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三回到市區,心頭兀自迴盪着跟黎姿的一切對話,對這個根本無法用“好”與“壞”來覈定其爲人及品性的女人,他始終無法單純的用“愛”與“恨”來概括自己的感覺,甚至連對待陌生人的那種坦然淡漠都做不到,雖然她狠狠地在他心頭捅過刀子,可是,也曾給過他那麼多近乎極致的歡樂,還有那歡愛瞬間刻骨銘心的心心相印,雖然僅僅是那麼短短的一瞬,但,男女之間的愛情原本就如同封藏在高山密林中心,那一彎碧水中間閃閃發光的純白蓮花,能夠窺見那絕世的姿容就已經值得終生銘記了,誰還能奢望長久的擁有或者是採擷下來呢?若是不慎弄得枯萎掉了,那可就一生一世連個指望都沒有了啊!
回想着黎姿臨走進登機口的那一剎那回頭一笑,絕美的臉上,帶着一種決然的悽楚跟強裝的堅強,還故意把她那隻柔美的小手攥成一個拳頭,衝他做了個勝利的姿勢,可是,那臉上一閃而過的淚光,還有逃也似跑進去的身影,卻是那麼的柔弱無助,就那麼可憐的,一個人,獨走異鄉……
臉上癢癢的,趙慎三伸手摸了一下,就摸了滿手的淚水,他忿忿的嘆息了一聲,覺得這個世界不知道哪裡不對頭了,怎麼就那麼的操蛋,對一個曾經犯錯卻想要改邪歸正做一個好母親的弱女子,怎麼就這麼的嚴苛?而他這麼一個被那女人唯一深愛着的大男人,卻也跟對那個女子種下種子又不想負責的混蛋男人一樣的混蛋,一樣的無法給她提供該有的呵護。《首發》
正在這時,白少帆再次打來了電話,這個電話可打來的真不是時候,正湊在趙慎三最心煩意亂,恨不得下車踢誰三腳的焦躁頭上,他就對着電話冷冷的說道:“少帆,事情幫你解決了,我替你給了黎姿100萬,她已經離開國內了,你儘可以放心大膽的跟林豆結婚。”
白少帆的聲音充滿了如釋重負的驚喜,連連叫道:“謝謝你姑父,我就知道你只要出面一定解決,錢沒問題,我回頭就打你卡上。”
聽着一聲聲的“姑父”,聯想到林茂人那個陰狠的老狐狸,趙慎三一陣陣錐心刺骨的難受,恨不得透過電話線把白少帆拽過來痛打一頓,可是他也知道黎姿純粹是自作自受,跟白少帆其實沒有半點關係,雖然那顆種子是這個花花大少無意間種下的,但對於黎姿來講,也許還是一件積德行善的大好事,他又有什麼權利或者資格再或者是理由譴責人家白少帆呢?若說是誰最應該對黎姿負責,在這個世界上,恐怕也就是他趙某人了!畢竟,那女子無論跟誰上牀睡覺,心裡面裝着的,也就唯一一個他了。
“我都說了,這錢算是我的賀禮,你不必記掛着了。”趙慎三悶聲說道。
白少帆膽怯的小聲問道:“呃……姑父,那個……錢我是一定要還給你的,賀禮也不需要這麼多,還有……我覺得你還是送來我家比較合適,我爸媽雖然規定不許收任何人的賀禮,但你跟姐姐……呃,不,跟姑姑的這一份,我爸媽一定很開心的。”
“嗯,這樣也好。”趙慎三說着就想掛斷。
“等等等等,姑父,你……你到底……不,黎姿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又是怎麼處理了?不會有什麼後患吧?”白少帆問道。
趙慎三張口就說道:“少帆,你這是不信任我?”
“不不,我怎麼會不信任姑父呢,我只是想知道黎姿到底是詐我呢還是真有了……”白少帆趕緊解釋道。
原本趙慎三想告訴白少帆黎姿根本沒懷孕,轉念一想,黎姿已經傻乎乎把懷孕的事情告訴了林茂人,若是跟白少帆說的不一致,日後沒準還會橫生枝節,乾脆給他們來個統一口徑算了,就沉重的說道:“唉……少帆,你知道嗎?我今天做了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我逼迫着黎姿跟我上車,我帶她在一傢俬人診所做了人流,僅僅讓她休息了半個小時,就把她塞上飛機逼她出國了!這會子,我這心裡覺得一個勁發堵,都覺得我快成儈子手了,你還在那邊一直問一直問,不知道我做了虧心事不想說話嗎?”
“哦哦哦,好吧好吧,姑父再見!”白少帆聽着趙慎三語氣那麼不爽,趕緊聰明的掛了電話,心裡一塊石頭落地,根本沒有難受一分鐘,就給林豆打電話,興高采烈的約林豆一起去看婚紗了。
冬日天短,轉瞬暮色四合,想想今天一整天處理的這件事情,簡直是操蛋透頂,趙慎三懷着滿腔的鬱悶,明知道鄭焰紅不會回來,也不想回家一個人呆着,有心喊喬遠征出來喝酒,又一想正是年關,喬遠征現在是顯赫的發改委常務副主任,主任是副省長嚴召兼任,他就是當然的一把手了,在這個關鍵時刻,恐怕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就連趙慎三自己,若非關閉了公務手機,這會子恐怕來拜年的也應接不暇了,何苦打擾喬遠征呢?就一個人慢慢地開着車漫無目的的轉悠着,沒想到當他醒過身來的時候,居然開到了南武快速通道上,已經快到上次跟方子明一起吃飯那個農家院的路口了。
趙慎三看到這裡,想起上次在那裡吃的新鮮農家飯菜,肚子倒餓了,畢竟他跟黎姿在路上匆匆吃的那頓飯,無論是他還是黎姿,都有着一種難以言述的離愁別緒,哪裡能夠吃得下?他逼着黎姿喝了一碗八寶粥,自己似乎什麼都沒吃,既然已經到了這裡,還不如進去吃點東西。
開到那家,天已經黑透了,柵欄上的紅燈籠都開着,顯得分外的喜慶,可是在趙慎三目前的精神狀態下,當然感受不到這種喜慶,只覺得這猩紅閃爍的紅色,在清冷的黑沉沉夜色裡透着詭異的不協調,好似一個千嬌百媚的新嫁娘,卻註定要嫁給黑山老妖一般,有着喜慶的表象,卻又有着註定絕望的本質。
掌櫃的看到有車來,趕緊笑盈盈迎了上來說道:“哎呦,客人好,您是省城的吧?這大年下跑這麼遠可不容易,來來來,我們剛做好的胡湯麪,蔥油餅,免費,趕緊進來吃吧,祝您新年大發財!”
趙慎三啞然失笑了,是啊,今天農曆25了,在這個農村裡,已經是徹底進入過年了,哪裡還有客人出來吃飯,唯有他這個被自作多情弄得鬱鬱寡歡的落魄男人,纔會孤魂野鬼般到這般時候,還飄蕩在家的外面吧?
他掏出一個紅包,塞進去五百塊人民幣遞給老闆說道:“飯我肯定吃,既然你不肯收飯錢,那麼這就算我拜年的禮物吧,請收下。”
老闆眉開眼笑的收下了,安排趙慎三坐進一個小包間,殷勤的把飯菜端了進來,趙慎三一邊吃着,一邊看着空蕩蕩的院子裡空蕩蕩的幾個全景廚房,裡面已經沒有了騾馬拉磨的聲響,也沒有了大嫂子們一邊擀麪一邊說笑的聲音,更沒有了熱油落進炒鍋裡那種熱鬧的動靜,沒有了這一切聲響,整個因他到來而再次燈火通明的院子,也透着一種說不出的悽清,那一樹樹怒放的臘梅花,空自把一腔腔幽香恣意的揮灑,除了更把這寥落的夜詮釋的更加孤寂,竟沒有引起這尊貴的客人絲毫的共鳴。
一口口大口的吞嚥着熱乎乎的飯菜,趙慎三的味蕾全部失聰,他僅僅是用吃這個功能下意識的動作着,至於吃下去的是什麼東西,又是什麼味道,全然的沒有去領會,腦子裡飛絮般時不時掠過一兩個畫面,有他從頭至尾的艱苦奮鬥某個場景,也有跟黎姿在不同的牀上做同樣****的事情,更有黎姿諸般不同的面孔,**的、癡情的、悽楚的、可憐的、惡毒的、**的,但無論那張臉掠過,都會無一例外的引發趙慎三心臟的微微震顫,每次震顫都讓他渾身一麻,這種對一個女人如此的感覺,對趙慎三來講尚是首次,以至於他根本無法給這種感覺做一個準確的命名,是恨?是愛?是牽掛?還是一種,緬懷?
“呵呵,真沒想到,今天晚上一連來了你們兩位貴客啊,請請請,您的朋友就在裡面,您請。”老闆的笑聲再次在門外響起,好似是帶着一個人過來的。
趙慎三茫然的擡起頭,看到門**,老闆跟一個熟人走了進來笑道:“我就說嘛,您怎麼會大過年的一個人來呢,原來您約了朋友啊,你們聊着,我馬上再送飯菜過來。”
老闆出去後,趙慎三依舊滿臉的恍惚,連讓那個客人坐下或者打個招呼都不曾,所幸那個客人並沒有見怪的樣子,自己拉了椅子坐下了,淡淡的說了句:“我知道我不受歡迎,但是,咱們見面還是很必要的,希望趙書記不要趕我走。”
趙慎三的茫然依舊,但他的眼神卻瞬間透亮起來,輕飄飄說道:“林書記說哪裡話,既然來了就是緣分,否則大過年的,怎麼就咱們倆孤家寡人般在外面吃飯呢?吃吧,別客氣,老闆送的,不算我請客。”
林茂人從來都不是一個幽默的人,對趙慎三這種狀態也沒有報以順勢的玩笑,真的抓起一個紅薯面窩窩頭,拎起筷子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自言自語般說道:“趙書記這次負責5.16案件調查,想必很清楚涉案官員的子女家屬下場之慘,肖冠佳女兒無家可歸,林茂天的老婆跟一雙兒女均被同案查辦,到現在還沒有結果。晉方平雖然早就離異,但前妻跟孩子也是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夾着尾巴做人兀自不敢擡頭,還有陶天國、左秋良乃至趙培亮,大大小小的官員一人作孽,一家人都被連累的無地自容。”
趙慎三默默地聽着,沒有插話的意思,林茂人彷彿壓根就沒指望他迴應,如同紀錄片裡面的旁白一般自顧自的講述着:“按理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些官員種下了苦果,吞下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們的孩子們何辜?生在這樣的家庭,豈是他們自己能選擇的?即便是享受到了父親斂到的不義之財的福氣,也是不明真相的被動接受,說到底,他們是一羣間接的被害者。我並不是同情這些犯罪的官員,更不是對我們國家的法律或者體制不滿,僅僅是從一個深愛孩子的父親的觀點出發,做出這麼一點很可能不正確的觀點來,希望趙書記能夠認同。”
“嗯,我認同,我也有兒有女,我懂。”趙慎三終於回答道。
“我這一輩子,從不自我標榜我是個好人,甚至,因爲我本身不可選擇的家庭出身,我早年間還做下了很多自己想起來都覺得痛恨自己的惡事,但,我從不去無謂的後悔跟懺悔,如果凡人做下了惡事,都能夠在基督教宣揚的方式下,透過懺悔來達到解脫,那麼,一個人豈不是可以無盡的作惡,無盡的懺悔,這麼生生不息的惡性循環下去了嗎?我林茂人知道自己做了惡,但我也坦然的承受了命運對我的懲罰,比如,我……失去了此生此世唯一癡愛的女人,失去了擁有一個平凡人人人擁有幸福美滿家庭的機會,更失去了一家三代或四代同堂,母慈子孝夫妻恩愛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我,覺得償還的也差不多該夠了。”雖然臉色已經微微激動,但林茂人的聲音依舊是不悲不喜的木然。
趙慎三點頭說道:“也許你說的有道理。”
林茂人終於無法保持淡定了,他激動地提高了一點聲音,語速極快的說道:“我這輩子對愛情已經不做任何幻想了,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還追逐那些奢侈品的話,也惹人笑話,所以我把我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至於我僅有的感情,就全放在我母親跟我的女兒身上了……我母親……她是一個偉大的女人,早年頂着我父親的罪名忍辱負重,養育我們兄妹倆,還在家族都不包容我們的情況下,帶着我們兄妹遠走他鄉,用一雙柔弱的手跟單薄的雙肩扛起了我們家的重擔,那個時侯,我那個偉大的林茂天哥哥,乃至我兩個家庭顯赫的伯伯們,可是從不承認有我這麼一個家族成員的,我們的關係是從我一路苦拼擔任市長才開始的。”
趙慎三驚愕的看了一眼林茂人,雖然林家的隱私因爲跟鄭家的糾結,趙慎三是知道的,林茂人一家跟伯父不睦他也知道,但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林茂人怎麼會對他這麼個別說是朋友了,連普通同事都算不上的情敵來講?難道,他想透過這場發泄來解釋他跟林茂天的犯罪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嗎?但這也不必要啊,畢竟案子已經結了,林茂人確定跟林茂天無染,這時已經拍板定案的事情,現在來跟趙慎三這麼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講這些,是不是有點太做作了呢?
林茂人非等閒人,即便是在發泄,但趙慎三的茫然不解他還是一眼看穿了,就帶着淡淡的譏諷微笑說道:“趙書記,不必揣測我的用意,也不必擔心我的居心,更不必對我充滿戒備,我告訴你這些也不是想在你面前跟林茂天劃清界限,僅僅是因爲,我想通過我這些話,讓你充分的體會我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僅此而已。”
“趙某洗耳恭聽。”趙慎三說道。
“通過剛纔的鋪墊,你應該能初步瞭解到家人對我的重要性了吧?作爲家庭唯一的兒子,我必然要替我父親討回公道,雖然,那討回的一切讓我付出了一生幸福爲慘重代價,但我畢竟沒有讓我父親含恨九泉,至於毀了佩佩,我想……至少現在她比我幸運多了,畢竟她現在跟她真正的愛人生活在一起,連豆子都去她們那邊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吧。”林茂人自嘲的笑着說道。
“我無法對你的行爲作出任何評價,更無法認同你的人生觀,所以很對不起林書記,我就只能做個聽衆了。”趙慎三說道。
“你能聽就很感謝了。”林茂人說道:“即便豆子去了佩佩那裡,她依舊是我林茂人此生此世唯一的根苗,唯一的血脈延續,她的身體裡流淌着我的血,她整個人都是我每根血管裡搏動着的養分,也是我唯一可以賴以支持的動力,無論她在不在我身邊,只要她開心快樂,幸福健康,我就沒有後顧之憂,就能夠無牽無掛的生活,父女連心,她的一切我都能感受到。”
趙慎三看着林茂人說到女兒時,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來的濃濃愛意,心裡不禁嘆息了一聲,虎毒不食子啊!即便林茂人對於劉佩佩來講,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但對於林豆來講,卻又同時是一個慈愛的父親啊!
“我如同捧一個易碎的小珍珠一般把豆子捧在手心,戰戰兢兢唯恐跌碎了,雖然她長大後曾一度叛逆、瘋狂,但我依舊能夠穿透她的表象,看透她純良的本質,那是一塊毫無瑕疵的璞玉啊!晶瑩剔透,不沾染半點塵世的污垢,幾乎沒有凡間的男子能夠配得上她!”林茂人激越起來。
“嗯,我懂,我有女兒,我也是這般感覺的。”趙慎三終於跟林茂人有了共鳴。
“是吧?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這一世的珍寶,所以豆子幸福不幸福,直接關係着我幸福不幸福。可是……唉,孩子大了,女大不中留哦,遲早要飛走成爲另一個家庭的成員的……”說到這裡,林茂人的聲音裡透着一種不捨跟懊惱。
趙慎三終於笑了:“呵呵是啊,所以說女婿大半都是岳父的仇人嘛!”
“這話也不盡然,看是什麼樣的女婿了,如果是正直、上進、潔身自好、重情專一的男孩子,怎麼會是仇人呢?只不過是多了一個疼愛孩子的男人罷了,我當然是可以放心的把我的珍珠轉交到另一個男人手上,讓他替我繼續呵護下去。可是,這個人絕不能夠是白少帆那個花心大蘿蔔!”林茂人提到白少帆這個名字,臉色都變了。
趙慎三也不想繞彎子了,尖銳的說道:“你就是因爲這個,才讓黎姿出面以懷孕爲名阻撓白少帆跟豆子結婚的吧?林書記,你既然不同意這門婚事,幹嘛不從豆子身上做工作,非要把黎姿牽扯進去幹嘛?”
林茂人冷哼一聲說道:“哼,白省長爲人及工作都十分令人欽佩,唯有教育子女方面讓我很不以爲然,好好的一個孩子,不務正業做生意也就罷了,還在外面沾花惹草的遊戲感情,我林茂人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可不想冒着日後一次次被白少帆出軌所打擊的風險嫁給他,所以這門親事我堅決不答應。唉……可惜豆子是一頭犟驢,認準了白少帆就不回頭,我逼得急了她跑到劉佩佩那裡尋求到了支持,就此躲着我不回家了,現在連茂玲跟我母親都支持豆子,我能怎麼辦?也只能是用事實證明白少帆的荒唐給豆子看,她才能明白我這個父親的良苦用心。”
趙慎三說道:“你就不怕弄巧成拙,傷害了豆子純真的感情嗎?林書記,咱們都是做父母的,雖然我的兩個孩子還小還不該談婚論嫁,但也明白年輕人對待愛情是十分執着的,若是生拉硬拽的把他們鬧散,說不定孩子們受的傷害更大,何況現在黎姿已經黯然退出,你的反對恐怕更沒有力度了吧。”
林茂人忿忿的說道:“即便黎姿走了,我還是不會答應豆子嫁給白少帆的。我今天來找你趙書記,就是想跟你做一筆交易,我知道,豆子對鄭焰紅十分親厚,鄭焰紅勸她她會聽的,只要你們幫豆子看清楚白少帆的真面目,我也會讓你有大大的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