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寂,羅文謙揹着貞娘緩步走在長街上,而邊上的那匹老馬顯得頗爲識趣,亦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兩人身後,那鼻子時不時的打着嚏,而馬碲踏在長街的青石板上,而靜夜裡,顯得格外有韻律。
好似催眠曲一般,貞娘趴在羅文謙的背上,都快睡着了。只是在半夢半醒之間,卻突然的想起前幾天,田榮華向孫月娟保證的“定會把田本昌救出來的”。
貞娘本來的念頭是,隨着田榮華一死,這話怕也就失信了,可這半夢半醒中一個念頭突然閃進她的腦海——田本昌能出來了。
之前,許多人都在猜測,田榮華這殉節,可能是徐家下的手,也可能是春枝弄的鬼。
可現在,徐家正是在關鍵的時候,這時候,怕也顧不上田榮華克不克夫事情,所以,徐家下手的可能性不大。
而春枝,她得到田家的財產已經惹人詬病,這個時候自不會節外生枝,弄個什麼殉節的,那豈不是更惹閒話?
所以,這兩種情況或許合情,但以現在的形式來說卻不太合理,時機不對。
反倒是另一個說法,貞娘覺得合情合理,那就是這次的殉節是田榮華自己安排的。
田榮華既有心計,性情又十分的好強。更是一個下得去狠手的人,這一點,從她當初做決定打斷田二的腿去給李福貴道嫌就可以看出。
只是田榮華也是人強命不強,徐三公子的死,等於把田榮華推到了絕境。等徐家緩過勁來,田家的賬自會慢慢算的。
這是其一,則其二,田家如今落得這個地步,雖然春枝可能暫時不會對田榮華怎麼樣,但等她站穩了腳跟,也定然是容不下田榮華的,可以說。田榮華處境極爲不妙。
再就是,貞娘自上回見到田榮華後,也明白田榮華雖然表面沒說,但顯然對當初朝田大下手後悔了,再加上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家產被春枝佔去,於是必須救出田本昌,才能保住田家。只是。現在沒有徐家的靠山,田榮華到底也只是一介弱女子,就算她有心也根本無力。
那麼,田榮華怎麼才能救她大哥出來?
唯有破釜沉舟——殉節,得到烈女的封號,而憑着她這稱號,她的一些請求便能得到應允。如此,衙門纔有可能同意放出田本昌。
想到這裡,貞娘對田榮華不得不感嘆和佩服啊。
田榮華是一個狠人,也是一個有決斷的人,只可惜田家沒有給她一個展現的舞臺。
“田本昌可以出來了。”貞娘這時完全清醒了,在羅文謙背上道。
“應試是,不過,暫時還不行,還得等朝廷的旌表下來。”羅文謙聽了貞孃的話,沉思了一會兒亦是點點頭。
貞娘點點頭。那是自然的,沒有朝廷的旌表,衙門的人自不會理會田家,想來孫月娟定然能抓住這個機會的。
說話間,兩人便到了李家門口。
此時,李景福和李大郎因着不見了貞娘一直在找,這會兒見到羅文謙送貞娘回來,才鬆了口氣。趙氏自是埋怨了幾句,不過看着貞娘腳痛,便又心疼的叫了六斤嫂和杜氏,一起扶了貞娘回房休息。
而李景福則問着羅文謙什麼時候到的。再加上這半夜裡一拆騰,大家肚子都有些餓,便招呼了羅文謙吃酒,羅文謙自是笑着應承,這兩人因着有北地挖金打的交道,兩人時而象翁婿,時而又象友人。
如此,一夜無話。
第二天,徽州最大的話題自是田榮華殉節之事。據說府臺大人連夜快馬加鞭的把寫着田榮華爲徐三公子殉節摺子送了出去。
這種事在朝廷來說,是有關地方教化的,自也有當地官員的一份功勞。
於是的,由徐三公子死再到田榮華殉節,這兩件事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朝中徐派的人藉着這兩件事對海瑞發起了最後的攻擊,最終的結果,便是海瑞被罷官了。
而海瑞被罷官的消息傳到徽州已經是二十天後了。
此時徽州已經入冬,幾場霜一打,便是北風蕭蕭了。
“這海大人,那可是清官哪,怎麼說罷官就被罷官了咧?這真是好人沒好報啊。”江娘母一聽到這個消息,便拍着大腿,一臉痛心疾首的道。這次,她那閨女的田地被霸佔,也幸得海大人做主,才從徐家要了回來。便是當年,養蠶被衙門剋扣的錢,也在海大人的做主下補償了一部份。
江娘母是把海大人當成萬家佛的,這會兒自爲要海大人鳴不平。
“這也未必,海大人清是清,可有時也會糊塗的,想想當年,杜家兄弟告李大郎的事情,最後若不是他們的孃親出來做證,海大人不就活活的冤了李大郎嘛。”一邊有人仗義執言的道。
江娘母卻是有些不服的道:“那人家海大人最後不還是還了李大郎的清白了嘛。”江娘母辯解道。
“倒也是,不過朝中的事情我們又弄清楚,不管這些。”邊上人又道。還擺了擺手。
“正是正是,莫談國事,莫談國事。”立刻的,又有一個老秀才湊趣的道。
江娘母兀自不甘,可她再不甘也沒法子。
而貞娘得了這個消息,那是一點也不奇怪,歷史上本來就是這樣。
而此時,朝廷對田榮華的旌表也已經下來了,着徽州田家和衙門一起爲田榮華立貞潔牌坊。
這不僅是田家的大事,也是徽州的大事。立時的,這又成了徽州的話題。
…………
清早,李家,難得入冬的一個大太陽。氣溫有些十月小陽春的味道。
田氏和孫月娟一大早就過來,兩人手裡拿着一封訴書,是請求衙門放了田大的訴書。她們自是要趁着朝廷的旌表時機,把田本昌弄出來。而此時拿着訴書到李家,自是想求得李家的支持。
田氏是李氏七房的三奶奶,當初因着王得財的事情,被李老夫人遣回了田家,如今還住在田家。
“放心。這事我們不會袖手,到時,我會約了程三爺一起出面的。”李老夫人道。別的不說,就單田老爺子當初那一罈的千年松煙煤,李家也不可能袖手。
“多謝老夫人。”得了老夫人的應承,田氏和孫月娟道。
“對了,三媳婦兒。如今,田老夫人已經故去了,明日,我派景福景明他們去接你回來可好?”這時,老夫人衝着田氏問道。當初,李田兩家斗的厲害,再加上田氏有些小算盤。李老夫人便遣了田氏回家陪田老夫人。
而如今田家已物事人非,再加上田氏一直沒有改嫁的打算,李老夫人便打算把田氏接回來,畢竟如今田氏仍是李家的三媳婦,當然李老夫人也擔心田氏另有想法,所以,便先問了一句。
李老夫人這一句三媳婦兒讓田氏鼻子一陣酸,福了一禮道:“三媳婦兒日夜都想回到老夫人身邊,只是如今家裡幾個孩子不容易,我再幫他們一把。如今我在田家內宅裡,春枝還得顧忌着我一點的。”
“那也好,有什麼難處,你儘管來找我。”聽得田氏這麼說,李老夫人點點頭。
隨後,田氏和孫月娟便告辭了,貞娘替自家七祖母送兩人出門。
而當天下午,李老夫人便去了程家找程三爺。然後一起去見了知府大人,一直談到傍晚纔回家,貞娘看李老夫人的神情,顯然目的已經達成。
果然的。到得第二天,孫月娟就陪着田本昌到了李家,專門來跟李老夫人道謝的。
田本昌跟以前比,除了憔悴了些外,倒也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不過似乎性情更陰沉了些。不過,貞娘看到田本昌跟孫月娟之間卻比過去多了一份默契和和諧。
這兩人一路走到今天,也着實不容易。
“李姑娘,幫我給羅文謙傳句話,就說我想約他見個面,有事要談。就約在太白樓,明日午時後。”田本昌告辭的時候又衝着貞娘揖禮道。
“沒問題,我一定帶到。”貞娘點頭道。她明白,田家長子迴歸,自要重整河山,這怕是他開始佈局的第一步了。
隨後孫月娟便同田本昌一起離開了。
傍晚,羅文謙提了一條新安江的黃尾魚進了李家,這廝這段時間正在修羅家老宅,每天便在李家混吃混喝的,如今李家人都已經直接叫她姑爺了。
此時羅文謙將魚交給六斤嫂,便自己從井臺裡打了水上來洗手,貞娘遞了一塊帕子給他擦手。
“田本昌今天來了,約了你明日午後在太白樓相見。”貞娘眯着眼道。
“也該出來了,我也正要跟他見一面呢。”羅文謙點頭道。
於是第二天進後,羅文謙便去見了田本昌,到得傍晚回來,貞娘好奇的問羅文謙,兩人談了什麼,羅文謙這廝賣了關子:“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貞娘不由的皺了皺鼻子,羅文謙卻仍是一副賣關子的輕笑,貞娘沒好氣的錘了他一記,又連忙收了拳頭假裝一本正經的,她這行爲要是讓趙氏看到,免不得要被說的。
羅文謙卻是一副享受的模樣哈哈笑。
兩人正說着話的時候,金花姑姑一臉急慌慌的來了:“貞娘,可看到潤哥兒了?”
“沒啊,怎麼了?”貞娘回道。
“這臭小子,我這段時間一直拘着他呢,可今天上午的時候,佑哥兒來叫他去玩,我想着拘太久了不好,便讓他跟佑哥兒玩去了,可是這轉眼都天都快黑了,還不見潤哥兒回來,我便去找佑哥兒問,佑哥兒卻說過午後就沒見過潤哥兒了,這真是的……”李金花一臉焦急的道。
“姑姑,別急,我們再找找。”貞娘安慰道。隨後便發動所有人找潤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