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米知道,以後這老周家,會越來越不太平。
只是她沒有想到,衝突會來得這樣快。
沒過多久,早飯便做得了。
玉米麪貼餅子,高糧米稀粥,一個鹹黃瓜,大蔥沾醬也算是個菜。還有兩小碗雞蛋羹,那是給周大寶和周秀兒準備的,在這個家裡,也就他們兩有這個特權吃小竈。
周大江從地裡回來了,他走到廚房門口,先到牆根那的大水缸裡給自己舀水洗臉,隨後纔跟廚房裡的劉氏搭話道:“弄的啥?挺香呢!”
劉氏瞧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子,心裡便有了幾分氣,她不冷不熱的道:“你倒是會挑時候,趕着飯點回來。”天剛矇矇亮,周大江便起身去地裡侍候莊稼了,太陽小,天氣涼快,人幹活時也能舒服些。吃過早飯,他還要趁太陽沒起來之前,再去一趟。
周大江嘿嘿的笑,拿着水瓢往肚子裡灌了好幾口水。他拿袖子抹了抹嘴巴,問道:“大麥小麥呢?”
“幹完了活,去屋裡歇會。一會兒準備吃飯。”
周大江便道:“我回屋歇會。”
劉氏胸口有一團火,幾乎要把自己點燃。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暗想她嫁的這個男人是個靠不住的,雖然人老實,可是卻太過老實了,什麼忙也幫不上,都不敢替自己媳婦說句話。
想翻身,還得靠孃家。
劉氏打定了主意,便覺得胸口舒暢了許多,心也安定下來。
雞叫三遍,周家的早飯也準備好了。
一家人難得相安無事的吃了早飯。就連對飯菜諸多挑剔的周秀兒,也因爲得了一碗雞蛋羹而變得安靜起來。
周新貴吃完了飯,照舊跟着周大江下田,老爺子可不是去田裡幹活的,他是想看看田裡的收成。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周新貴都會隔三差五的到田裡去看看,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大江,走了。”周新貴跟許氏嘀咕了幾句,才慢吞吞的出了中堂,站在屋子門口的石條上,喊了周大江一聲。
許氏便扯開嗓子吼道:“老二家的,手腳麻利點把桌子收拾了。虎子你也別閒着,趕緊收拾收拾,跟你二叔下地去!長那麼大塊頭,就知道吃飯,這個家可不養活白吃飯的。”
周翼虎沒有說什麼,應道:“知道了。”
周翼興暗地裡撇了撇嘴,心裡不服氣,這個家裡比大哥能吃得多有人在,怎麼沒見奶奶罵他們?大哥才十二,下地幹活得費不少力氣,可吃的東西卻跟不上!他用眼睛瞄了一眼周秀兒,又看了看周大河,不太高興。
周大江從東屋出來,叫上虎子,扶着周新貴出了院子。
劉氏和兩個女兒連忙收拾起來。
周秀兒打了個哈欠,只道:“娘,我困了,我睡個回籠覺去。一會兒讓小麥幫我把衣裳洗了。”自從她打了周小米的事情被村裡人知道以後,許氏便不讓周秀兒使喚周小米了,改讓周小麥侍候周秀兒。
“知道了,快回去吧!”許氏揮了揮手,她自己轉身把一大盆髒衣裳抱出來,裡頭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足有七八件之多。
吳氏眼珠一轉,把自家屋裡要洗的衣裳也拿了出來,一邊往許氏的木盆裡放,一邊笑着道:“娘,讓小麥把這些也洗了唄,都是大河和大寶的。”
許氏還在爲了昨天的事生氣,吳氏這個不老實的,竟敢攛掇兒子攢私房錢!大河那是個多麼老實的孩子啊,要不是吳氏吹枕邊風,他敢昧賣菜的錢?這錢要是給大河和大寶花了,也就算了,偏偏吳氏也得了一份,還用這錢去置辦了香粉,衣裳!這事如何能讓許氏不氣?
在許氏眼裡,她的兒子女兒都是好的,可是媳婦就是多餘的人!是爲他們老周家傳宗接代的工具,是老周家的奴隸!吳氏雖討巧些,也不能例外。
“你這個懶婆娘,除了吃就是睡,連你自己爺們的衣裳都不洗。”許氏來了脾氣,把手裡的大盆把吳氏懷裡一放,怒聲道:“把這些全洗了,沒洗完不許吃飯。”
說完調頭回了東屋。
吳氏抱着一大盆衣裳傻了眼,這老太太是真急了!看來昨天的事兒把她氣得不輕!
吳氏自打嫁到這個家來,還沒受過這麼大委屈呢!她抱着一大盆衣裳進了西屋,嚶嚶的哭了起來。
周翼寶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屋裡只剩下周大河在睡覺。吳氏這麼一哭,頓時把周大河給哭醒了。
周大河是個疼媳婦的,把吳氏看成是自己的眼珠子,他睡得迷迷糊糊的爬起來,卻見媳婦哭成了個淚人似的,當時就懵了,嗑睡也嚇跑了。
“咋滴啦媳婦?啊?”周大河爬到吳氏身邊,輕聲軟語的問着,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把吳氏嚇着了似的。
吳氏最會拿捏周大河,知道他在乎自己,便道:“大河,他們欺負我。”接着,吳氏便添油加醋的說起了方纔的事,她說周秀兒怎麼懶,又說林氏怎麼欺負她,把本來是她的活計都給了自己,讓自己洗全家人的衣裳等等。
吳氏知道周大河不敢衝許氏發火,所以她根本沒提許氏,只是一個勁的說林氏欺負她,讓她洗全家人的衣裳。
周大河一聽就火了,好你個林氏,竟敢欺負到他媳婦頭上來了,竟然還敢讓她洗全家人的衣裳。她媳婦的手多細多嫩啊,那是做繡活的手,哪是洗衣裳的手啊!
周大河梗着脖子道:“還反了天了呢,敢欺負我媳婦。”他麻利的下炕穿鞋,一邊穿一邊道:“媳婦你等着,今兒個林氏要不敢你賠禮認錯,我跟她沒完。”說完便一陣風似的走了出去。
吳氏得意極了,她眼珠一轉,當下決定出去看看熱鬧,要是林氏捱了打,那纔好呢!
林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遭無妄之災,她正收拾揹簍,準備跟二兒子上山撿點蘑菇,打點豬草啥的,哪成想人還沒有走出院門,就聽見周大河怒氣衝衝的喊她,“林氏,你給老子站住。”
周小米正在廚房門口洗藥罐呢,她聽了周大河這話,當下把手裡的活計放在一邊,轉身略微戒備的看着一臉怒氣的周大河。暗想,他這是發什麼瘋呢?
“林氏,你給老子站住。”
林氏轉回身看了一眼周大河,眉頭不由得緊緊皺了起來,她神情不悅的道:“大河,你怎麼說話呢?我好歹是你大嫂,你不喊我一聲大嫂也就罷了,還自稱‘老子’,你充什麼大輩啊!你是誰老子?”
周翼興氣鼓鼓的看着周大河,心想小叔真不是東西,說話太難聽了。
周小米簡直要給林氏鼓掌了。
也難怪林氏對面周大河的時候硬氣。林氏嫁到老周家的時候,周大河還小呢,是個半大的孩子,林氏拿自己這個小叔子當親弟弟疼,給他洗衣服,做鞋襪,有了什麼好吃的,也會緊着周大河吃。那時林氏沒有孩子,對周大河和周秀兒可以說是全心全意的,周大河對自己這個嫂子也很敬重,拿她當自己的姐姐一樣。
可惜好景不長,許氏那麼討厭林氏,怎麼可能允許自己最心疼的兒女與她親近?哪怕林氏是真的疼愛這對兄妹,那也不成!經過許氏的一番挑撥,周大河和周秀兒漸漸的跟林氏離了心,還隱隱生出幾分仇來,只不過林氏是個軟和性子,基本上都不會與他們計較,大多數的時候她都會讓着這兄妹倆,所以他們之間的小摩擦雖然不斷,但從沒有起過什麼大的衝突。
直到吳氏嫁過來。
吳氏的孃家在下窪子村,那地方比林家集還偏,是出了名的窮山溝,道路坑坑窪窪的,一到下雨天就成了爛泥路,人進不去,車出不來。比起不毛之地,下窪子村算是有些出產的,只可惜也種不出太好的糧食,產量也上不去。提起下窪子,人們就只能想到一個窮字!
吳氏家裡有兄弟三個,一個姐姐。因爲家裡太窮,娶不上媳婦,吳氏的娘就用吳氏的姐姐給老大換了一門親,老二生下來有殘疾,如今都快三十了,還是打着光棍。老三的媳婦,是用吳氏的聘禮買來的……
這樣家庭裡出來的吳氏,能嫁到周家,簡直就像掉進了福窩窩裡,她男人對她百依百順,公婆因爲她生了兒子高看她一眼,就連大房和二房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吳氏越來越得意,忘記了苦日子,開始得意忘形起來。她嘴甜,把許氏和周秀兒哄得團團轉,加上有周大河和周翼寶這兩張王牌在手,所以在周家,吳氏幾乎無往不利。她讓周大河朝東,周大河不敢往西,吳氏只需三言兩語,就能讓周大河不顧一切的衝上去跟大房的人拼命,之前已經發生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了。
周小米猜想,大概這次周大河來找林氏的麻煩,也是受了吳氏的攛掇吧!
周大河聽到林氏的話後,微微有些心虛,他眨了眨眼睛,隨即理直氣壯的道:“就叫你呢,怎麼地吧?林氏,我告訴你,不要以爲你是我大嫂,我就不也動手打你,你欺負娟子的時候,就應該能想到,老子是不會放過你的。”
吳氏閨名一個娟字。
林氏早就心寒了,故而也沒把周大河的渾話放在心上。她不傷心,但總得知道周大河爲什麼朝自己發火吧!
“老三,你說我欺負你媳婦了?你媳婦說的?”
周大河把脖子一揚,“咋的,許你欺負娟子,就不許娟子告狀?”
林氏便問:“我咋欺負她了?啊?我天不亮就起來去菜園子幹活了,到快吃飯的時候纔回來,屋都沒進,就跟老二有的在廚房裡忙活了。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吃完飯我就出來拿揹簍,準備上山打點豬草,撿點蘑菇啥的,我跟你媳婦連句話都沒說上,我咋能欺負她?”
林氏這番話,讓周大河當下愣在了原地,他細細回味一番,心想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大嫂好像一直忙活來的,都沒跟媳婦說上話,咋欺負媳婦啊!可是吳氏的話在他心裡一向是有分量,自己也不能讓媳婦委屈着啊!
周大河打定主意,今天無論如何要讓林氏給自己媳婦賠禮認錯,還得讓她把衣裳給洗了,這才行。
“咋的,沒說上話就不能欺負人了?娟子說了,娘讓她洗全家人的衣裳。憑啥呀?這衣裳可一向是大嫂洗的,你現在不洗,就是欺負娟子。”
林氏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衣裳又不是自己指使她去洗的,還能算到自己的頭上來?到底是吳氏太不講道理了,還是周大河的理解能力有問題啊!
周小米在一旁聽得真真的,她簡直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語來形容周大河這個奇葩了。還有那些躲在暗處看熱鬧的,他們到底安得什麼心啊,一個個是不是都等着看林氏出醜呢?
是,周大河是老兩口的心尖子,難道就因爲這個,林氏就要被污衊,被冠上可笑的罪名,就要忍氣吞聲的任由她們欺負嗎?
“三叔,你要不想讓三嬸洗衣裳,就找奶說去唄!何必來找我娘,又不是我娘讓三嬸洗衣裳的。”周小米忍不住插嘴了,林氏這個人,聰明是聰明,可惜嘴皮子不利落,有理說不出。
說白了,還是人太老實。
“滾一邊去,一個丫頭片子,賠錢貨,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周大河十分不耐煩,直道:“大嫂,你現在就去給娟子賠禮認錯,把那盆衣賞洗了,今天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小叔你怎麼跟我娘說話呢?”周翼興忍不住了。
周大河瞪了周翼興一眼,“小崽 子滾一邊去,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
“長嫂如母,我娘還是你大嫂呢,你把她當大嫂了嗎?”
“呀,小崽子嘴皮子還挺利索。”周大河的渾勁上來了,往前走了兩步,看意思是想揪住周翼興。
林氏連忙把周翼興拉到身後,用微微發顫的聲音問道:“我給她賠禮認錯?我哪兒錯了?”
周大河不奈煩的道:“我不管,反正你趕緊去,娟子要是再生氣,我可動手了。”
這老周家就沒有講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