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雀臺一時間鴉雀無聲,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砸出聲響。
秦錚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話多麼有殺傷力,緩步走到謝芳華近前,看着她輕輕一笑,聲音輕快如風,“你因我而久病,我娶了你,用一輩子償還這筆債,你覺得如何?”
謝芳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淡淡道,“不如何!”
秦錚揚眉看着她。
“我久病之身,久積怪症,也許剛嫁給你就死了。屆時你還可以娶別人,錚二公子,你的債還得未免太輕了。”謝芳華譏諷地給出解釋。
秦錚聞言笑了一聲,清聲道,“你若是嫁給我,我會全力治好你的病,合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之力,就不信找不到能治你病症的那個醫者。若是你怕嫁給我不能享福就死了,覺得吃虧的話。那麼你放心,我可以當着皇天后土和皇叔、我父王、以及老侯爺和在座大人的面起誓。我秦錚這一生只娶你一人,妻死夫隨,陽世還不了的債,我追隨你去陰間還。”
“秦錚!”英親王聞言駭然,大喊了一聲。
皇帝面色一沉,繼而勃然大怒,看着秦錚訓斥道,“混賬,你是英親王府的嫡子,將來要承襲爵位,豈能這般隨意地胡言亂語?”
“你答應不答應?”秦錚不理會英親王和皇帝,目光緊緊地盯着謝芳華。
謝芳華心裡咯噔一聲,心跳頓停片刻,霎時血液捲起一陣波濤,對於這個以夫爲天世界的男人來說,這樣的話出口未免太重了。更甚至是從秦錚這個英親王府將來要承襲爵位的嫡出公子口中說出,更是深重。她看着他清俊的臉,那雙眸子顏色幽深認真,灼熱燙人,她有片刻凝定,須臾,避開他的眼睛,收回視線,眼神染上淡漠,緩慢且冷淡地道,“錚二公子的玩笑開得未免太大了,我們忠勇侯府要不起這樣的還債法子。誰人都知道,我這樣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沒有人願意娶的。若是讓你因還債之由娶了我,傳揚出去,便是我們忠勇侯府不要臉面訛詐了錚二公子的終生。別說忠勇侯府做不出來這樣的事兒,就是我謝芳華也不屑這樣的婚姻。”
秦錚目光一沉,曈眸緊緊地縮了縮。
謝芳華不再理會他,轉向忠勇侯,雲淡風輕地道,“爺爺,孫女從來沒想要任何人還債,您今日又何必因我而得罪了英親王府和永康侯府?我們忠勇侯府雖然信奉神武大帝,但一直以來也是秉承詩禮傳書的簪纓之家。您愛護孫女,但是也不該丟了我們忠勇侯府的顏面和尊嚴。我的身體已經是這樣,九年前您壽宴的血光之災應驗到了我身上,無論是錚二公子的錯,還是燕小侯爺的錯,已經過去九年,就作罷吧!”
忠勇侯看着謝芳華,一時間沒答話。
謝芳華轉向皇帝和英親王、永康侯,淡淡一笑,“因我之身,受之我苦,時也運也命也。也許這就是我一生該應的劫數。皇上、英親王爺、永康侯爺不必心中有負擔,錚二公子和燕小侯爺的錯我也不會追究,錚二公子剛剛說的話,只當做是笑話聽聽也就罷了。謝芳華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訛詐任何人。只是以後,請管住他們,別讓他們再去我們忠勇侯府,也別出現在我面前就是了。”
“不可能!”秦錚斷然開口,語氣冷冽。
謝芳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對上首的皇帝一禮,“皇上,請容芳華告退!”
皇帝眉頭緊緊地皺起,見協防請辭,沒做表示。
“爺爺!”謝芳華看向忠勇侯,輕輕喊了一聲。
忠勇侯咬了咬牙,似乎有些不甘心,隨即看到謝芳華一副作罷的表情,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對上首的皇帝一禮,沉重地道,“皇上,我老頭子乍然聽聞九年前之事一時受不住,失禮了。既然我家的華丫頭都說不追究九年前的對錯了,那我老頭子也就只好作罷了。我家華丫頭就算嫁不出去,沒人娶,也不爲難皇上、英親王府,永康侯府,更不會爲難錚二公子和燕小侯爺!九年都過來了,我們家自認倒黴。我家華丫頭說得對,以後錚二公子、燕小侯爺不要再踏入我忠勇侯府的門檻了,也別再出現在我家華丫頭面前了。”
皇帝麪皮動了動,忽然覺得有些下不來臺,看着忠勇侯,一時間不知如何接口。
英親王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人家如此不追究了,是好事兒,可是未免虧欠了忠勇侯府。忠勇侯府是那麼好虧欠的嗎?他一時也不知該作何處理。
永康侯看着跪在地上從秦錚出現便開始呆怔的燕亭,覺得這件事若真能這麼算了就好了。可是可能嗎?忠勇侯府退得一乾二淨,大度至此,他們若是真讓人家這麼退了,傳揚出去,那纔是打了他們自己的臉面。
“爺爺和妹妹說得不錯!此事就這樣算了吧!”謝墨含此時站起身,對上首的皇帝道,“皇上,墨含請求現在就送妹妹回府,她身嬌體弱,受不得這種場面。今日的宮宴就不參加了。”
皇帝聞言沉默半響,擺擺手,端嚴地道,“既然芳華丫頭今日進宮了,不參加宮宴豈不可惜?這樣吧!你送她去皇后那裡休息。”
謝墨含見皇帝不答應,心念電轉,立即道,“宮裡不適合妹妹身體,還請皇上……”
“皇后宮裡溫暖宜人,不次於忠勇侯府的閨閣,再說皇后也想見見芳華丫頭,不要多說了。去吧!”皇帝打斷謝墨含的推辭,揮揮手,對身後吩咐,“吳權,你帶謝世子送芳華小姐前去皇后處,着皇后仔細照看。”
“是!”吳權走上前,對謝墨含和謝芳華一禮,“謝世子,謝小姐,請隨老奴來。”
謝墨含本來有心就此帶謝芳華離開皇宮,見皇上沒有放人的打算,只能作罷。點點頭,“勞煩公公了!”
侍畫、侍墨立即上前扶住謝芳華,跟隨吳權準備離開。
“不行,話還沒說清楚呢!怎麼能一走了之?待說清楚了,不用子歸兄送,我送去你皇后娘娘那裡休息。”秦錚攔在謝芳華面前,霸道地阻止。
謝芳華背對着皇帝等人,冷眼看着他。他要怎麼說清楚?
秦錚仿若不見她的冷眼,笑了笑,“我秦錚開口說出的話,別說在南秦京城裡,就算在這普天之下,也沒有不作數的時候。聽着,謝芳華,我說娶你,不是開玩笑!”
謝芳華抿起脣,冷冷地不答話。
“秦錚兄,今日是春年,我妹妹雖然是病弱之身,但也在乎清譽。她不需要你如何,不需要燕亭兄如何,九年前的事情已經作罷了,你該知足,不應該再爲難。”謝墨含蹙眉,眼神凌厲地看着秦錚,口氣極重,“你我兄弟一場,我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
“誰稀罕要妹妹!我要的是媳婦兒!”秦錚揮手,一副渾不計的模樣,“男子漢大丈夫,言而有信,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般算了,叫我秦錚以後如何還有臉面見人?拋去欠債要還的道理,就論人,我還就下定決心娶她了。”
謝墨含一時無言。
“胡鬧!哪裡有強娶人家女兒的道理!”英親王氣怒地沉喝一聲,覺得秦錚瘋了。
“秦錚,給朕退下!你這樣子,像什麼話!”皇帝再度開口,臉色有些陰沉。
“父王、皇叔,強娶人家女兒又怎麼了?若是德慈太后活着,我要什麼,她老人家不答應?”秦錚抖了抖袖子,慢悠悠地道,“德慈太后仙逝了,從今以後便沒人疼我了。感同身受,我突然也想找個人疼,就算她疼不了我,那麼我疼她,總是可以的。謝芳華這副病秧子的樣子,我見到她,就想疼她。怎麼才能讓她被我疼?自然是娶回去。”
英親王一時失聲。
皇帝怒斥,“怎麼能相提並論?若是德慈太后活着,娶妻這等大事兒,也不能任你胡鬧。況且,你怎麼就沒人疼?你敢說這些年來朕不是一直寵慣着你?你想找個人疼?你府裡那個婢女呢?你不是疼得緊嗎?”
“皇叔也說了那是個婢女,我再怎麼疼,她也是婢女,變不成媳婦兒啊!難道您下旨將她賜給我做媳婦兒?”秦錚反駁。
皇帝一噎,怒道,“忠勇侯府的小姐豈能是你說娶就娶的?”
“的確,忠勇侯府的小姐不是我能說娶就娶的,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可我如今不是當着皇叔、父王、忠勇侯、謝世子,以及幾位大人的面在求娶嗎?能做主的人今日都在這裡。”秦錚懶懶一笑,對着謝芳華面無表情的臉目光盈盈,“只要你們答應,我也就能娶了。”
“婚姻之事乃是大事兒!不仔細斟酌,如何能胡作非爲?”皇帝訓斥,“來人,將秦錚給朕趕出去!”
一聲令下,兩旁出現數名宮廷禁衛軍。
秦錚一擺手,阻攔住上前的禁衛軍,面無懼意,笑着對上座的皇帝道,“皇叔急着趕我做什麼?總該要我將該說的話說完。今日可是過年,德慈太后也會回宮過年的。她老人家若是看到你欺負我,一準不高興。”
“你……”皇帝臉色發青。
“皇叔別惱,侄兒是在娶媳婦,又不是做壞事兒。”秦錚笑着轉過身,對謝芳華道,“謝芳華,我秦錚決定的事兒,不會輕易變了。你的病從今以後我負責了,你的人我也負責了。我說了只娶你一個,你死了我隨着。你還有何不滿意?”
謝芳華蒼白的臉色漸漸難看,她雖然知道秦錚蠻橫霸道,敢在南秦京城橫着走,能踩着左相馬車過,能在皇帝面前插科打諢,胡鬧無理,但是也沒想到他能在皇帝面前橫行到這個地步。他這是逼婚!
“秦錚兄,你的身份尊貴,又是英親王府的嫡子,我的妹妹病已至此,耽誤不起你一輩子,還是收回你的話吧!別因爲你的話,使得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敵對。”謝墨含見氣氛僵持,怕對謝芳華不利,開口勸說。
“英親王府的子嗣不止我一個,父王也不止我一個兒子,他自小栽培秦浩,我若是不承襲王位,不正是如了父王的意?更甚至皇叔不是也欣賞我大哥的才華嗎?正好,我放棄爵位,由他繼承,這樣,我娶你妹妹,也不相干英親王府傳承了。”秦錚滿不在乎地道。
“胡說!”英親王聞言氣得大喝。
“一派胡言!”皇帝也沉聲怒喝。
“秦錚兄,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你這般自己當着人家姑娘的面求娶的?你這簡直是……”謝墨含無奈地看着他,“傳揚出去,我妹妹以後如何見人?”
“她成了我媳婦兒的話,只能是一段佳話,怎麼不能見人了?”秦錚不以爲意,“當面求娶,才顯誠意。子歸兄,我秦錚做事,向來不忌諱那些俗禮。你是知道的。”
“你不在意,我妹妹她在意!”謝墨含氣惱道。
“她在意?我怎麼看不出來她在意?你看看她,臉色還是這副麻木的表情。”秦錚道。
謝墨含一噎,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顏色的確有些麻木,他有些頭疼,“我妹妹病弱之軀,別說活命,就算嫁給你,也是子嗣難得。就算我家應了你,將妹妹嫁給你,但是皇室宗室子息可是重要。”
“那又如何?皇室宗室裡又不是我一個人,子息多了去了。不差我一個的種。”秦錚揚了揚眉。
皇帝大怒,英親王氣得顫抖起來。
謝墨含見勢不好,不等那二人開口,立即道,“皇上在這裡,英親王也在這裡。你這等話還是不要胡說。你擔得起這個罪,我妹妹可擔不起。”
秦錚笑了一聲,看向皇帝,款款道,“皇叔向來體恤忠勇侯府,我雖然是您的侄子,是英親王府宗室的子息,但是謝芳華的父母因皇叔派遣的差事兒出了事故早亡,她又因我打傷燕亭見血光之災纏綿病榻多年,皇叔應該也一樣憐惜她。所以,皇叔若是細想之下,應該也不會阻攔我娶她纔是。畢竟南秦有半壁江山是忠勇侯府世代守護打下的,豈能因忠勇侯府有個弱女子,久積久病恐難有孕而置其姻緣於不顧?皇叔仁愛子民,這樣的事情是不是做不出來?更不應該阻止?”
皇帝氣怒的面色攸地一變,身子僵了僵。
“而父王您,數日前曾經答應我,白紙黑字,立了約定,我的婚事兒由我自己做主,妻子由我自己選擇。父王,你不會短短几日就將立約答應我的事兒給忘了吧?”秦錚看向英親王,“更何況,當年你不是也爲子歸兄和謝芳華父母亡故而肝膽劇痛嗎?”
英親王看着秦錚,嘴角哆嗦片刻,無言以對。
“忠勇侯,你覺得,我秦錚真不能娶您的孫女嗎?”秦錚看向忠勇侯。
忠勇侯看着秦錚,又看向謝芳華,一時間難有態度。
“子歸兄,你們相交多年,你是覺得我說話會不算數?娶了她不好好對待她的人嗎?”秦錚看向謝墨含。
謝墨含移開視線,秦錚自然不是!但是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娶她妹妹,將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拴在一起,皇上和英親王會准許嗎?皇上對忠勇侯府已經十分忌憚了。若是加上這出婚姻,實在難以想象……
“謝芳華!你不要我還債,那我就不還債。我不還債,也娶你。我當面求娶,亙古至今,無一人如我這般不講規矩,但是那又如何?你很在意?若是你在意,只要你答應,明日我便請媒婆上忠勇侯府的門提親,要多規矩有多規矩,如何?”秦錚看着謝芳華。
謝芳華脣瓣緊緊地抿起,不答話。
秦錚盯着謝芳華,眼睛一瞬不瞬,似乎要將她麪皮剝開,看出花來。
氣氛再度僵住,靈雀臺四周的廊角似乎都聽不到半絲風聲。
永康侯、左右相、監察御史、翰林大學士以及皇帝身後侍候的宮人都心中驚駭,任誰也想不到錚二公子橫行無忌數年,對任何女子不假辭色,見了謝芳華,今日竟逼迫糾纏至此,非要娶她。誰都猜不透哪裡出了問題,這些年是半絲風絲也沒聽到秦錚和謝芳華有過關聯。
就與月前他突然收了貼身婢女一樣讓人驚異。
這南秦京城多少閨中女兒傾慕秦錚,但是獨獨謝芳華不計算在內。
可是,今日偏偏在她身上發生了這種不可能的事兒。
一時間,靈雀臺氣息壓抑至極。
忽然,謝芳華捂住心口,猛地咳嗽了起來。
“妹妹!”謝墨含面色一變。
“小姐!”侍畫和侍墨齊齊一驚,扶穩謝芳華。
秦錚上前一步,手伸出,又猛地撤了回去,只是看着她。
謝芳華咳嗽得彎下了身子,身體似乎承受不住心口傳來的壓力,劇烈地顫抖了起來,蒼白的臉色即便是劇烈的咳嗽也不見半點兒紅暈,一聲一聲的咳嗽揪心扯肺。
“華丫頭!”忠勇侯湊上近前,焦急地大喊。
“藥……侍畫……藥……”謝芳華雙手捂着心口,喘息間,吐出極低的聲音,似乎下一瞬她就就因上不來氣而氣絕。
侍畫聞言立即伸手探入謝芳華懷裡,摸出一顆藥,遞到她脣瓣,白着臉顫抖地道,“小姐,藥,藥在這裡……”
謝芳華張口吞下了侍畫遞來的藥丸。
藥丸入口,她依然咳嗽不止,但又拼命地壓制着,不讓藥丸吐出來,一番掙扎之下,讓在場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病魔折磨下撕心扯肺的感覺,早先的壓抑褪去,心頭不由得都跟着她揪心起來。
秦錚看着她,清俊的臉上漸漸染上別的顏色,曈眸深邃。
靈雀臺一時間沒有別的聲音,只有謝芳華撕扯心肺的咳嗽聲和壓抑的粗噶呼吸聲。
“快請太醫!”皇帝終於開口。
吳權立即向外跑去。
“不……不用請太醫……”謝芳華捂着心口,大口地喘息片刻,才漸漸穩住,見皇帝和衆人看來,她白着臉虛弱地道,“我的病我清楚……太醫來了……也一樣如孫太醫一般……看不出什麼來,我……我去休息片刻就好……”
“既然如此,吳權,快帶她去皇后那裡休息!”皇帝緩和了口氣,連忙吩咐。謝芳華髮病給了他一個臺階下。
吳權連忙跑了回來,試探地問,“芳華小姐,您能走嗎?需要轎子嗎?”
謝芳華靠在侍畫身上,虛軟地道,“若是有,那是最好,勞煩公公弄一臺來。”
吳權點點頭,向外走去。
“朕的玉輦就在外面,不用去找了。讓她坐朕的玉輦去皇后那裡吧!”皇帝忽然道。
吳權驚駭,頓時睜大眼睛。
忠勇侯面色一變,玉輦豈能是女子輕易坐的?皇后都不曾坐過皇上的玉輦。
謝墨含臉色也刷地變了。
永康侯、左右相等人,就連英親王也驚了。
“不行!她本來就跟個病秧子似的,怎麼能鎮得住玉輦上的龍氣?皇叔,您糊塗了。”秦錚斷然拒絕,趁侍畫、侍墨不注意,一把扯過謝芳華打橫抱在懷裡,霸道地道,“反正我要娶她,不用找轎子了,我送她過去!”
謝芳華一驚,她本來能躲開秦錚對她扯過來的手,但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能躲嗎?她有力氣躲嗎?自然是不能躲,自然是沒力氣躲,所以,只能被他抱了起來,一陣眩暈被他抱在了懷裡,一時間對上他霸道清俊的臉又驚又惱。
他可真是個混賬!
這樣當衆與她授受不清,就算皇上和英親王不同意他娶她,但是又能如何?
女子名聲最是珍貴!
這個世界上貞節牌坊滿地的掛,她忠勇侯府小姐養在深閨,更是不曾與男子有過半絲身體碰觸,他這樣突然抱了她,她的清白就沒了。
從此以後,她謝芳華就要與秦錚的名字拴在一起被議論!
別說她病得嫁不出去,就算有人想求娶?還有誰再敢求娶?
皇帝還能如何撕開忠勇侯府的臉面,不應允親事兒?還能如何再給秦錚許婚?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
秦錚自從被李沐清威脅那日開始,至今幾日,他怕是就想出了這麼個對策,先下手爲強!皇帝不是要在宮宴對他有指婚的意思嗎?那麼他就不等到宮宴開始就先下手打皇帝一個措手不及。就先一步來求娶她,將這件事兒當着朝中重臣和忠勇侯的面鬧開。那麼,皇帝今日想拿個別的女人來賜婚,顧忌忠勇侯的臉面和忠勇侯府的勢力也是不成了。
至於李沐清,只要皇帝不給秦錚指婚,他也不必維護妹妹而出來求娶她了。
早先她怕燕亭捅出不該說的話,污她名聲。才故意拿出九年前的事情來阻擋燕亭,胡謅了血光之災。爺爺配合,鎮住了燕亭,可是不想轉眼就被秦錚這個混蛋給利用上了。
或者,換句話說,就算沒有血光之災的說法,他既然有打算,今日定也會鬧這麼一出。
而且只說求娶還不夠,竟然打着乾脆就當着所有人的面毀了她清白的主意。這樣一來,皇帝顧忌顏面,忠勇侯府顧忌顏面,英親王府顧忌顏面,就算不同意這門婚事兒也要同意。
到底被他算計成了!
謝芳華在秦錚懷裡暗暗地磨牙,幾乎將口中的全部牙齒都要咬碎。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大膽和放肆程度!竟然真是傳說中的天不怕地不怕了!皇帝面前也敢橫行。
“秦錚!你做什麼?”皇帝終於坐不住了,騰地站了起來。
英親王駭然地看着秦錚抱着謝芳華,一張臉猶如死灰一般地頹敗。
秦錚緊緊地將謝芳華抱在懷裡,一副不覺得他做了什麼天大的駭事兒一般,無辜地看着皇帝道,“皇叔,我說要娶她,說了多少遍了,您不信,如今您總算該相信我想娶她的心了。她的清白如今在我手裡攥着,難道您讓我現在將她扔出去?”
皇帝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鐵青的臉看着秦錚,半響道,“你太放肆了!禮義廉恥你不知,詩書禮儀你不懂,強搶人家姑娘,橫行無忌,你無法無天了!是不是讓朕砍了你的頭,你才安生?”
“皇上!”英親王驚呼一聲。
秦錚面無懼色,俊顏含笑,“皇叔,您別嚇唬我,德慈皇奶奶的魂兒今日可是來了宮裡,您沒嚇唬到我,沒準反而嚇到了她。她在天上不孤獨,可沒打算拉我上去給她作伴。”
皇帝聞言更是氣得發顫,伸手指着秦錚,似乎想處置了他,但是又看到英親王哀求的臉,想着秦錚背後的英親府,又想到英親王妃護犢子,更想到英親王妃的孃家清河崔氏,以及德慈太后的孃家王氏,德慈太后臨終前,囑咐王家人關照秦錚,他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的桌子,對秦錚怒道,“你滾……給朕滾出去!”
“是,侄兒告退!”秦錚抱着謝芳華轉身就走。
謝墨含也給驚了個夠嗆,見秦錚抱着謝芳華離開,立即擡步追上。
“子歸兄,老侯爺歲數大了,你還是留在這裡守着他吧!別讓皇叔的怒意傷了老侯爺的身子骨,至於你妹妹,有我在你不用擔心。”秦錚回頭看了謝墨含一眼,傳遞了某種信息。
謝墨含猛地停住了腳步。
秦錚腳步不停,抱着謝芳華大踏步出了靈雀臺。
再無人攔阻!
吳權呆呆怔怔地看着秦錚抱着謝芳華離開,這是他在皇宮裡待了幾十年開天闢地頭一回見着這樣的場面。男女沒有婚約,就如此冠冕堂皇地這般親密。尤其皇上還無可奈何。
他不由感嘆,不知道是皇上老了,還是他老了,或者是這靈雀臺裡面的人都老了。
“混賬!這個混賬!”皇帝見秦錚離開的快,轉眼就沒了影,怒意翻滾,無處發泄,更是接連踹翻了幾張桌椅。
永康侯、左右相等人不敢躲避,多少被砸到了些腳面。
早先有秦錚囑咐,謝墨含在桌椅要碰到忠勇侯的時候輕巧地拉着他避開了。
燕亭依然如木頭一般地跪着,整個人似乎僵化了,桌椅砸到他身上,他不知避開。就那樣跪着,似乎靈魂都遺失了。
永康侯想上前拉開兒子,又想着他喜歡謝芳華,如今這模樣一定是失了魂魄,又氣又怒,到底沒去管他。心底有些慶幸,幸好這個事兒被秦錚給攤了去,但是好是壞,就難說了。
靈雀臺一陣桌椅果盤茶具脆響之後,皇帝終於住了手。
“皇上,您仔細龍體!”吳權輕聲勸說。
皇帝怒意不減,看着英親王,“王兄,這就是你的好兒子!他將朕都不放在眼裡了。”
“都是臣給慣壞了!”英親王只能請罪。
“你真的立過約定,答應過他婚事自主?”皇帝剋制着怒意問。
英親王垂下頭,沉默半響,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呀!叫我說你什麼好!”皇帝想發難,但是基於面前的人是英親王,他清楚他今日心中比他還要氣怒,也只能作罷,揮揮手,“算了,也不怪你!德慈太后生前太嬌慣他了,皇室宗室裡面所有的子息,包括四皇子秦鈺計算在內,德慈太后對他最是寵愛,恨不得捧在手心裡。纔是真給慣壞了,才導致他這副性子,如今朕也治不住他!”
英親王沉默,他這個兒子秦錚,自小就不服他管教,橫行霸道狂妄無忌是天性。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平息怒意,看向忠勇侯,“老侯爺,此事你怎麼看?”
忠勇侯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英親王一眼,忽然惱着老臉感慨道,“華丫頭是奉了皇上旨意來參加宮宴,誰承想竟是被錚二公子這般要強娶?如今清白是在他手裡。老臣老了,皇上做主吧!”
皇帝眼眸暗了暗,沉聲道,“一邊是忠勇侯府,一邊是英親王府。對朕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秦錚這個小混蛋,這是故意想要朕作難。”
忠勇侯默不作聲。
“按理說,依照忠勇侯府的門第,除了皇室,也就是宗室勳貴府邸的子嗣能配得上忠勇侯府小姐的身份了,本來她及笄已過,到了該許婚的年齡,朕感念已故的謝英兄,今日宣她進宮來見,也是想給她指門婚事兒。但是不可能是英親王府的門第,你也該清楚。拋去別的不說,秦錚是英親王府唯一嫡子,爵位是要他繼承的。但是如今他跳了出來,攪了這個局,芳華丫頭的清白在他手上了。朕又不能殺了他,實在對不起忠勇侯府啊。”皇帝也感慨道。
忠勇侯嘆了口氣,“皇上,老臣和忠勇侯府忠心數代,到這一代,嫡系子息也就含兒一個小子和華丫頭一個丫頭了。她的病本來就幾乎要了老臣的命,若是因爲今日的事情,再有個好歹,老臣沒照顧好她,無顏面去酒泉見她父母啊。”
皇帝點點頭,“老侯爺和忠勇侯府的忠心朕自然知道,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辦法了。芳華丫頭自然不能再嫁給別人了,只能落在秦錚這小子手裡了。朕看他們的婚事兒也就只能如此了。你說呢?”
忠勇侯閉了閉老臉,“皇上做主吧!”
“王兄,你覺得呢?”皇帝看向英親王。
英親王面容已經恢復幾分,點點頭,頹廢地道,“皇上做主吧!”
“茲於芳華丫頭病弱的身體,又茲於秦錚這個小混蛋尚且年少,只知道耍渾,還不知穩重成熟。這樣吧!婚事兒先由朕做主給定下,忠勇侯府和英親王府合力尋找神醫給芳華丫頭治病,以三年爲限。三年若是病好了,皆大歡喜,三年後若是芳華丫頭病還不好,那麼秦錚這小子活該,一人做事一人當,也讓他必須娶了芳華丫頭。總歸,英親王府和忠勇侯府這門親事兒就此定了。”皇帝緩緩地道,“王兄,老侯爺,你二人覺得朕這樣決定可好?”
英親王看向忠勇侯。
忠勇侯也看向英親王。
半響後,二人齊齊頷首,“皇上這樣決定甚好,就以三年爲限。”
“你們覺得呢?”皇帝看向永康侯、左右相等人。
幾人對視一眼,齊齊點頭,“臣等也覺得這樣處理恰當。”
“好!那就這樣吧!”皇帝揮揮袖子,對吳權吩咐,“着擬旨官來,朕現在就下賜婚旨意。”
“是!”吳權連忙下去宣擬旨官。
謝墨含垂下頭,心中暗暗揣測,皇帝明明早先還被秦錚的所作所爲氣得雷霆震怒,恨不得殺了他,但轉眼間便決定下賜婚旨意,雖然是被逼迫,但是雷厲風行可見一斑。身爲帝王,自然不能讓秦錚當着他的面強迫逼娶謝芳華的事情傳揚出去,有礙帝王顏面,轉眼間就撰取了主動。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以發生很多事情,誰知道屆時是何情形。果然帝心難測。看來今日之後忠勇侯府更要多加小心了,包括甘願捲進忠勇侯府的秦錚自己。他這次不給皇帝顏面,橫行無忌,是爲觸及了帝王不能容忍的底線,以後怕是也有麻煩了。
不多時,吳權帶着擬旨官來到。
“現在你就來擬旨!”皇帝看着擬旨官吩咐。
擬旨官連連叩首,擺好聖旨。
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威嚴,“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謝氏忠勇侯府有女謝芳華,自小失去雙親,久積病體,朕甚是憐惜,念忠勇侯府世代忠心,朕不忍她終身無靠。今特此賜婚於英親王府二公子秦錚。三年後完婚!欽此!”
擬旨官落筆極快,筆走龍蛇,皇帝唸完聖旨,他兩道聖旨已經寫完,呈給皇帝過目。
皇帝看了一眼,拿出玉璽,蓋在了聖旨上。
聖旨一式兩份,英親王府一份,忠勇侯府一份。
皇帝看着英親王和忠勇侯,笑道,“王兄,老侯爺,接旨吧!”
“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二人齊齊跪在地上,雙手接過聖旨。
“免禮!”皇帝看着二人,哈哈大笑,“自此就是親家了,都是一家人。今日是過年,正是好日子,我們待會兒宴席的時候,多喝幾杯。”
英親王和忠勇侯齊齊站起身,互相道了聲親家,均露出笑意。
早先籠罩在靈雀臺上的陰雲一掃而空,霎時鋪天蓋地的日頭照進來,分外晴朗。
皇帝心情好了,衆位大臣雖然心裡對今日的事兒都有幾分打鼓,但此時也不能再拆臺了。於是,一時間,宮中侍候的宮女太監們連忙收拾了地上的狼藉亂象,重新擺上桌椅茶點,君臣同坐,喜氣連連。
半響之後,皇帝看向左右,忽然咦了一聲,詢問,“永康侯府那個小子呢?”
永康侯臉上的笑意一僵。
吳權看了永康侯一眼,連忙上前答話,“回皇上,就在您下聖旨的時候,燕小侯爺離開了這裡,出去了。”
皇帝點頭,又將在場的人看了一圈,訝異地詢問,“謝世子呢?他怎麼也不在這了?”
忠勇侯不說話。
吳權又趕緊接過話稟告道,“回皇上,謝世子追着燕小侯爺出去了!”
皇帝聞言若有所思。
永康侯的心頓時提了起來,他永康侯府那點兒事兒,自己心中清楚,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大半個京城的人怕是都知道了,只不過不明面上拿出來說,都在暗處說罷了。皇上又怎麼能不清楚?
忠勇侯瞅着永康侯,鬍子一翹一翹,顯然對他極其不屑。
“謝世子身子骨不好,是有先天之症。雖然比芳華那個小丫頭強些,但也是有限。支撐偌大個忠勇侯府,朕看着他都有些力不從心。短時間內,是沒辦法入朝應卯的。”皇帝看了二人一眼,見忠勇侯聽到這句話沒什麼意見,他對永康侯詢問,“關於燕亭,朕看他一天活蹦亂跳的,你對他何時入朝應職打卯可有什麼想法?”
永康侯頓時驚喜,燕亭雖然還不夠年歲,但聽皇上的意思,是可以提早讓他破例入朝了。能讓皇上破例起用的人,少之又少。這是對他的重視了。連忙道,“臣沒什麼想法,一切憑皇上做主。”
皇帝點點頭,“既然你沒什麼想法,等過年,朕看着安排了。”
“老臣多謝皇上!”永康侯連忙道謝。
皇帝擺擺手。
永康侯起身,想着今日永康侯府算是從這泥潭裡脫出身了,他兒子燕亭如今知道娶不到謝芳華了,總應該死心娶范陽盧氏的女兒了吧!歡喜的同時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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