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苑內,謝芳華也已經得到了早朝傳出來的消息。
忠勇侯府一門兩個侯爺,哥哥暫封太子輔臣,她以公主之禮從皇宮待嫁,這都是天大的榮耀。似乎在今天一個早晨,忠勇侯府一下子又邁了一個天階,邁上了別人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高位。
可是這潑天富貴突然襲來,就真的好嗎?
她似乎感覺到了忠勇侯府門前的牌匾有堪堪傾落之勢。
謝雲瀾、謝林溪、言宸三人得到消息全部進了海棠苑的畫堂,都看着她,一時間三人也都被今天早朝這一系列如天雷般的聖旨震得措手不及。
誰也沒想到太子是等在這裡!
先給忠勇侯府許以門楣高位榮耀,然後讓她根本就不能拒絕進宮待嫁。
說白了,目的還是她,還是這一樁婚事兒。
“聖旨下達,就要立即準備進宮,最晚也就只能拖到今晚,拖不過明天早上。”謝林溪擔憂地開口,“有沒有什麼辦法,讓皇上收回聖旨?”
“收回聖旨那就是讓皇宮亂,不能住人,芳華自然就沒法進宮待嫁了。”謝雲瀾話落,反問,“可是,皇宮能輕易亂嗎?如何讓皇宮亂?皇上和太子既然早有籌謀,那麼,皇宮現在就如牢籠,輕易動不得,亂不了。”
謝林溪有些焦急,“那怎麼辦?難道芳華妹妹真要進宮待嫁?這進去容易,出來呢?”
出來怕是就難了!
這誰都能猜得到!
“要不然,換人易容替你進宮吧!”言宸思索片刻,試探地建議。
“這樣行嗎?”謝林溪懷疑地問,“若是被發現,怎麼辦?”
“芳華的易容術有精妙之處,若是她親手易容,不會被發現。”言宸看着謝芳華,等她決定,“你若是同意,現在就要趕緊找一個人來易容成你。”
“不行!”謝芳華搖頭。
“爲何不行?”謝雲瀾看着她,“我也覺得你還是不入宮的好,不知道太子謀了什麼在等着你,你此番進宮待嫁,豈不是危險?”
“他能謀什麼?無非是讓我不能大婚而已,總不能殺了我。”謝芳華冷笑一聲,“換人易容成爲我進宮,在外人的眼裡,那也是我進了宮。那個代替我之人若是不能在皇宮裡制衡秦鈺,只能被他牽着鼻子走,那麼,無論他籌謀什麼,也許就真的成了。”
“這麼說來,無論如何,你都只能進宮嗎?”謝雲瀾皺眉。
“目前還能有什麼辦法?聖旨已下,消息已經傳揚了出來,多不過一個時辰,怕是滿京城人盡皆知。不到今日夜晚,方圓五百里也就都知道了。明日也許就天下皆知了。”謝芳華揉揉眉心,“我進宮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錚這時候應該也能得到消息了。”謝雲瀾抿了抿脣說。
謝芳華眉心一動,想起謝雲繼的信,點點頭。
“我陪你進宮待嫁。”謝雲瀾想了想,又道。
謝芳華一怔。
“聖旨只說你進宮待嫁,並沒有說不準有陪同之人。”謝雲瀾拿定主意。
“也對!”言宸忽然笑了,“進宮就進宮吧!沒有萬全之策下,只能進宮,以不變應萬變。我也隨你進宮。”
“既然如此,我也陪你進宮。”謝林溪道。
謝芳華看着三人,不由笑了,“你們三個這是幹什麼?忠勇侯府是嫁女兒,你們三個……傳揚出去,讓人笑話。”
“怕什麼笑話!”謝雲瀾道,“百姓們不知道這其中陰險關聯,可是滿朝文武焉能不知道?誰愛笑話誰笑話。若是讓你自己進宮,我也不放心。”
謝芳華剛要再說什麼,侍書匆匆跑來,說老侯爺請她去榮福堂。她打住話,應了一聲。
其餘三人聞言,與她一起出了海棠苑,去了榮福堂。
剛到榮福堂門口,聽言匆匆跑來,氣喘吁吁,驚慌失措,見到謝芳華,幾乎要哭出來,“芳華小姐,太子和咱們世子……不,侯爺一起回府了。說他親自來接您進宮,侯爺讓我提前來傳話,您快想想辦法吧!”
謝芳華聞言眯起眼睛,“你是說秦鈺和哥哥一起來了忠勇侯府?”
聽言連連點頭,“怎麼辦啊!小王爺不知道得到了消息沒有?太子一定沒打好主意。”
“我知道了!”謝芳華轉身進了榮福堂。
謝雲瀾、謝林溪、言宸三人隨後跟着她也進了榮福堂。
老侯爺和崔允正在等着謝芳華,見幾人都來了,崔允立即急聲問,“想到什麼對策沒有?”
謝芳華搖搖頭,“沒有!”
“那怎麼辦?”崔允立即問。
“進宮待嫁就進宮待嫁吧!這是皇上給忠勇侯府的榮耀,忠勇侯府怎麼也不能不識擡舉抗旨不尊。”謝芳華無所謂地道,“更何況,還以着獎賞秦錚的名義,連推脫的理由都沒有。”
“這主意一定是秦鈺那小子出的,皇上怎麼就答應了他?”忠勇侯不解。
“皇室裡未來能依靠的人也就只秦鈺一人了。皇上的病已經讓他力不從心處理朝政了,可是這江山不能就這麼廢了。不答應他怎麼行?”謝芳華道。
崔允嘆了口氣,“沒想到你的婚事兒比你娘當初嫁入忠勇侯府還麻煩。”
“這麼說,你是要進宮待嫁了?”忠勇侯府捋着鬍鬚,看着謝芳華,“你就不怕出差錯?”
“爺爺,皇宮雖然可怕,但是我卻不覺得能可怕得過無名山。”謝芳華看着他,“我們忠勇侯府低調了這麼多年,皇上和秦鈺如今又給加了榮華封賞,就算是現在反了他,不但不佔天時地利,連人心都不向着忠勇侯府。更何況我們根本就沒有反意。所以,哪怕出錯,也要進宮。”
“也罷!皇上和太子這是料定了你推脫不了。”忠勇侯擺擺手,“秦鈺那小子對你有心思,自然不會要你的命。也無非是讓你不能大婚。去就去吧!”
“可是他若是趁機對你不軌,怎麼辦?”崔允擔心。
忠勇侯冷哼一聲,“秦錚在西山大營三十萬兵馬,這麼些日子,他應該也都變成自己能掌控的了。秦鈺若是不想血流成河,應該不會鬧得太過分難堪。總不能讓秦錚抓住把柄。畢竟名義上,她是入宮待嫁的,可不是嫁去皇宮。秦鈺若是連這點兒都分不清,也就不配做未來的皇帝。”
崔允聞言踏實下來,點點頭。
“您放心吧,我打算陪芳華一起入宮。”謝雲瀾道。
忠勇侯看向謝雲瀾。
“我也陪着一起!”謝林溪道。
“你們兩個都要陪她一起?”忠勇侯聞言笑了,“雖然多個人入宮陪着她待嫁,能讓人踏實一些。但是那可是皇宮,是後宮,外男不得進去,亂了宮闈。”
謝雲瀾和謝林溪一愣,情急之下忘了這件事兒了,一時無言。
“我剛剛也要說這個。”謝芳華好笑地道,“我帶着侍畫、侍墨等八人去,另外言宸可以再給我調派些人手,我的安全自然是無虞的,況且,我也有自保能力,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你們放心吧。”頓了頓,她又對謝雲瀾道,“雲瀾哥哥,你們不跟隨我去,也有在外面的好,若是秦鈺和皇帝真過分,總也要有人圍宮吧!”
謝雲瀾嘆了口氣。
謝林溪也嘆了口氣。
言宸並沒有言語,似乎在想着什麼。
沒過多久,謝墨含和秦鈺一起進了忠勇侯府,來了榮福堂。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不能得罪秦鈺。所以,忠勇侯想了想,還是親自迎了出去,崔允等人跟了出去。當然,謝芳華坐着沒動,言宸避開了。
“恭喜老侯爺!”秦鈺見到忠勇侯,含笑恭喜。
“承蒙皇上和太子厚愛!”忠勇侯鬍子翹了翹,直接問,“太子是來接華丫頭入宮?”
“是啊,我親自來接她入宮,能處處照應些,皇宮諸事煩亂,我怕她不適,有什麼不妥。”秦鈺微笑。
忠勇侯點點頭,請秦鈺進畫堂,然後對謝芳華道,“既然太子來接,你去收拾一下,帶着待嫁的一應事宜,隨太子進宮吧!”話落,又補充道,“快速些,別讓太子久等。”
“等等到也無礙!”秦鈺笑看了謝芳華一眼。
謝芳華神色淡淡,不想與他說話,點點頭,出了榮福堂。
忠勇侯見謝芳華走了,對謝墨含、謝雲瀾、謝林溪等人擺擺手,“你們也都去幫她收拾收拾。太子好不容易來一趟,陪我下一局棋。”
謝墨含求之不得,對秦鈺說了一聲,見他沒有不滿,含笑點頭,他也出了榮福堂。
謝雲瀾和謝林溪跟在謝墨含之後,也走了出去。
榮福堂內轉眼間就剩下忠勇侯、崔允、秦鈺三人。忠勇侯擺上棋,秦鈺落座,崔允觀棋。
“妹妹!”謝墨含追上謝芳華,對她喊了一聲。
謝芳華停住腳步,等着他,“哥哥。”
謝墨含滿面憂心,“是哥哥無能,沒本事,不能護你。我們忠勇侯府只你一個女兒,可是卻不能從忠勇侯府出嫁。當年姑姑出嫁,也是從皇宮走的,爺爺便沒送上,如今又換做是你……”
“姑姑那是兩國聯姻,自然要從皇宮出嫁。我如今也算是給忠勇侯府的榮耀。”謝芳華握住他的手,蹙眉,“外公不是將你身子治好了嗎?怎麼如今這個時節手還這麼涼。”
“是治好了,不會犯舊疾了,但是落了些體虛之症。外公讓我堅持用藥,養二年就不涼了。”謝墨含道,“別管我,我提前讓聽言過來傳信,你可有辦法不入宮?”
謝芳華搖搖頭,將入宮的決定和分析與他說了一遍。
謝墨含無奈,“既然如此,只能這樣了,皇宮又是重地,而這事情又不能抗旨,時間又太緊迫了。”話落,他低聲道,“稍後你隨太子進宮,我暗中去找秦錚。”
“哥哥不用找他,若是有需要,他自會找你。”謝芳華道。
謝墨含一怔,“他是否有安排?”
“有一些!”謝芳華如實以告,“只是就看秦鈺的心裡是想要這江山,還是想毀這江山了。秦錚的法子,是制衡,但是不能解燃眉之急。”話落,她嘆了口氣,有些驕傲,卻又悵然,“比起秦鈺,秦錚畢竟是心軟。”
“人人都說太子溫和,錚小王爺狂妄霸道橫行無忌難相處。可是瞭解他們性情的人,還是能從中看到不同的區別。”謝墨含嘆了口氣,“但願太子能夠看明白,否則,即便心軟的人,也有不可碰觸的逆鱗。你就是秦錚的逆鱗。他都能狠下心刺你三箭,又怎麼會狠不下心讓江山染血?”
謝芳華扯了扯嘴角。
“他能將大婚提前到這個地步,這最後一筆,總不能輸了,否則實在是……”謝墨含不敢想象,從懷中拿出一枚信號彈,遞給謝芳華,“若是宮裡的情況太糟,你就放這個。哥哥就是拼死,也要進宮救出你。”
謝芳華接過,收入懷裡,“謝謝哥哥!”
“別人家嫁女兒,都是盼着日子晚一些。可是自從你定下婚事兒,我和爺爺就盼着這一日到來。說來也奇怪。恨不得你嫁了一般。”謝墨含說着,也好笑起來,“大約是因爲我們謝氏的女兒難嫁吧!”
“等我能順利大婚後,先給你娶一個。”謝芳華道。
“你若是能順利大婚,我就由得你幫我娶一個。”謝墨含也笑起來。
兄妹二人說笑兩句,總算使得心情輕鬆了幾分。
到了海棠苑後,謝墨含和謝林溪一起去安排謝芳華入宮事宜,儘量地安置妥當。
謝雲瀾沒立即出去,留在了畫堂,顯然是要有話要和謝芳華說,謝芳華正好也有話跟他說。
他們都知道,今日進宮,無論結果如何,在大婚那日之前,都不會再有機會碰面了。而過了那日之後,無論是身份,或者是有些東西,可能都會變了。
“雲瀾哥哥,有一樣東西,我得給你。”謝芳華沉默片刻,看着他道。
謝雲瀾愣了一下,點點頭。
謝芳華走到內室,從牀頭暗格取出謝氏米糧老夫人離開後,那個婦人給她的事物。然後拿到畫堂,推到謝雲瀾的面前。
“這是什麼?”謝雲瀾只見是一個織錦縫製的袋子,袋子的口緊緊地縫着,疑惑地問。
“這是老夫人離開後,那一日,我去你府裡,碰到了謝氏米糧的當家夫人,是她給我的。”謝芳華將當日的情形重複了一遍,見謝雲瀾臉色變幻了一瞬,她低頭道,“對不起,雲瀾哥哥,瞞了你這麼久,是我一直沒想好怎麼給你看這個。”
“如今你這是想好了?”謝雲瀾不看她,盯着拿個袋子問。
謝芳華點點頭,“嗯,想好了。”
謝雲瀾一嘆,“芳華,我一直沒有逼你,也沒有迫你,更沒有想過強求什麼。你既然瞞下我,如今實在不該在這個時候拿出來再亂我。”
“據說,這個袋子裡,裝着的東西,事關你我。”謝芳華看着他,“以前,我是有過掙扎,當然也基於一些前因,那些前因太重,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如今我想明白了。所以,逃避、躲開,當做沒有,都是不對的。有些事情,它就擺在那裡,早晚要正視。”
謝雲瀾擡頭看她。
“我想讓你和我一起正視這件事情。”謝芳華一字一句地道,“你我的身份,血脈,以及牽扯的未來。”
謝雲瀾的手忽然五指併攏,忽然低聲問,“哪怕嫁給秦錚,你會死,我會死,芳華,你都不怕嗎?哪怕忠勇侯府一直是你肩上的重擔,你揹負了多年,看不到它能完好再撐一代,你也不懼嗎?哪怕有了你爹孃,我爹孃的前車之鑑,活不了幾年,老侯爺白髮人再送黑髮人,你也無畏嗎?”
謝芳華忽然閉了閉眼睛,重新睜開,點點頭,“不怕、不懼、無畏。”
謝雲瀾忽然偏過頭,笑了起來。
謝芳華看着他,縱橫前世今生,她到底在這一日,突破了前情世事,障礙重重,還是選擇了。
她最不想傷害的人!
可是,秦錚給她下了毒,毒了她的腦子,毒了她的心,毒了她的所有,讓她再沒辦法將他的毒從心裡剔除。箭拔了,血流了,傷疤結了。也不能不愛他。
她不是沒有想過放棄,可是放棄不了。
“好,只要是你覺得對的,覺得值得的,覺得想要的,我就答應你。”謝雲瀾收了笑,伸手拿過了袋子,在打開之前說,“哪怕死,我也陪你。”
謝芳華忽然不敢看他,她是自私的,爲了私情,卻置她曾經一直珍視的人於不顧。哪怕與秦錚大婚,是踩在鋼絲鐵網,刀劍鋒芒上,她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情了吧?一直她不瞭解的情愛,卻能將人心演變到這種如斯的地步!
謝雲瀾這時已經快速地打開了袋子,裡面卷着一個牛皮紙的紙薄掉了出來。他緩緩打開,只看到梅花的小篆寫着“雲瀾芳華”四個字,下方用梵文寫着他們二人的庚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