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奚策哼哼唧唧,“傻丫頭,哥可全是爲了你,還要忍辱負重……”
“除了於鯉,就沒有別的事兒要告訴我了?”奚玥以爲二哥只是在和她鬥嘴,故而並未深究奚策的話,反欲從奚策口中聽到更有價值的消息。
“別的事兒?”奚策端起茶盞,意味深長,“那得看你是以什麼身份在問?”
“我不明白……”
“如果是以雪香郡主的身份,恐怕景王府也並沒有多大的秘密,可對虞城大元帥夫人來講,很多秘密知道不如不知道的好。”
奚玥定定地看着奚策,“你是在跟我繞口令麼,都什麼跟什麼啊!完全聽不懂!”
“噢……”奚策作思考狀,然後認真道,“換個簡單的說法吧,就是以你現在的身份,不宜讓你知道過多,這可是父王千叮萬囑的。”
奚玥變了臉,“我明白了,開口一個父王閉口一個父王,你是要告訴我如今你是站在奚昂和父王一邊的吧?哪怕無情無義黑白不分?”
奚策輕輕笑了,“傻丫頭,你怎麼總是長不大呢,這世上的事兒可不僅僅是非此即彼那麼簡單,有時候你得學會換一種方式去保護你愛的人,何況我跟你講過對母妃的承諾,我怎能言而無信?”
“好吧,好吧,當我什麼都沒說!”奚玥於煩躁中,從桌案邊站起,“不管你究竟在盤算些什麼,我仍是感謝過去那些年裡,你對我從小到大的呵護,好好保重自己吧,二哥,誰曉得我們還能有多少好日子可過呢?”
“若我沒聽錯,你這是在下逐客令麼?”奚策笑容未改,放下茶盞也跟着站起,“記住我的承諾!還有,於鯉那方面行事要小心,別留下什麼把柄!”
“知道了,我會小心!”奚玥將身子背轉,沒有向奚策道別。
“別動手太早,否則奚昂會另做打算的!”奚策看着奚玥又叮囑了一句,方負手在後緩緩離去。
轉身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奚策眼中劃過一抹痛苦之色,且很快又轉爲果決堅毅。
奚策走後,奚玥獨自在庭院中站了好一會兒,其實她清楚自己可以跟二哥使小性子,卻並沒有資格去責怪二哥對她有所隱瞞。
之所以假裝置氣攆二哥走,實在是她亦不願令二哥作難,畢竟相對而言,沒有野心,也不被父王看重的二哥算是最無關的局外人了,若能不將二哥捲入,她何必要拖人下水?
只不過心下明白清楚,情感上終歸頗覺遺憾,從兩小相戲至各行其道的人生轉變,可不是誰都能一下子接受得了的。
桌案上,奚策的茶尚未來得及喝,奚玥招手,讓丫鬟給撤了,眼看着空下來的石桌,奚玥不免心生懊悔,好歹讓二哥潤潤舌再攆他走也不遲啊,自己怎那麼沉不住氣……
大概是惦念奚玥之故,傍晚霍鑑初回來的比平時都早些,儘管不知奚玥兄妹都聊了些什麼,然見奚玥一副笑臉溫婉的樣子,霍鑑初遂放下心來,推測兄妹倆不過又像從前似的,在一起喝喝小酒,聚談了半天。
倒並非他多慮,而是相處近半年來,他對奚策多少都有了更深的瞭解,出於呵護之心,奚策相當於景王府和郡主府之間的傳聲筒,有個什麼不好的消息,奚策往往都會跑來知會妹妹一聲,因此從奚玥的情緒轉變中,基本就可以推測吉凶了。
身爲丈夫,霍鑑初對此是愧疚的,成親後的日子遠非想象那般美滿,他何嘗不希望帶給妻子更多的快樂與溫馨,可惜還老是要讓妻子在父兄與他之間左右爲難,是故他對奚策的登門便多了一份擔憂,擔憂妻子又會爲了他陷入新的麻煩中,而自己竟一點都幫不上忙。
奚玥佯作無事的笑容平撫了霍鑑初的擔憂,夫妻倆用過晚膳,霍鑑初習慣性地去伏案忙碌,連奚玥什麼時候出的門,他也絲毫未察。
按照奚策紙條上所記,奚玥找了一個時辰才找到於鯉的新住址,一條深巷中的一處小小別院
,儘管從外觀上還算勉強看得過去,可相比於府從前的奢華氣派,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奚玥在小巷附近轉了幾圈,將周圍的情況熟悉的差不多,便急急忙忙回了郡主府,一則她怕自己逗留太久引人注意,二則她亦不想鑑初知曉她的行蹤。
選擇鑑初在府中時出門,奚玥純屬不得已爲之,若非藉着夜色的遮掩,在白天查探,她則更難避人耳目。
等到她回至郡主府時,一個阻止於鯉入朝的辦法已初步在她的腦海中形成。
轉眼五天過去,已是朝議之期,霍鑑初頭夜爲了早朝,在奚玥的勸說下早早便將歇了,待霍鑑初熟睡之後,奚玥悄悄摸出門去,招來兩個心腹下人,如此這般地吩咐了一番,那兩個下人隨即更衣改扮,摸黑出了郡主府。
一宿的輾轉不安,奚玥睜着眼睛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明時,忽覺鑑初在她的額前輕輕吻了吻,然後躡手躡腳地起身下了牀。
奚玥知道那是鑑初的告別吻,心裡暗暗祈願朝議順利,鑑初亦能安心推行改制,可她的人是一動也不敢動的,生怕鑑初發現她根本就沒有睡着。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重新安靜下來,奚玥長出一口氣,當下趿了鞋子開門出屋,從丫鬟口中證實鑑初帶上霍觀應已走了好一會兒。
胡亂地梳洗罷,對着丫鬟端上來的早膳,奚玥毫無胃口,勉強用了幾樣,遂在屋中來來回回地踱步。
大約隔了一個多時辰,方見頭夜出府的兩個下人前來回稟消息,奚玥忙喚他們入屋,且將門掩緊後才問他們事情進行的如何。
兩個下人道是親眼看見於鯉落馬摔傷,確定他絕無可能再去上朝了,這才各自在城中兜了一圈,最後打道回郡主府的。
奚玥聽罷,仍是不放心地追問他們是否被人注意以及是否發現尾巴之類,及見兩個下人皆搖頭否定時,她終於滿意地笑了。
賞了兩個下人不少銀兩,奚玥打發他們快去休歇,此樁事辦妥,一顆懸着的心總算安穩下來,雖說主要爲對奚策所託有所交待,但能替鑑初省卻一些麻煩,她何樂而不爲?
不過出乎奚玥意料的是,這天直到很晚也未見鑒初歸來。
她派霍知著去打探了幾次,霍知著得到的消息都是朝議散了後,鑑初便被景王邀請入府吃酒去了,最後一趟,霍知著在景王府外等了半天,纔有丁管家出來告訴他郡馬爺早走了,若沒有回郡主府,他也不曉得去哪兒了。
奚玥頓覺情形有些不妙,然朝議的詳況霍知著卻沒打聽到多少,或者說他也不方便打聽得太具體,只曉得繼續推進新政一事,因反對者甚衆,只能暫行擱置另擇時間再議了。
擱置再議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奚玥相信對鑑初而言,如許小挫折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可鑑初爲什麼就是不回來呢?
等來等去,等到了將近午夜,滿世界尋人的霍知著才接回了他的大元帥。
瞧及一直隨在霍鑑初身邊的觀應的眼色,霍知著並未敢多問,三人默默回府,知著和觀應遂匆匆告退,留下奚玥同鑑初四目相對,良久無言。
“到底怎麼啦?”奚玥終於忍不住率先發問,“我是你的妻,有什麼不能回府一起商量嗎,非要一個人跑到河邊吹冷風去?”
霍鑑初沒有答話,自行挨着桌邊坐下,陷入神思遊離的恍惚中。
“你不說話我可怎麼辦呢?”奚玥來到霍鑑初身邊,伸手幫丈夫解開冠冕與朝服。
手卻被霍鑑初握住,輕輕地霍鑑初將她推開了一點點,依舊不知聲。
那狀態,就好像是在要奚玥別管他了,讓他自己安靜地待一會兒。
奚玥一頭霧水,不知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她萬分擔憂地守在丈夫身邊,愁措無主。
“新政暫時無法推行,只說明時機尚未成熟,趁着這段時間,我們還可以將方方面面考慮得更周詳些,不好嗎?”奚玥柔聲
相勸,儘管她不認爲新政是影響霍鑑初情緒的根本緣由,但她也實在不知該從哪兒說起了。
“沒有什麼新政推行……”霍鑑初的回答平淡如水,卻令奚玥吃了一驚。
“過幾天我會回虞城一趟,探望一下鑑函他們,你父王同意了。”
奚玥更加錯愕,“父王同意了?怎突然又想起要回虞城了?爲什麼你說沒有新政推行?”
“有些事不是我一個人能做主的,要跟霍執事以及虞城官吏還有霍家軍衆將領商議才能做出決定,所以我得回去一趟。”霍鑑初垂着眼簾,一直不去看奚玥。
“至於新政,你父王和我詳談過,隴景和虞城畢竟有很大的差異,以隴景目前的情況,事實證明百姓們雖極力擁護,然臣吏們的利益得不到保證,就不會有人甘心情願推行新政,故而前期做了一些表面文章,其實未能解決隴景的根本問題,如若深入下去,只會引起隴景的動盪不安,用句簡單的話說就是,不得其法……”
“所以呢?父王的暫且推延等同於無限擱置?”奚玥蹲下身子,仰臉湊近鑑初,“你是爲這個生氣難過嗎?父王的決定固然令人傷心,可他說的並非完全沒道理啊,隴景痼疾已深你是知曉的,用虞城的辦法來治理隴景勢必困難重重,搞不好還要至分崩離析。”
霍鑑初不語,既未表示認同亦未反駁,他心裡深覺失望的,倒並非是改制革新問題,而是景王的反覆多變令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再則,今日的朝議從一開始,就似乎不過是個幌子。
“好啦鑑初,別自己跟自己過意不去了,你說過做人唯求盡心盡力對得起天地,咱們嘗試過了啊,收效不佳乃時勢所限,你又何必看不開呢,父王既然以求穩爲重,咱們就隨他心意好了,待有了更適合隴景的法子,咱們再向父王建議也不遲呀!”面對霍鑑初的沉默,奚玥已有些勸不下去了。
所謂“不得其法”根本就是父王的藉口罷了,爲的是保障所有權貴們的利益不受觸及,以這樣的心思,隴景不過是大裕朝的縮影,走向末路也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自己卻爲了開解鑑初,不得不硬着頭皮替父王說辭,別說鑑初未必聽得進去,連她都快要理屈詞窮了。
奚玥閉上嘴,努力想使自己清醒一點,不找到癥結在何處,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對鑑初這樣心智清明身懷己見的人,肯定都純屬白費蠟吧。
想了想,奚玥話鋒一轉道,“朝議的結果雖然叫人失望,但畢竟還是有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呀,回虞城需要帶些什麼嗎,日子定在哪天,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
“玥兒!”霍鑑初沉聲喚住奚玥,“你父王的意思是讓我一個人回去。”
“爲什麼?”奚玥愣住,“我怎麼就不能跟你一起走啦?”
“畢竟不是回去遊山玩水,我辦完事就會立即趕回隴景,所以……你就乖乖在家裡等我行嗎?”
“我去找父王!”奚玥霍然起身,賭氣坐到牀邊,“他有什麼理由禁止我回虞城,一起走我能耽誤你什麼時間呢,又不是未曾縱馬走過遠途!”
“興許你父王不願你跟着我往來奔波吧,反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這一次就算了吧,奚玥!”霍鑑初心思不寧,對奚玥的抗議已無法打起精神耐心相勸,故簡短的語氣裡含有着結束話題的意味,且不待奚玥迴應,他便站起身,“我累了,玥兒,有什麼明兒再說!”
奚玥讓出牀沿,這回輪到她陷入沉默,鑑初是因着對父王的失望,所以連帶也對她失望了嗎?
悶悶不樂走出房間,奚玥擡首,卻發現霍觀應站在樹影下。
“不是讓你退下了麼,怎還不休息?”奚玥嘆聲問道。
“末將不放心,大元帥他……”
“大元帥以前從沒這個樣子過吧?”
“是啊,可惜末將沒資格入朝,不曉得朝議上究竟出了什麼事兒,問大元帥,他又死活不肯告訴末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