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敘說出求娶齊姜的話後, 大殿上一片靜寂,就連樂師也在沒有得到命令的情況下停止了奏樂,許多人心裡第一反應蹦出來的念頭是:沈先生是否知道齊姜是何許人物?
沈先生主動求娶本來就夠讓人吃驚的了, 求娶的對象是齊姜就更讓人吃驚了……
那可是齊姜, 被退了婚的齊姜!
大殿上的人的目光從沈敘臉上移到齊姜臉上, 又從齊姜臉上移到沈敘臉上。沈敘是一貫的從容淡定, 即使他是在衆目睽睽下求娶, 氣息分毫不亂,彷彿胸有成竹。可這齊姜是怎麼回事?她滿淚盈眶是因爲喜極而泣嗎?
“哎呀,大名鼎鼎的沈先生御前求娶, 換誰誰都喜極而泣。”這是絕大多數事不關己的旁觀者的心聲。
有不少傾慕沈敘的少女心生不忿,不雅地撇撇嘴, 作不屑狀:“瞧她這得意勁, 都激動哭了, 真是丟人!”實則心中泛酸,若是沈先生求娶的是自己, 丟人又何妨?
齊姜顫巍巍地要從座位起來,宋氏死命扯住她的手腕,低聲喝道:“小七你想幹什麼!”
經宋氏這一扯一喝,齊姜渾身打了個激靈,理智慢慢回籠, 她拿袖子胡亂地抹了抹臉, 可淚水不受她控制地往下淌。她剛纔想不顧一切地衝到殿上去, 緊緊地擁抱他。她跟沈敘上一世相處的一點一滴全部涌出, 他死去的那一幕在她腦中迴旋, 失而復得的喜悅從心底蔓延,因心情激盪, 她的身體無意識地顫抖着,她在心中默默地叫着沈敘的名字:阿敘,阿敘……
魏平公握拳咳嗽了一聲,沈敘求娶之事實在令他爲難。上次太夫人那出陰差陽錯的賜婚,鬧到齊七被趙四兒退婚不說,齊家跟趙家更是反目成仇,這結親是結兩姓之好,好好的一個賜婚賜出仇來,實在令人不虞。可求娶之人是沈敘,這當中又涉及到齊七,這實在是難辦,況且……魏平公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兒子。
裴氏密切地注意着魏平公的動靜,見魏平公的目光落在兒子世子殿下的身上,她也看向了他。只見世子殿下神情冷肅,與平日無甚兩樣,若認真去看,便會發現他的面容較之往常略有些緊繃。
裴氏巴不得齊姜早些嫁出去,於是笑着說:“這可真是件大喜事啊。”
聞言,太夫人王氏樂呵呵地笑,王氏作爲齊姜的表姨母,對齊姜的婚事自然上心。當年由於她一時大意,賜婚搞錯了對象不說,結果更是令齊姜被退了婚。王氏雖嘴上不說,心中卻是着急的。如今見到齊姜有人求娶,她心中自然高興,便道:“既是如此,何不成了這一段大好姻緣?”
王氏雖常年在深宮,對沈敘這人卻耳熟能詳,這等英才世間少有,於私心而言王氏自然希望沈敘娶的是王室女,好讓他爲魏國效力。她甚至想過將孫女柔沅許配給他,可聽聞他不近女色,令人試探了他幾次都被他輕飄飄地一語帶過,王氏也就熄了這個心思。
眼見裴氏和王氏對沈敘求娶都持着贊成的態度,宋氏暗自着急。爲人父母者,自然希望子女婚姻幸福美滿。宋氏自己和丈夫十年如一日恩愛,她的丈夫不納妾,選女婿她也以此作爲標杆。之前她的女兒求來了賜婚她之所以睜隻眼閉隻眼,當中也有趙府有不納妾傳統的原因。
宋氏又系出名門,對女婿的門第要求自然也高。
先前宋氏對沈敘十分欣賞。沈敘雖名氣極大,但爲人謙遜有禮,是個不可多得的大好青年。可若是以看女婿的目光來評價他,宋氏便覺得沈敘有許多不足了。
他名望高是高了,又是個才氣橫溢的大家,可聽聞他孓然一身,毫無家族根基。其他外在條件宋氏可以不看重,可要她將女兒嫁給一個毫無根基的男人,要他們兩夫妻孤零零地支撐門戶,這實在是……
名門望族講究的是家世傳承,沈敘孤家寡人,聽聞是寒門孤兒出身,光是這點就不能入宋氏的眼了。小女兒是她的心肝寶貝,從小嬌養着,她不能讓她去吃這個苦。加之沈敘他突然間殿前求娶,這在宋氏看來實在太過孟浪。沈敘之前在宋氏心中成熟穩重的形象瞬間倒塌。
宋氏這可冤枉沈敘了,她卻不知沈敘走的是岳父路線。蓋因宋氏是婦人,沈敘一個大男人自是不好跟她有所接觸。沈敘費盡心思借朝中的某個大臣搭上了齊雲磬這條線,由於沈敘刻意相交,他跟齊雲磬成爲了忘年交。至於求娶一事,沈敘平時在言語之中也時有暗示,齊雲磬心中驚疑不定,可始終不敢往那方面想。
對此,沈敘也相當無奈。再者,柔瀾陷害清婉一事讓他生出了危機感,嫉妒的女人是可怕的,加之他傾慕者衆,爲免夜長夢多,趕緊將心上人娶回來纔是正事。
於是,纔有了殿前求娶這一出。
宋氏這邊暗自心急,轉眼一看女兒情根深種的模樣,她就氣得肝痛。從來沒聽說過女兒認識沈先生,怎麼突然間就到了相親相愛、殿前求娶這一步了?礙於場合不對,宋氏不好開口說話,只能是乾着急。
宋氏頻頻看向太夫人王氏,可她這表姐只管自個兒樂呵,根本沒看到她求助的目光。
魏平公思量半刻,雖覺得拒絕沈敘有下他臉面之嫌,可思前想後,覺得還是不包攬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爲好,於是婉言拒絕道:“孤年紀大啦,牽不動線咯,如今小女兒纔剛剛滿月,不知道孤還能不能看到她出嫁的那一天。”說罷,他嘆了一口氣,又舉起酒杯,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喝酒,喝酒!”又給身邊的侍從打了眼色。
侍從會意,拖長音喊道:“奏樂……”
聽了魏平公的表態,席上有人暗自鬆了一口氣。
絲竹管絃之音又再響起,宴會的氣氛也趨向祥和,只是席間各人心思各異。
齊姜暗自焦急,怎麼事情的走向跟前世完全不同了?只見沈敘低頭飲着酒,光從他表情看可捉摸不出他的心思。看着沈敘的側影,齊姜的心慢慢地平靜下來,只要他還活着,比什麼都好……
齊姜腦中上一世的沈敘跟今世的沈敘重合起來,想起她與他兩世完全不同的相遇方式,齊姜嘆了一口氣,造化弄人大約便是如此吧。慢慢地,齊姜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相較於今世沈敘闖入她閨房時的驚險,上一世上元節的烏龍相遇就顯得溫馨甜蜜了,至今她還記得他眼眸裡映着火花銀樹時的樣子,當真是溫潤公子,如朗月入懷。
可他竟轉眼就不記得她了,真是氣人!他忘記了她狼狽的模樣,她應當高興纔是,可她當時就是十分不爽。她都還記得他,憑什麼他忘記她呀?她承認故意跟他搶石頭有吸引他注意的嫌疑,事後石頭是她搶着了,可他似笑非笑、洞悉一切的模樣真讓人氣得牙癢癢的。
只是沒想到他篆刻的功力不比她差,他還有什麼不會的呢?
齊姜想着她與沈敘二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她記起了跟他吵架的情景。
記得那是她跟他吵得最兇的一次架,具體是什麼事,如今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她很生氣很生氣,她發誓永遠也不要理他了。那時候,她跟趙尚真的婚約尚未解除,因她跟趙尚真趙尚歸這兩兄弟的破事,他沒少跟她置氣。
跟趙尚真的婚約早就成爲她心中的一個結,所以這輩子重生回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趙尚真解除婚約。卻不想,就因爲這樣,她失去了重生的記憶,如今細想,真是萬事不由人吶。
上一輩子那時的她甚至悲觀地認爲:他德高望重,她聲名狼藉,反正她跟他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了,這麼吵了一架也好,以後再也不要跟他見面了。
之後是冷戰期,她愣是整整一個多月沒去找他。只要她窩在家裡不去找他,他就沒有跟她相見的可能了。
然後到了柔清公主彌月這一天,猝不及防地,魏平公在席上宣佈她跟趙尚真的婚約無效。
爾後,沈敘在殿前求娶,與今世不同的是,魏平公答應了。
一幕一幕的情景在齊姜腦海閃過,只可惜,上一世的甜蜜、懊惱,全部只存在她的腦海中了。
酒宴正酣,沈敘心中煩悶,酒也喝多了幾杯,他轉眸看去,席上早已不見齊姜的身影了。沈敘嘆了一口氣,猛地喝下杯中的酒水,藉口更衣退了下去。
出來吹了一會兒冷風,沈敘精神爲之一震。他四處閒逛,不知不覺來到了東殿的假山處,見到假山,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當時在這裡偷香得手的情景。
恍惚間,有物是人非之感。
沈敘正出神,忽而看見了齊姜。齊姜也見到他了,她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他。
見齊姜雙眼通紅,沈敘以爲她是要興師問罪。他既開口求娶,心中自然篤定這事能成,結果卻被拒絕了,心中煩悶可想而知,如今他還要面臨被心上人責問,心中難免鬱郁。
她眼睛都紅了,只怕氣得不輕。
想到這裡,沈敘心中的鬱結更深了,他都好多年沒試過如此挫敗了。他心中鬱悶,面上卻是不露出半分,他甚至還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你不能生氣,我事先有告訴過……”剩下的話他卻是再也說不出來了,皆因齊姜衝了過來,撲入他懷中,環住他的腰,將腦袋埋在他胸口處。
沈敘的心跳得極快,全身的血液往腦部涌去,奔流的血液如戰鼓般雷鳴,這種全身熱血沸騰的感覺他尚是毛頭小子的時候都不曾有過。
饒是沈敘聰明過人,也想不出齊姜如今玩的是哪一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