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忠勇伯府和周家大房,還有幾分相似的地方。
榮顯和周瑾,都是重情重義之人。兩個人雖出身,經歷各不相同,但是基本上都是經歷了身份地位從低到高的轉變。
不過,值得佩服的是,不管身份怎麼變,他們都沒有拋棄結髮妻子,甚至都沒有納妾。
忠勇伯榮顯自幼失怙,從鄉野草莽一路晉升爲汴京城的新貴,這其中的艱辛,實在不足爲外人道也!
榮顯出身不高,是寡母胡氏一手帶大的,他從軍時,大字都不識得幾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只是,他不怕死,敢拼敢打,大大小小的戰役也參加了數十場。從一個小卒子,成長爲一代將領,他確實是憑藉着自己在用兵方面的天賦成長起來的。
軍中向來是個極重出身,極受壓迫的地方。
榮顯一無背景,二無靠山,僅僅憑藉一己之力,就能在軍中站穩腳跟,最後成爲皇帝手中的將帥之才,可見他有多麼的幸運和努力。
榮顯的成功是不可複製的,但是他的成功,僅僅因爲他能打仗,會用兵嗎?
毫不客氣的說,榮顯用兵,玩的都是野路子。那些熟讀兵書,會用兵法的將領,未必就沒有真本事,未必就比他差。
那爲什麼榮顯會成爲一個特例,會成爲汴京城中的新貴呢!
因爲榮顯是純臣。
榮顯從軍時,雖未娶親,但是胡氏卻作主爲他定下了一門親事。
榮顯的妻子盧氏,也是鄉野村婦,據說同樣是大字不識一個,模樣普普通通的女人。
榮顯升至三等小校的時候,回家與盧氏成親,只在家裡待了兩天,便又回到了軍中。
盧氏雖沒有顏色,但卻是純孝之人,嫁給榮顯之後,把婆婆胡氏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孝順。家裡的活都壓在她一個人的身上,她卻一句怨言也沒有。
十里八村的鄉親們提起盧氏,就沒有一個不豎大拇指的。那些年世道艱難,榮家家裡只有兩個女人相依爲命,可想而知日子過得有多麼的不容易。
正因爲盧氏是孝順的,所以榮顯敬重她,甚至盧氏在他的眼中,已經不僅僅是自己的妻子這麼簡單了。
以至於後來榮顯發達了,成了人人豔羨的忠勇伯,但是他依舊是個樸實的鄉下漢子,身邊始終只有盧氏一人。
忠勇伯有三子兩女,皆是嫡出。
那些企圖送他美人,又或者想將女兒,妹妹送過去做妾室的人,都被榮顯給罵了出去。
一來二去的,大家也都知道了榮顯的意思,便沒有人再敢做這種不討好的事情了。
榮顯沒有背景,沒有裙帶關係,與京中的勳貴們也無姻親聯繫。他一不貪財,不二貪色,做起事情來也完全沒有顧慮,所以這麼多年來,榮顯在當今聖上的心中,是一個無法取代的存在。
榮家的恩寵,自然是別人羨慕不來的。
難得的是,榮顯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卻是非常聰明的人。
忠勇伯有三個兒子。
長子是要承爵的,榮家未來的興衰也都是壓在了他的身上,故而榮顯爲長子挑的媳婦,是龍圖閣大學士展彰的孫女。
展家的姑娘,都是知書達理,多才多藝的,容貌性情也都是十分出挑的。娶這樣一個有見識的賢內助,對於榮家來說,是十分必要的。
展家是清貴出身,最不屑做攀附權貴之事。之所以把孫女嫁到榮家,看中的是榮家的家風。
榮家長子已經請封世子,又有了門當戶對的親事。榮顯也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緊接着就操辦起剩下兩個兒子的婚事來。
榮顯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所以剩下的兩個兒子娶的,都是平常人家的女兒,家裡都是詩書傳家的,官位不顯,財力平平,看着是兩個極不匹配的門第,結成了姻親,實則這裡面也是有大學問的。
或許正是榮顯的這份聰明,纔會讓他有了今日的成就吧!
忠勇伯世子是個端正,淳厚之人,跟他爹一樣,只有一妻,無妾室,無通房。
世子夫人展氏也很爭氣,進門沒幾年,就接連生下了兩個兒子,隔了幾年,又添了一個閨女。嫡子嫡女都有了,忠勇伯世子就更加沒有納妾的打算了。
忠勇伯世子的長子,年方十七,剛剛成親一年。他娶的是荊州秦家的姑娘。秦家是荊州大戶,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聽說秦家的族學辦了有一百多年了,出過三位進士,三十多個舉人,秀才的數量就更多了。
秦家人雖出仕,但心裡都記着祖訓,很少有人去做一方掌印的堂官,反而大多做了翰林,大學士,太學,武學和律法博士之類清閒文職。雖說出仕之事,並非是秦家人能夠左右的,但是多年以來,秦家人的淡泊名利之心,是有目共睹的。
榮顯給嫡長孫挑了這樣一門親事,用心良苦。
事實證明,榮顯雖然出身不怎麼樣,但是頭腦夠聰明,目光也放得夠長遠。
周佳瑤見到秦氏的時候,腦中不由自主閃過一句話:人淡如菊,心素如簡。
這種氣質,或許已經深入秦家人的骨髓之中。
周佳瑤對這樣的秦氏,很有好感。
“見過世子夫人!”秦氏見了周佳瑤的面,便鄭重的行了禮。
秦氏與周佳瑤的年齡相仿,但是她的丈夫如今也不過是個秀才之身,所以這一禮,周佳瑤受之無愧。
“少奶奶快快免禮。你我年歲相當,本該平輩相交。這聲夫人,倒是把我叫老了!”
秦氏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讓人看了,覺得十分舒服。她雖是第一次見周佳瑤,但不知何故,只覺得面善,並沒有陌生拘謹的感覺。
“禮不可廢。”秦氏的聲音也很好聽,雖然她的官話說得並不正宗,尾音帶着一點鄉音,但是聽着卻讓人覺得十分舒服。
這是一個神奇的技能。
二人寒暄了片刻,分賓主落座。
有小丫頭輕手輕腳的給秦氏上了茶。
“冒昧前來,還望世子夫人不要見怪纔好。”之前忠勇伯府與雲家,並無深交。
兩家都是勳貴之家,若是走動得太頻繁了,落在聖上眼裡,怕也要受幾分猜忌。
榮顯行事,一向謹慎,若不是這次周佳瑤無意中搭救了胡氏一回,他也不可能向雲家示好。
周佳瑤猜想,秦氏來,怕也是受了胡氏的託付。
“少奶奶說得哪裡話,我這裡平時就清靜的厲害,鮮少有人上門。少奶奶能來,我高興着呢!”周佳瑤一邊與秦氏說話,一邊暗暗打量她。
秦氏端坐如鬆,身姿如行雲流水一般,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風景。她的五官並不出挑,但身上那股子氣質卻不容忽視,裝扮方面,也是素雅端莊的格。一問一答間,輕聲細語,柔眉善目,淡淡的笑容既不會讓人覺得有疏離感,又恰到好處的彰顯了她的禮貌和心情,真真是無一失禮之處。
“自從知道世子夫人救了我們老祖宗一遭,家裡就張羅着要登門道謝。只是聽老祖宗說,世子夫人最近似乎有些抱恙,我們太太怕打擾您休息,也不敢貿然登門。”
這位秦氏,想來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怪不得榮顯這般看重她,特意爲長孫求娶。想來胡氏也是知道她的好,所以特意來讓她跑這一趟吧!
“老夫人太客氣了,我也沒有什麼大事,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
秦氏只道:“瞧着您的氣色也是不錯的,夫人是心善的人,自然得神明庇護。”
一來一往的客氣話說得差不多了,秦氏便說了起了正事。
“初二是我們夫人的壽辰,因不是整壽,也沒想着大肆操辦!老祖宗一直惦記着您,太太便想着給您送份帖子,藉着這個機會,也好讓家裡人見見恩人。”秦氏笑了笑,帶着幾分羞澀的樣子,道:“只是不知道夫人這裡方便不方便!我們老祖宗早就有話,說是隻請親朋過來熱鬧熱鬧,世子夫人也能自在些。”
秦氏口中的老祖宗,指的便是胡氏。她口中的夫人,則是榮顯的妻子盧氏,太太則是指秦氏的婆婆,世子夫人展氏。
雖說忠勇伯府里人口簡單,沒有嫡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是四世同堂,人丁興旺,這稱呼,輩分也有些繞。
好在周佳瑤對他們家的事情多少有些瞭解,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
周佳瑤之前正發愁呢!
前幾天忠勇伯府差人送了不少貴重的東西過來,說是謝禮。她總覺得無功不受祿,受之有愧,心中非常不安。本來還想着,要借一個什麼名頭,將這份人情還回去,哪知道自己剛打上瞌睡,這邊就送來了枕頭,可不是巧了嘛!
藉着忠勇伯夫人生辰一事,準備一份差不多的東西送過去,兩下便宜。
“我是晚輩,夫人過壽,哪有不去拜壽的道理?也正好藉着這個機會,給老夫人請個安。”周佳瑤想了想,猶豫着道:“只是我大病初癒,這個時候過去,不會有什麼不妥當吧?”
“您說得哪裡話!”秦氏的眼睛彎了彎,像月牙似的,讓人看着,心情便好了幾分,“我們老祖宗可說了,夫人心善,心懷天下,是個有福氣的人。像您這樣的人,自是有佛祖庇護的。”言外之意是我們想要沾你的光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嫌棄你呢!
好吧!周佳瑤默默無語,誰說古人含蓄的?這幾句奉承的話聽下來,她都有些吃不消了。
想來秦氏雖是人淡如菊的性子,但她始終也只是紅塵俗世中一個普通人啊!
是人,就有喜惡,有顧忌。
只是,胡氏也好,榮顯也罷,爲何都會對她這般熱絡示好?
難道說,真的是因爲當初的舉手之勞?
周佳瑤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送走了秦氏,她還是一直在想着這個問題。
她連晚飯也沒吃,直接請杜嬤嬤過來商議這件事,順便研究一下初二天給忠勇伯夫人備什麼壽禮。當然,胡氏那裡也要備份表禮,意思一下。
送禮的事情,倒是不難。只要把榮家的禮單找出來,按着上面的禮品,預備一份差不多的就行了。
周佳瑤的私庫裡,有的是好東西。若是嫌棄送金送銀太過俗氣的話,那就挑玉製的擺件,寶石盆栽送也是一樣。再不然,名家字畫也是送禮的佳品。
只是盧氏的出身擺在那裡,送字畫的話,容易讓人誤會。她又是長輩,送頭面,擺件這些東西,也不大合適。
最後,周佳瑤選了兩支百年份左右人蔘。這是藥材,也是補品,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預備兩支留着以防萬一。
好參難求,有時候有錢都買不到。
她這份禮選得也算用心了。
再挑兩斤血燕,兩斤特級蟲草。
最後杜嬤嬤又幫她選了兩匹上好的四合如意妝花蘿料子,一套樸素大方的金鑲玉頭面。
胡氏那裡,準備了一尊白玉觀音。這座觀音像是由一整塊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玉料上乘,玉質溫潤通透,不是凡品。觀音像是出自名師大家之手雕刻而成的,觀音菩薩面容飽滿,眉目慈祥,衣飾紋理清晰可見,處處彰顯雕功精湛,當真是十分難得。
老太太是吃齋唸佛的人,想必見了這尊觀音像,定是十分歡喜。
周佳瑤命人重新選了盒子,將觀音像請入盒子之中,隨即又爲胡氏挑了兩樣補品,添了一串佛珠,這才讓人列置禮單。
“嬤嬤幫我想想,爲何榮家如此熱絡,這不符合常理啊!”按照榮家以往的交際方式來看,忠勇伯也好,盧氏也好,都不是那種擅常與人熱絡的人。盧氏在某些方面和林氏很像,哪位有了誥命在身,也是處處不自在,很難融入到貴婦圈子裡去。
她與榮家小輩,連點頭之交也無。
算來算去,除了當初在臥佛寺無意當中幫了胡氏一個小忙以外,她與榮家,便再無什麼往來了。
杜嬤嬤也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她只道:“夫人,若不然寫封信回去問問老夫人,興許兩家有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