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寬大的道袍,前胸和後背分別繡着太極和八卦陣圖,身材高瘦,長鬚及胸,行動間如行雲流水,細長的雙眼半開半合,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單看這賣相,絕對夠稱得上是高人了。
看了殷仲文請來的這位高人,桓玄大爲滿意,當即就表示,只要驅鬼成功,就加封這位名爲天鬆道長的高人爲國師,並在京城爲他建道觀,准許他傳教收徒。
神仙也是人啊!聽到皇帝的承諾,天鬆二話不說,立刻擼胳膊挽袖子地幹起來。他先是在皇宮內轉了一圈,詢問了一些鬧鬼的細節,最後又來到被宮人視爲禁地的永安宮。
捏着指頭盤算了一番,嘴裡也不知嘟囔了些什麼,隨即就見他臉上顯出一絲冷笑。
一旁跟着的殷仲文跟着老道身旁一通轉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現在眼見天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立刻喜道:“道長可是有了驅鬼的辦法?”
“哼!我當是什麼厲害的妖魔,不過是一羣不識天命的孤魂野鬼罷了,大人放心,只要按着貧道說的做,保管還陛下一個清靜的皇宮”
殷仲文要的就是這句話,忙道:“道長請說,都需要做什麼?本官這就去準備,對了,道長可是已經識破了這鬼的真面目了?”
天鬆故做神秘地一笑道:“大人說這皇宮從前是何人的?”
殷仲文也是絕頂聰明之人,天鬆的話雖沒有說透,不過他還是立刻就明白了這鬼爲何物。
正準備接着問還要準備什麼,忽見卞範之帶着大批侍衛涌了過來,在卞範之身邊還有一個相貌儒雅的年輕人,殷仲文認得這個人,知道那是已經被桓玄貶爲石陽縣公的司馬德文、廢帝司馬德宗的親弟弟。
正如卞範之看不上他一樣,殷仲文也十分瞧不起卞範之,這傢伙仗着是跟在皇帝起家的元老,就不可一世,目中無人,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現在司徒王謐和一些朝中的官員,已經勾搭上殷仲文,正研究怎麼搞掉他呢!
當下冷冷地道:“卞大人,你這是要幹什麼?沒看到本官正在與道長商討如何驅鬼嗎?立刻帶着你的人離開”
對於殷仲文,卞範之當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臉色,輕蔑地撇了他一眼,擡手遙拜了一下金殿方向,道:“不巧了殷大人,本官也是奉陛下之命,送平陽縣公與平固王見面的”
送司馬德文與司馬德宗見面,是在殷仲文進殿之前就定下的,而後桓玄只顧着高興,就把這茬忘了,不過卞範之可沒忘,如果能用司馬德文試探出廢帝到底有沒有變化,那他的功勞可就大了,所以他出宮之後,馬不停蹄地從司馬德文的府中把他帶出來,就直奔永安宮而來。
如果廢帝還是那個白癡,就一切都好說,卞範之會藉機向桓玄進言,送廢帝出建康,交由地方看管。反之,那就要琢磨是不是直接就將廢帝弄死了,免得他在皇城興風做浪。
殷仲文素有學識,皇宮鬧鬼,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問題出在廢帝身上,不過這種話他當然不敢亂說,深諳溜鬚拍馬之道的他還準備藉此機會,進一步得到桓玄的青睞,所以就派人找了個據說很有法力的道長來驅鬼。
不過讓殷仲文和卞範之都沒有想到的是,兩個人心中竟然揣得都是同一個念頭,那就是儘快將廢帝趕出皇城,只可惜這倆人針尖對麥芒,誰也不服誰,也就有了現在一起爭功的場面。
眼見兩人都沒有相讓的意思,天鬆突然道:“殷大人,貧道斷言,這惡鬼就潛藏在這永安宮中,所以貧道打算先進去察看一番,殷大人可立即派人在這宮門外搭建起一座祭壇,待貧道回來之後,就可開壇施法,驅除惡鬼,不過大人一定要記住,祭壇一定要高過這永安宮,不然恐無法降服這惡鬼”
對於天鬆的要求,殷仲文當然要奉行不誤了,不過那麼高的祭壇,而且現在也已經是下午,要想在短時間內搭建完成,怕也有些難度。
似乎知道這有些讓殷仲文爲難,天鬆伸出手,掐指煞有其事地算了算,突然臉色一整,道:“今夜有貧道在,惡鬼不敢出來,不過明晚爲大凶之夜,祭壇一定要在明日午時前搭建好,不然惡鬼成煞,貧道怕也無能爲力了”
天鬆的話已經說到這,殷仲文如果還在這裡同卞範之賭氣,恐怕桓玄也不會護着他了。
當下殷仲文恨恨地瞪了卞範之一眼,然後轉身去安排搭建祭壇的事了。
卞範之看了天鬆一眼,不知爲什麼,他突然有種感覺,似乎這個道士在有意幫他。
這四周還有殷仲文的人在,卞範之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對天鬆有所表示。揮手示意手下將永安宮的門打開。
此時雖然剛剛一月,不過冬天的腳步似乎已經離建康越來越遠,天氣已經逐漸暖和起來,而那場幾乎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也早在桓玄登上帝位當天就停了下來。
融化的積雪把地面弄得泥濘不堪,別的地方有人打掃還好說,可永安宮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倒也不是說這的宮女和太監們懶惰,而是路強爲了營造那種陰森的氣氛,刻意沒有讓他們打掃。
此時隨着宮門大開,放眼向裡面望去,好一片淒涼的景象。
孤樹上落下的枝葉隨着冰雪的融化裸露在空氣中,落下時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四處散落着,好像很久都沒有人經過似的。
除了正中間的殿堂的門窗還算齊備外,其他房舍的門窗幾乎都已經破敗不堪,此刻正隨風“呱嗒、呱嗒”地響着,更增幾分詭異的氣氛。
十天前地面還有積雪,也看不出什麼,所以卞範之也沒覺出什麼不對,現在見到這副景象,不由倒吸了口冷氣。
記得廢帝進來的時候,是有幾個宮女太監跟着的,怎麼現在一個都看不見?莫非...
卞範之不敢再想下去,本來就膽子不是很大的他,卻也不敢再向裡面走了,而他後面的侍衛們更是不敢前進半步。這些平時殺人不眨眼的武士們,怕起鬼來,並不比女人強多少。
幸好這還有個廢帝的兄弟,廢帝要是真變成厲鬼,就先拿他兄弟開葷吧!老子跟在後面,也好隨時逃走。
卞範之想到這,招手叫過司馬德文,道:“陛下開恩,准許你們兄弟相見,快進去看看你兄長吧!”
關於皇兄變成厲鬼的傳言,司馬德文也已經有所耳聞,這對於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來說,難免也有些將信將疑,不過他想,兄長即便是變成厲鬼,應該也不會對他這個親兄弟怎麼樣吧?
“不知是那位大人光臨永安宮?老奴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就在卞範之扭頭與司馬德文說話之際,老太監趙休突然不知從那冒了出來,再配合他那特有的陰測測的語音,差點沒把卞範之嚇趴下。
“哎呦我的媽呀...什麼玩意...”
幸好有手下人及時扶住,不然卞範之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可。
隨着卞範之的驚叫,來不及細看的侍衛們也呼啦潮退了下去,許多人甚至把手中的刀劍都丟下了,這也把司馬德文和天鬆老道突顯出來。
其實很多人都認識趙休,而且平時也沒覺得這個老太監有什麼可怕,只不過在今天這種氛圍下,衆人又被那個謠言弄得極度緊張,再有卞範之突如其來的那麼一喊,頓時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
老太監趙休還是那副樣子,渾濁的眼睛彷彿什麼都看不見,又好像什麼都能洞徹清楚。
對着司馬德文躬身道:“原來是琅琊王到了,我家主人一直都很好,琅琊王可是要進去探望?”
司馬德文原來的爵位就是琅琊王,不過現在已經被桓玄貶成石陽縣公了。
裡面的情形實在有些詭異,不過這也沒有阻擋司馬德文對兄長的關切。點頭道:“那是一定的,還煩勞公公在前領路”
趙休好像沒有看到其他人,側身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然後顫巍巍地向前走去。
司馬德文猶豫了一下,隨即快步跟在趙休身後向裡面走去。在他身後則是驅鬼大師、老道天鬆,至於別人,卻沒有一個敢踏進門去。
聽到後面有兩個人跟進來,趙休的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卻也沒說什麼,仍舊慢悠悠地向前走着。
而就在此時,更詭異的場面出現了,只見原本已經被打開的宮門,突然無風自動,彷彿有兩隻無形的大手“轟”地一聲將門關上了。
這一來,宮裡宮外頓時變成了兩個世界。卞範之及其手下們再次驚叫一聲向後退去。
恐懼已經讓卞範之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沒有人在司馬德文身邊跟着,怎麼能知道廢帝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不過現在就是借他兩個膽子,恐怕他也不敢打開宮門走進去。
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司馬德文也嚇得不輕,就在他腿一軟,將要坐在地上的時候,天鬆突然出手扶住了他。
天鬆冷冷一笑道:“雕蟲小技,就這點本事也敢裝神弄鬼嗎?”
趙休此時也停下腳步,慢慢轉過身來,原本渾濁的眼睛彷彿突然化做一支利箭,直刺天鬆。
天鬆顯然也不是等閒之輩,毫不示弱地回望着趙休,不過兩人卻都沒有動手,也沒有開口說話。
此時要說最遭罪的當然要數司馬德文了,夾在兩人中間,這二人雖沒有任何動作,但他們之間卻彷彿有刀光劍影一般,壓得他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司馬德文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正殿的門突然打開了,隨即就見一個小太監快步而出,來到幾個人身邊。
“琅琊王請隨奴才來”
說着不由分說,伸手攙住司馬德文向殿內走去。
殿門隨着司馬德文的進入而關閉,院內只剩趙休和天鬆象兩根木樁似的挺立在那裡,也不知道他們要站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