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十日,朱雀大街的王醫師就會前往齊府爲齊姜聽診。
王醫師把完脈,捋了捋花白的鬍子,沉吟了片刻才道:“七姑娘脈象滯弱,肝氣鬱結,心氣兩虛,”他頓了頓,問:“不知姑娘夜晚驚悸的症狀可有改善?”
齊姜搖頭,將這段日子的情況一一告知。
王醫師一嘆,“照說姑娘按時吃老夫開出的藥方,不應該如此纔對。”他提筆重寫了藥方,“老夫在藥方中多加幾味藥給姑娘服用,再觀後效。老夫建議姑娘保持心境平和,切莫思慮過重,否則於病情不利。”
送走了王醫師,宋氏憐愛地看着齊姜,好像怎麼看都看不夠。她嘆了一口氣,撫上了齊姜的臉,嘆道:“小七,爲娘在菩薩前許下了願,此生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你一輩子平安喜樂。聽孃的話,別想那麼多,好好的養好身子,好嗎?”
退婚之事一出,齊姜父母既爲女兒的遭遇痛心,又憂心她的病體,兼且還要擔心她日/後的歸宿。她卻任性妄爲,隨心所欲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齊姜心中愧疚,下定決心要將身子養好。想起了沈某人的話,齊姜說道:“母親,女兒聽說城南有位張醫師比較擅長疑難雜症,不如請他回來診斷一下?”
“城南的張醫師?此人名號我從未聽過,這等寂寂無聞之輩,當真醫術高明?”
“王醫師看診多時,但女兒情況並無得到改善,這位張醫師或許可以一試。”
宋氏想想也是這個理,想到女兒的病情,她又嘆了一口氣,病急亂投醫也不過如此吧。宋氏應下了,私底下叫人將那張醫師的來歷查個透。據查的人彙報,這位張醫師來歷是個謎。
城南爲市井之地,魚目混雜,來歷成謎的人恐怕如過江之鯽。聽說這位張醫師醫術高明,爲人冷傲。至於醫術,他在城南一帶倒真是十分有名,有神醫之稱。只不過他多爲窮人診治,那些沒錢又治好了病的窮人自然感恩戴德,他神醫的名號也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地傳了開去。所以,他醫術是否高明也難以斷定。
聽了下人彙報,宋氏越發猶豫了。這姓張的醫師來歷不明,住在城南市井又愛爲窮人看病,都不知道是個怎樣腌臢的人,讓這樣的人來爲女兒看病,沒得污了眼。宋氏左思右想,最終心中的猶豫也化作了一聲嘆息。她拿定了主意:算了吧,女兒的病要緊,叫那張醫師過來也算是擡舉他了。
卻不想,這位名不見經傳又來歷成謎的張醫師是如此難請。
宋氏遞了幾次拜帖,均被退了回來。宋氏爲此氣得不輕,她肯紆尊降貴下帖去請他,已是大大的擡舉,他竟然毫不領情,這簡直是……給臉不要臉!宋氏差點要不顧貴婦風範,口出惡言了。齊宋兩府在都邑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權貴之家,她分別以兩家的名義遞上拜帖,對方竟全推了,這位混跡市井的張姓醫師竟端着如此大的架子。可恨!
齊姜得知了這事,也有些錯愕。不過她心寬,對此並不在意,這世間上有許多的事情都要隨緣,不能強求。
沈敘卻說:“聽聞這位張醫師有些怪癖,一定要患者親自寫拜帖去請。”
齊姜睡眠不好,精神也不濟,對這事也顯得興趣缺缺,“既然三番四次去請也請不來這尊大佛,說明我跟他無緣,不強求了。”
沈敘將毛筆遞給她,笑着說:“你不試過怎麼知道?”
齊姜強提精神寫了一封拜帖,沈敘拿過拜帖來看,見了她的字,不由得衷心稱讚:“姑娘的字好風骨。”轉眸見她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搖頭笑了笑,拿起筆,在拜帖的左下角畫了一個雲紋記號。
齊姜的拜帖一出,張醫師應了診約,可是有一要求,看診時不能以面紗遮面。這個要求不過分,醫師看診時講究望聞問切,“望”就是要看病人的面色、氣色,遮住了臉蛋,確實於看診不利。
宋氏本來就沒想着讓女兒遮面。既要看病,當然要確保讓醫師第一時間看到病患的真實情況,把臉給遮住了,這病也難看得準了。魏國的女子,無論是貴族還是平民百姓,根本沒有看病時遮住面的習慣。其實主要是魏國民風開放,男女交際自由,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樣拋頭露面。不像滕國,規矩森嚴,講究男女隔離與疏遠,女子上街都要以面紗遮面,更別說滕國那些高門大戶的少女了,基本上不見外男,若是情況特殊,見面必以面紗遮面。
魏國女子看病本無遮面的習慣,張姓醫師特意提出這點,簡直用心險惡。宋氏本就對他頗有微詞,第一反應自然是認定他心有不軌。可爲了女兒,即使對他有種種不滿,宋氏也忍下了。她心裡想的是,若是他無甚本事,事後定要把他趕出都邑。
齊姜以爲張醫師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沒想到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張顏之容貌清俊,神情冷漠,他只看了齊姜一眼,便說出了她的症狀,“肝氣鬱結,氣血兩虛,夜夢驚悸,長此以往,小命堪憂。”他伸出手,說:“藥方。”
宋氏等人從沒見過這樣的醫師,一下子都愣住了。
張顏之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不耐,立在他身後的小藥童笑眯眯地道:“先生是要之前醫師開的藥方。”
在宋氏的示意下,一旁的婢女將藥方遞了過去。張顏之拿過藥方掃了一眼,提筆重新開了藥方,“把先前的藥給停了,按某這個方子喝個幾劑再說其他。”他將藥方交給婢女,示意她按方拾藥。
張顏之行止之間大有一代名醫的風範,可他這診斷方式跟平常的醫師卻大有不同,宋氏對他的能力本就有些懷疑,如此見他如此行事,心裡更加不安穩了。她開口問道:“先生不用把脈再開方?”
張顏之看了宋氏一眼,他目光中的輕慢令宋氏心中不快,她剛想開口責問,他的目光卻移了開去,落在了齊姜的臉上。張顏之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說:“頭部曾被硬物撞傷,時間大約是半年至七個月之間。”
齊姜撞傷頭的事鮮有人知,張顏之的診斷讓宋氏吃了一驚,連快要出口的責問都忘了,迭聲問:“只看一眼,就能連受傷的時間都能看出來?”語氣中不無懷疑。
張顏之瞥了宋氏一眼,語氣淡淡地說:“某不過看她額角的傷疤作出診斷而已。”
宋氏不再言語,女兒額角的傷痕淺到快看不到了,這位張醫師竟然還能看出來,他醫術高明看來不假。名醫向來有怪癖,傲慢一些也算不上什麼大毛病,何況,他本人確實有傲慢的本錢。想到這裡,宋氏也收了責怪的心思,對他的醫術也有些信服了。
“在這幾個月裡,姑娘的頭部是否有不適的地方?”
齊姜搖頭。
張顏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抿脣閉口不語。
張顏之面部的表情變化雖微,宋氏卻注意到了,問:“可是有不對的地方?”
張顏之轉目看向宋氏,說:“沒有。某就隨口一問。”冷淡的語氣和高傲的姿態把宋氏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