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上了樓,敲了敲房門,屋內傳來沈敘的聲音,“進來。”
聽他聲音低沉沙啞、倦意濃濃,似是抱恙在身,“原來是生病了。”宋瑜暗道。他推門進屋,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只見沈敘背靠牀頭,面容蒼白,神色憔悴,一副病重的模樣。
屋裡除了沈敘外,張顏之和他的藥童也在。
張顏之剛診治完畢,他把寫好的方子交給藥童,道:“拿去拾藥,熬好了再拿過來。”
宋瑜認識沈敘的時日不短,在他眼裡,沈敘向來光彩奪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他病懨懨的樣子。宋瑜眼尖,只瞄了眼沈敘半掩的衣衫,就讓他見到了他肋下纏着的繃帶。他竟是受了外傷!宋瑜壓下心中的訝異,大步流星地來到牀邊,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張顏之正拿着手帕擦手。聞言,他斜睨了沈敘一眼,脣角一勾,似笑非笑地道:“他再跳多一次碧波湖,我就不敢擔保他有沒有事了。”
沈敘沒有理會張顏之的陰陽怪氣,對着宋瑜微微一笑道:“小傷而已,不用擔憂。”他雖笑着,卻也難掩倦怠。
張顏之在一旁涼涼地插嘴,道:“是小傷,只不過發高燒燒到迷迷糊糊而已,跟丟掉性命相比,確實是小事一樁。”
沈敘無奈地嘆息,“你不是說下午有位約好的病人?”
張顏之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冷哼一聲,“替你診治了就想趕我走咯?”
張顏之雖則語焉不詳,宋瑜也猜到了七八分。遊舟宴上沈敘下水救人的事早傳遍都邑了,宋瑜只是沒有想到沈敘有傷在身也敢下水救人,“你身上有傷,也敢跳水救人,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愛逞英雄?當時在場的青年才俊這麼多,還輪不到你出手吧?”
想到當中的烏龍,張顏之笑出聲來,他剛想張嘴說什麼,想到眼前這位跟齊姜是親戚,便閉上了嘴。他得意地笑了笑,剛好對上沈敘幽深的目光,於是沒好氣地道:“行了行了,我知道自己礙眼了,我走了還不行?”
宋瑜將張顏之和沈敘的眼神交流看在眼裡,可任他再怎麼精明也想不到這當中跟他的表妹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張顏之離去後,屋裡只剩下他們二人。宋瑜看着沈敘無精打采的模樣,忍不住開起他的玩笑來,“平日看你姿容出色,一絲不苟,以爲美極,沒想到你在病中也另有一番美態。可惜我不會作畫,要不定將你這副樣子畫下,以供日後欣賞。”
沈敘睨了他一眼,道:“比之秦樓楚館的美人,我差遠了。”
宋瑜揶揄道:“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與你相比,你可出塵多了。”他坐了下來,笑着道:“你還欠我三幅美人圖,這次我過來本想跟你討要,如今該泡湯了罷?”
沈敘看了宋瑜一眼,當即垂下眼瞼,遮住了眼中的情緒,“你早美人在懷,何必惦記着我的美人圖?”
宋瑜一頭霧水,“什麼?”
沈敘輕笑,道:“方纔我聽阿葉說,你帶了一位美人過來?”
宋瑜察覺到沈敘奇怪的情緒波動以及他話裡話外的試探,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年少時胡亂向表妹們求娶的事讓沈敘知道了,他還當沈敘是在笑話他,於是解釋道:“哦,那是我一個小表妹,小姑娘而已。”
沈敘單手握拳放置脣邊,輕咳了一聲,“原來只是表妹……”言語中,似是鬆了一口氣。
這話說得奇怪,宋瑜雖有疑惑,可任他思路再怎麼開闊,他也想不到沈敘這話裡頭的意思,他想到的是另一方面的意思。宋瑜對着沈敘眨了眨眼睛,“女子嘛,不管美醜,都應該要好好呵護,何況是自家的小表妹?”
這話說得不由沈敘不多想,他看了宋瑜一眼,不着痕跡地試探,“我記得許久之前你跟我提過她,你說你和她感情不太好?”
這話落在耳中,怎聽怎麼奇怪。宋瑜由上到下打量着沈敘,疑惑地道:“我剛纔沒說跟我來的是哪個表妹吧,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齊姜?”
宋瑜這話毒辣得很,心理素質稍微差一點的人都會被這話堵得露出馬腳,沈敘這人本就淡定從容,加之反應又快,他笑着道:“我記得你在我面前提得最多的就是這位表妹了,難道不是她?”
這話令宋瑜放下了戒心,“正是她。”他嘆了一口氣,“她任性得很,我姑父姑母又寵着她,除了我表兄,誰也拿她沒辦法。我也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她了……”
若是齊姜在場,聽了這話,她定會在心裡冷嘲熱諷一頓:“你說這話虧不虧心?任誰被人惡意求娶都會忍不住脾氣暴躁的吧?我沒拿掃帚打你一頓是看在親戚一場的面上!”
宋瑜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他和齊姜的事,不外乎齊姜如何看他不順眼,他又如何應對等等。以沈敘的經驗來判斷,這兩人之間不太可能有男女之情。所以說市井之言,不大可信。
說完,宋瑜還在感嘆,“我就不懂她怎麼那麼討厭我呢。”
沈敘愉快地笑了,“這是你對每個女子都一視同仁的性子惹的禍罷了。”
宋瑜搖頭嘆息,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他想起了齊姜手上的畫卷,道:“說起來,我在我小表妹那裡看到了你的一幅畫。”
沈敘心頭一跳,卻是不動聲色,“哦?”
“我敢肯定那是你作的畫。可是,那畫上卻沒有任何印章戳記,一個都沒有。”宋瑜看着沈敘,笑着說:“誰不知道你作的畫具是兩章齊全,唯獨這畫沒有任何印章,卻又流傳在外,你說這怪不怪?”
沈敘輕咳一聲,問:“她有說這畫是從何得來的?”
“她說是從小書坊淘來的。”
沈敘輕笑,笑得眉眼彎彎,“是麼?”他止了笑,問:“你帶她過來就是爲了拿畫給我辨認?”
“是呢。”
辨認畫是假,實則……在留下畫的那刻,沈敘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想到之前他吩咐小葉的話,沈敘生出一種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沈敘明知故問,“畫呢?”
“在阿姜手上。”
“那她?”
宋瑜笑着道:“她自然是回去了。以阿葉的說辭,她怎麼會想到你遊學是假,養病是真?”
“哦……”沈敘只得暗暗嘆息。
他們正說話間,阿葉提着煎好的藥上來了。對着冒着熱氣的苦藥,沈敘深深嘆息了聲。他討厭喝藥,偏偏張顏之給他開的藥全是苦藥。
宋瑜好笑地看着向來從容的沈先生大皺眉頭,“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去書館逛逛。”說罷便和阿葉離開了房間。
沈敘盯着黑乎乎的藥汁看了好一會兒,最後認命地端起碗,皺着眉,一口一口地吞着藥汁。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
沈敘以爲是阿葉回來收碗,他喝下最後一口藥汁,皺着眉道:“我喝完了,這碗你趕緊拿走。唔,這藥真難喝,藥味更是難聞……”他擡眸,正好與來人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她那對杏眼是那麼的美麗,眼眸裡卻是沉靜無波……
沈敘端着碗的手緊了緊,心跳驟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