,就跟那歌兒裡唱的,藍格瑩瑩的天兒。”

“那我們去那裡拍婚紗照吧,嗯?”

佑安眼瞪得溜圓,“婚紗照?你怎麼想起拍婚紗照了?”

“想看你爲我,穿上婚紗的樣子。”

楊凱舒展開手腳,攤在沙發上,一臉嚮往地繼續道:“佑安,我能想象出那有多美。”

蘇佑安窩在他懷裡,想了想終於開口道:“楊凱,林墨回來了,我見到他了,我心裡不舒服,可究竟怎樣,又說不出來。”

“其實我們都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佑安,你心裡有起伏太正常不過,如果你真是波瀾不驚,我纔要擔心。”楊凱見她欲言又止,笑道:“進門時錦彪告訴我了。”

“其實我不應該這樣,他已與我毫無瓜葛,我卻終是心有不甘,可他站在我面前時,我卻忘了要問他爲何不告而別,爲何杳無音訊,只想讓他趕緊從我眼前消失,我是不是太沉不住氣了?”

“沒有,親愛的,你這樣是因爲終於發現,你老公更帥。”楊凱不肯讓她繼續心煩意亂下去,一把將她抱起,“走,出去吃好吃的,吃飽了就不亂想了。”

楊凱回來,確實安定了蘇佑安的心,心一寬她才覺得肚子好餓,突然就很想大吃一頓,照照鏡子,她嚇了一跳,鏡子中的人面色蒼白,神情憔悴,看起來沒精打采。她趕忙換了身衣服,化了個淡妝,這纔出門,路過前廳的時候,錦彪喊住她,“嫂子,你今天看起來真美。”

蘇佑安白了他一眼,見楊凱從後面也收拾好東西出來,連日奔波,他也瘦了一大圈,眼神裡紅血絲依稀可見,佑安伸手向他道:“鑰匙,我來開。”

楊凱伸手在她鼻樑上颳了下,又貼近她的眉梢輕輕吻了吻,笑意滿滿地交出了鑰匙到佑安手上。

這一切,落在了那個已在門外站了很久的人眼中。

來之前,林墨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見到楊凱,機場匆匆一面,他心裡的疑問像座大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偏偏家裡急着將他叫回,他也沒法做過多的解釋,只得先回了趟家,參加過爺爺的九十大壽之後,又飛了回來。

回來的航班是晚班,窗外一片漆黑,這是他熟悉的感覺,也是他所懼怕的感覺。七年前他和祝美一起坐上飛往洛杉磯國際機場的航班,窗外也是這樣一片漆黑。那時心裡頭雖說不願意,但他也清楚這是應該承擔的責任,滿心想着安頓好她們之後趕緊回來再跟佑佑解釋,她可能會生氣,但最終會體諒他,只是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會有七年時間橫亙在他和佑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

林墨覺得自己特別窩囊,當時走的時候被他媽媽明明說得好好的,過一半個月就讓他回來,快的話開學都不會耽誤,可到了美國就變了卦,用各種藉口一拖再拖,不讓林墨回來。林墨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簽證時間根本不是她們說的一兩個月,而是學生簽證,原來他媽根本就是沒想讓他短時間內回來。

林墨氣急敗壞,找他媽理論,同時又發現自己的護照怎麼都找不着了,他心下知道,肯定是被動了手腳,但祝叔剛走,他無論如何不能傷祝美和祝嬸的心。林墨感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敗,甚至比他高考過後不得不瞞着佑佑改了志願那會兒還憤懣,那會兒好歹還有勇氣站在佑佑面前,可現在這種情況,讓他怎麼告訴佑佑?說自己被留在了美國,說讓她毫無限期地等他回來,還是說讓她忘記他,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剛到美國的那段時間,祝美的狀態確實讓人心酸,林墨不放心,加上對周邊情況不熟悉,就沒有第一時間給佑佑打電話。內心深處,林墨也是對自己的做法不敢苟同,深怕佑佑因爲自己再一次的不告而別而不理他,這個電話拖着拖着就拖到了他覺得開不了口的時候,他想起從前和佑佑一起看書時,佑佑笑着對他說起的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他告訴自己,這隻鴕鳥迷失在了大洋彼岸,找不到回家的路。

祝美的姑姑神通廣大,林墨和祝美在國內沒有上完的學,在美國又得到了繼續讀下去的機會。林墨得知他媽媽在國內辦了退學手續後,在電話裡大吵了一架,然後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沒有出來,他媽媽的話一直在他耳邊徘徊,而他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家確實是欠了祝美,要他父債子償,似乎也並非毫無道理。

這三天裡,林墨幾乎沒有吃東西,煙倒是一根接一根,直到煙霧觸發了消防警報,他纔像回了魂似的聽到祝美在門外焦急的聲音。他終於想清楚,無論自己怎麼折騰,在乎他的人也不會憑空出現,他只會像那隻猴子,上躥下跳卻始終翻騰不出如來佛祖的手掌心。他打開房門,見同樣一臉憔悴的祝美倚在門邊,他的臉上竟然不由自主地浮現了一絲笑容,在祝美眼中,就像盛開了一朵詭異的彼岸花。

林墨嘶啞的聲音像從遠方傳來,“祝美,你贏了,可我輸得一無所有,我心愛的女人,我手足的兄弟,我原本雖忙碌但又溫暖的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你不必擔心,我已經沒有臉站在他們面前,更沒有了回去求得諒解的理由,林墨從此,在他們心中,是一個懦夫,一個逃兵,一個永遠從他們的世界消失的人。”

那天之後,林墨跟從前判若兩人。潛意識裡,他甚至有種自虐的快感。他覺得自己過得越不好,似乎就越能彌補對佑佑的愧疚,就可以讓祝美也不好過,讓所有將他逼到這步的人不好過,這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家人,他的父親母親。他本來也可以用自己威脅他們,絕食,酗酒,傷害自己,但沒了觀衆,再多的掙扎看在別人眼裡,只能淪爲笑話,林墨怨起他的父母,怎麼忍心用愛的名義,責任的壓力將自己的兒子推到懸崖邊上。

最後,他親手改掉了QQ號的登錄密碼,清空了好友列表,徹底斷了和蘇佑安的,和肖騏的,和國內所有朋友的聯繫。

兩年後,林墨被診斷爲輕度抑鬱症。

此刻,林墨的視線越過蘇佑安的背影直接撞上了楊凱的,兩雙眼睛再度相視,身份已經對調,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將蘇佑安守在身邊的人是楊凱,他深深地記得年少時的羨慕和嫉妒,看林墨和佑安兩小無猜,他的心痛過春夏,走過秋冬。楊凱和林墨對視了良久,方纔出聲,“佑安,林墨來了。”

蘇佑安一震,緩緩回過頭,撞進林墨的眼眸裡閃着難以言說的焦灼和痛苦,心裡瞭然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林墨的指尖攥進了肉裡,咬牙上前了幾步,“楊凱,久違了。”

楊凱點點頭,看看懷裡的佑安臉上一片茫然,暗歎了口氣,將她手緊緊握在自己的大手裡,對林墨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他,待你可好?”

楊凱尋的這個地方,鬧中取靜,是一家吃素齋的地方,幾進的院落層層疊疊,古樸雅緻。喜歡這裡的人口耳相傳,逐漸客人多了起來,老闆卻似不以賺錢爲主要目的,要來吃齋的,必要提前好幾日預約方有座位。楊凱和這裡的老闆是車友,結識於同一個俱樂部,兩人雖是同行卻惺惺相惜,是以楊凱一說要借個說話的地兒,二話沒說就給騰了個雅間。楊凱落在後頭對佑安輕聲道:“我去跟老白打聲招呼,你覺得差不多了就給我信息,有些話,可能我在,他不方便說,但既然來都來了,就把話說開了吧,這麼多年了,都存在心裡,誰也不好過。”

佑安攥了攥楊凱的手,見他目光沉靜坦然,感到一陣心安,遂點了點頭。楊凱細心將門掩上,站得遠了些,到底沒忍住,點了顆煙掐在手中,倚在硃紅色的柱子上。

蘇佑安緩緩坐下,在林墨的對面,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他,待我極好。”時隔七年,兩人再度面對面,一開口,說的卻是別人。

林墨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臉龐上,他終於敢擡起頭仔細地看看她,這張臉和他記憶中的容顏似乎再也無法重合,她白皙的皮膚依舊,眉眼也還是那般清澈,連眉梢上的月牙疤痕仍淡淡地顯着,可她舉手投足間展露出來的風情和神韻是從前的自己未曾見過的,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任何熟稔的感覺。

林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完全不知從何說起。蘇佑安見他無聲,擡眸看過去,心中一波驚濤駭浪直直地拍了過來。機場那天,匆匆一面,事發突然,不及細細打量,現下兩人面對面,佑安只覺得,林墨好像憑空多長了十幾歲,滄桑的眼眸讓人見之心酸,昔日的翩翩少年,曾在舞臺上放聲歌唱,曾在球場上叱吒風雲的青春大男孩兒,已是遙不可及的過往。這七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麼?

這樣想着,蘇佑安就問了出來,“你呢,過得好嗎?”

林墨喝了口茶,只覺苦澀,他不知這話該從何說起,只是問些好不好的廢話,絕不是他來見她的初衷。可初衷是什麼,以她現在的身份,讓自己的想法徒增笑柄。來見她,全憑一股不甘心,一股被人剜了心頭肉般的痛一直在刺激着他,終於還是沒忍住,他試探着看着蘇佑安的眼睛一口氣問道:“佑佑,你和楊凱,是真的結婚了嗎?你不是還沒畢業嗎?”

蘇佑安差點脫口而出“你不是也連書都沒讀完就遠走高飛了?”,卻突然想起這件事並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她硬生生喝了口水,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擡眼看了看林墨,說道:“林墨,欠了一個解釋的人,是你。”

“佑佑!你先告訴我!”

“憑什麼?憑什麼,林墨?”

“憑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你有多不甘?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告而別時,就沒有想過我有多少不甘心?”蘇佑安被他的這句話激怒,多年積壓的情緒爆發,她連珠炮似的問林墨:“走就走了,你大可以給我說得明明白白再走,再不濟,你走後安頓下來總可以跟我交代清楚,你毫無音信,是當我死了還是讓我當你死了?”

“林墨,我是你女朋友,我是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親口說過這輩子最愛的人,你說這話的時候我信了,可是我錯信了,你要是愛我,不會讓我懸着一顆心不知要等你多少年,你要是愛我,不會讓我哭得最後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你要真是愛我的話,怎麼會跟她一起走?”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祝美的臉龐浮上心頭,蘇佑安控制不住情緒,桌面晃了晃,手裡的茶杯漾出水來。

“我,是我對不起你”,林墨本來想問出口的話,被生生堵了回來,可是莫名的,他心中竟升起一股希望,佑佑還在生他的氣,是否代表她心中仍然在乎他?

看到林墨神色的變化,蘇佑安驚覺自己是不是太過激動,她深吸了口氣,繼續道:“算了林墨,不管怎麼說,都是過去式了,你,想來也定是有苦衷。事到如今,我也只是想確認,那年你不告而別,究竟是不是跟祝美去了美國?”

林墨用幾乎看不清的幅度點了點頭,聲音更低了下去,“那年,我被我媽騙到了美國,到了之後護照就被藏了起來,簽證的時間也讓我毫無問題的可以待下去。我,走不了,又不知該怎麼跟你說,總想着明天再說是不是就有轉機,一天天拖下去,直到我開不了口。”

林墨忽然擡頭看着蘇佑安的眼睛,急迫道:“佑佑,你恨我嗎?”

蘇佑安愣了下,“林墨,我們見證了彼此的青春,卻擔負不了彼此的未來,在那之前,我們很好,在那之後,你選擇放手,我再不願,也只得放開。可人是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任的,你既然選擇了她,就不必在乎我的喜怒哀樂,今天你回來,問我愛或者不愛,恨抑或不恨,還有什麼關係呢?我愛過,也恨過,但還是那句話,一切都過去了。從前我們彈齊秦的歌,唱外面的世界,可你記得嗎?他還有一首歌,叫往事隨風。”

就讓往事隨風,都隨風,都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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