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騏陪着小西在商場裡隨意地亂逛,他們兩個沒有報同一所大學,但都在省城,兩所學校距離很近,小西掛在肖騏臂彎,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
“小七,等開學以後,要是有美女搭訕你,你會不會屁顛屁顛地就跟人家跑了?”
“跟你說多少回了,別老喊我小七,喊七哥。” 肖騏只在跟小西在一起時,纔會放下他的撲克臉,露出傻萌傻萌的笑。
小西站住,指着對面的雙層冰激凌機,“我要香草和巧克力的,七哥……”
肖騏滿意地摸摸小西的頭,“乖,去那邊坐着等我。”
小西選了個雙人座,坐下捶了捶走得酸脹的腿,又左右轉了轉僵硬的脖子,忽看見了有人走向肖騏,肖騏拿着兩隻冰激凌剛要往回走,見到來人,愣了下,他跟那人先說了句什麼,然後跑了過來把冰激凌都遞給了小西,“等我會兒啊,很快。”
肖騏快步走到另一邊,“我們出去說吧,楊凱。”
“肖騏,你是林墨的哥們,但也是佑安的朋友吧?” 楊凱淡淡地說道,“我想拜託你件事。”
“你喜歡蘇蘇?”肖騏面對楊凱的請求,並沒有直接表態。
楊凱沒有掙扎就直接說道,“也有四五年了。”
肖騏說:“那你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你?我是他們倆的朋友,對我來說,你是外人。”
楊凱沒答,隔着大玻璃窗,眼神落到小西身上,“那個女孩兒,是你的女朋友吧?”
“嗯。”
“如果有天,種種原因你不能繼續擁有她,你會不會希望有人替你一直呵護她?”楊凱眼裡涌出柔柔的神情,“我是那個可以取代林墨去照顧佑安的人,如果他們倆好好的,我可以遠遠地看着她幸福,可我早都跟林墨說過,如果他不能好好守護,我絕對不做什麼正人君子。”
肖騏盯着小西的背影,看向楊凱,“可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不會什麼都不做就妄下判斷,你說我有私心也好,說我不公平也罷,林墨出事,絕對不是我想看到的,但讓佑安這樣難過,我不接受。尤其,他那個妹妹,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她的心思。”
肖騏何嘗不知道祝美打的什麼主意,她的通知書比一批次的晚到了些時日,但也已經開始做入學準備了。肖騏跟林墨說的時候,林墨點點頭,毫不意外,他也就沒再多說什麼。現在看楊凱的樣子,連這樣的事他都知道了,那也沒必要再替林墨解釋。肖騏站了會兒,回過身問道:“你要我做什麼?”
“開學之前,請你無論如何,把林墨拉到佑安面前,跟她說清楚。不管他說什麼,怎麼說,不要讓佑安不清不楚地離開,還有,不要告訴佑安我回來過,拜託了。”
“怎麼,你回來都不見她一面?” 肖騏疑惑。
“她不會願意讓更多的人見到她現在的樣子的,我在上海等她。”
“你不是在深圳工作?”
“我可以申請調動。”
肖騏未免有些動容,他未曾料到楊凱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不由得爲林墨深深地擔憂起來。
“可你不怕林墨說出來,蘇蘇會一直等他?”
“你錯了肖騏,如果林墨一直不說,佑安是一定會等他的,可如果林墨不願耽誤佑安,那該怎麼說,他一定心中有數。如果他們兩個最後還是決定要相守,那也好過讓她一個人哭。”
“好吧,楊凱,我答應你,無論如何,一定讓他們在走之前見上一面。” 肖騏並不覺得這是幫楊凱的忙,他也覺得林墨欠蘇佑安一個交代,只是他衷心地希望見面之後,他們可以像從前一樣。
看着楊凱的背影離開,肖騏趕忙跑回小西那裡,站在她身後,看她還小心翼翼地捧着兩隻冰激凌等自己,還要不時吃掉融化了快淌下來的奶油,肖騏感到心被填得滿滿的,他慶幸自己有這麼平淡卻觸手可及的幸福,從身後摟住小西,一口咬掉了上面的巧克力球,果然,聽到小西跳腳般的叫嚷,“啊!!!壞人,還我巧克力!”
那一天看見楊凱,林墨心裡跟埋了顆雷一樣,多日的消沉被驚出了一身冷汗,楊凱的出現就像是隨時可以引爆的弦,讓他無法繼續逃避,再難也要把一切理清。
無數次午夜,睡不着,林墨瞪着天花板,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她在做什麼,她會原諒自己嗎,她,還好嗎?”
難得幾個爺爺早睡的夜晚,他溜了出去,希望能在樓下看到她的身影,或是燈影,卻一次都沒有得償所願,他就那麼呆呆地站在角落裡,心裡翻騰出無數次想要敲開她門的衝動,又硬逼着自己壓了下去。眼見夜空中有瞬間滑落的流星,林墨耳邊又響起那個一起看流星雨的夜她許下的願,“願我們明年高考,在同一座城”。言猶在耳,佑佑的願望卻最終沒有成真,敗給了自己,敗給了自己的無可奈何。
林墨還在翻來覆去地想,自己做得對不對,如果能在報志願的前一天找佑佑,讓她也不要去上海,是不是這一切就有解了?可那樣會不會太自私,會不會把佑佑也拉到這一團糟中,不得脫身。想得腦袋混沌,林墨的頭在牆上一下一下地撞,也沒有個答案。
知道今天晚上有六班的散夥飯,林墨早早出了門,出門前他照了照鏡子,把自己嚇了一跳,臉上的鬍渣看起來無精打采,長過耳際的亂髮無處安放。他看着鏡子中電線杆一樣的人,眼神黯淡了下去,隨便套了件T恤,戴了頂鴨舌帽走出家門。
六班的散夥飯定在了一家新開張的叫“遙遠”的主題西餐廳,位置就在酒吧一條街上,裝修風格質樸溫馨。大堂裡有一棵粗壯的大樹,散落下來的枝葉像一頂巨大的傘,籠罩在幾張桌子的上方。當時的主題餐廳還很少,這家“遙遠”剛開張,就受到了年輕人的熱烈追捧。六班是文科班,女孩子多,又少有人喝酒,因此女孩子們早早就定下了這天晚上的“樹桌”。坐在“樹桌”的客人還有額外的福利,可以正面看到舞臺上的樂隊演出,據說不定時會有樂隊上來表演一下,爲客人們助興。
大樹下的搖椅和鞦韆,已有早到的人坐在上面,她們不住地打量着這個讓人沉醉的地方。舞臺上還沒有人演出,只放了張舒緩的英文歌CD。
林墨已經坐在店裡遠處的一個角落,那邊有一排裝飾着樹葉的柵欄,特意爲需要有些私密性的客人而設,林墨帽檐壓得低低的,要了幾瓶酒,趴在桌子上,從柵欄間的縫隙裡直直地看出去。他手裡攥着一個手編的鑰匙扣,那是佑佑親手爲他編的兩個木字。還記得佑佑說自己手笨,想不出辦法把兩個木字連在一起,然後看着林墨自言自語,說:“嗯,林木木。”
涵婧和蘇佑安兩個到的時候,已經有點兒遲了,蘇佑安跨進來的一瞬,林墨的心“嗵嗵嗵”的跳了起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張略顯蒼白的面龐,思念狠狠地涌現出來。蘇佑安兩隻手提着個蛋糕,蛋糕很大看起來很重,在她手裡有些搖晃,涵婧把門簾撩開,趕緊要過來幫她一起拎。蘇佑安腳下邁着門檻,被輕輕絆了一下,林墨下意識地要衝出去,卻在下一秒硬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腳步,那一刻,林墨的心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那是一個特別漂亮的草莓蛋糕,蘇佑安拿出蠟燭,只在最中間插上一支,代表了六班的一歲。林墨貪婪地看着她的每個動作,聽着她說的每句話,透過那一點跳躍的火光,感受着她的每次呼吸。
六班有人突然提議,“班長,臺上有吉他,唱一首給我們吧!” “是啊,蘇蘇,你還參加過校園歌手大賽呢,你上臺唄,咱們跟你一起唱!”
“啊?”沒等蘇佑安反應過來,已經有人推她到臺上,把旁邊的那把吉他塞到了她手裡。就有服務生來到舞臺前,滿面笑容地把音響調好,並做了個“請”的手勢。
涵婧有些擔心地看着她,班裡其他人並不太清楚蘇蘇目前的狀況,她怎麼會有心思當衆唱歌。可蘇佑安慢慢地坐在了轉椅上,懷裡抱着那把吉他,雙眼輕輕地閉上,深呼吸,指尖從六根琴絃上劃過,音響裡傳來一串準確的音符。
“謝謝”,半晌,她對服務生沉聲說道。
“送給大家一首許美靜的《陽光總在風雨後》,希望我們都能迎來彩虹。”
一段前奏後,她有些沙啞的嗓音從話筒傳到了每個角落。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憂,
願意與你分擔所有,
難免曾經跌到和等候,
要勇敢的擡頭,
誰願藏躲在避風的港口,
寧有波濤洶涌的自由,
願是你心中燈塔的守候,
在迷霧中讓你看透。
陽光總在風雨後,
烏雲上有晴空,
珍惜所有的感動,
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陽光總在風雨後,
請相信有彩虹,
風風雨雨都接受,
我一直會在你的左右。
林墨聽到一半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佑佑唱的字字句句都如利劍一樣扎到他內心深處,這分明是唱給自己聽的,終究可能,是自己錯了吧。林墨手裡還拿着半瓶沒喝完的酒,一揚手,全澆到了自己頭上。
“先生,等等,您還沒結賬。”裡面的小服務生追了出來,見林墨似醉酒的樣子,吃了一驚,不過看他年紀不大,也不像個無賴,便狀着膽子開口。
“哦,不,不好,意思。”林墨摸摸口袋,擡起頭,卻看到蘇佑安隔着窗戶投射過來的眼光,他着了慌,往旁邊一躲。小服務生卻以爲他要逃單,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邊喊了起來。裡面有人陸續出來圍觀,林墨擔心蘇佑安出來看到自己,越心急,卻越是找不到錢包放在了哪裡。忙亂中,看一個女孩的身影往外走,他顧不得那麼多,推開身邊的小服務生,跑了開去。
“哎,站住,站住!”小服務生跺跺腳,對後出來的經理說:“誰不知道咱們店和戰魂是一家的,偏偏今天那小子居然敢逃單!我告訴勇哥去,不出半小時就把他翻出來!”
那經理朝林墨跑開的方向看去,突然拍拍服務生的肩膀,“不用了,說曹操曹操到,今天這小子運氣真不咋地。”
服務生順着經理的視線看過去,果然,見汪勇一行人走了過來。可過會兒,卻瞪大了眼睛,他看見汪勇扶起了跌跌撞撞的那個人,他們,居然是認識的。服務生嘴裡嘟囔着,“都認識我們勇哥,說聲不就得了,還逃什麼單,找刺激呢,切!”
經理見狀,趕緊迎了上來,“勇哥,今天怎麼有空過來?這位客人是朋友?”
汪勇扶着貓着腰的林墨,“恩,今天替你們介紹一下你們真正的老闆,他剛從外地回來。凱子,這邊!”
經理朝汪勇招呼的方向看去,他本以爲會見到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誰知卻看起來那麼年輕。
經理熱情地打招呼道:“勇哥,老闆怎麼稱呼?”
男人伸出手,開口道:“楊凱,張經理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