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志禎噌地一下從牀邊驚得站起身,“張卿,你……你說什麼?你說現在在皇位上的根本不是我的皇兄文志禮,而是苗人哈賽爾!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張元道:“王爺,當初老臣也不相信,可經老臣多方查證,已經確認他就是哈賽爾!”
“那惠王兄呢,惠王兄現在在哪裡?”
張元搖頭道:“老臣也不知,也許惠王殿下已被他所殺,也許關押在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文志禎立即問道:“會不會被哈賽爾關在惠王府?”
“老臣命人暗中偷偷找過,根本沒有,而且惠王府裡除了一個暗室外,根本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藏人,那個暗室裡沒有惠王殿下。”
此刻無數思緒在文志禎腦海中如一幅幅翻閱過去的畫像一般呈現出來。
自從西域回來之後,惠王再不似以前那樣,對仕政表現出無盡的渴望。且其武功似乎比起以往來也大有飛躍,以前的惠王武功雖不弱,但卻根本不會一些陰招,而這個惠王與人比試之時頻頻出陰招,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張元道:“這易容之術本就是苗人所擅長,劉老先生替章大人與九公主所做的易容面具也是源於苗國。哈賽爾身爲苗國大將之子,這易容之術對他來說實在太容易了,所以我們纔會一直未看出來。”
文志禎此刻已冷靜下來,他又緩緩坐在了張元的牀邊,邊想邊道:“難怪,自從惠王兄從西域回來之後,原來一直跟在他身後的隨從不再是以前的順德,而是換了人,看來順德要麼和惠王兄一起被害,要麼也被關押在了某處。”
文志禎立即又道:“可是,哈賽爾又怎麼可能將惠王兄學得如此之像呢?就連他的口味喜好,走路的樣子,甚至平時考慮問題的一些習慣性動作這些都和王兄一模一樣,所以我雖然對惠王兄有過懷疑,但這些疑慮兼因那些細節而被我一一否則。可是,這……這怎麼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學另一個人學得如此像呢?”
張元道:“王爺,您是懷疑……”
文志禎點頭道:“沒錯,惠王兄應該還活着,哈賽爾必須時刻學習王兄,才能讓自己不露出破綻,而熟悉這些的,除了王兄本人外,反倒是他身邊形影不離的那個人,就是順德。順德有時比王兄自己還要了解他本人,也就是說,惠王兄和順德他們二人應該都還活着。”
“王爺打算怎麼做?”
文志禎道:“現在整個皇宮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我若是貿然進宮當面戳穿他反倒會被他反咬一口中,到那個時候,不但皇位奪不回來,更有可能讓他破釜沉舟,用盡一切殘酷的手段屠殺我大陳忠良和百姓。若是如此,我又如何對得起文家的祖先,又如何面對大陳幾百萬的百姓。”
張元哽咽道:“老臣知道,王爺處處以大陳的安危,百姓的性命爲先。王爺,我大陳所有人的命運都系在王爺您的身上……”
文志禎吸了吸鼻翼道:“我明白,張卿你……”
張元點頭,“老臣……苦撐到現在,就……就是爲了活着見王爺一面,把……把這些事情告知王爺。王爺,現在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個苗人,大陳被一個苗人竊取……老臣心裡……”
文志禎知道張元苦撐至此,現如今醒來見他一面,已如迴光返照,根本無多少時間了。
他緊緊地握着張元的手道:“張卿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和大陳的百姓,以及大陳百年基業開玩笑,不將一切準備妥當,我定不會讓自己白白丟了性命。”
淚水再次從張元的臉上滑落,他嘴邊綻開幾絲笑來,疲憊地閉了閉雙眼。
二人彼此安靜地坐在牀邊。
過了片刻,張元才緩緩睜開雙眼,“王爺,您此番進京,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文志禎點頭道:“是,聽說周太醫來看過你。”
張元苦澀一笑道:“老臣年紀已大了,死了也沒什麼,只是老臣心有不甘,看不到王爺再登大寶的那一日了。”
文志禎眼圈紅了紅道:“張卿放心,我定會爲你報仇!”
張元嘴角微微一笑緩緩搖了搖頭道:“老臣要的不是王爺替老臣報仇,而是不能讓大陳的基業落入苗人之手。老臣的死微不足道,可王爺您不行……”
從張府出來後,文志禎擡頭看天,今日的天空陰沉得厲害,烏雲黑壓壓地壓在人的心頭,沉悶得透不過一絲氣來。
忽然一陣狂風襲來,暴雨猛地鋪天蓋地的從空中砸下,“嘩嘩”的大雨猶如號啕大哭的孩子的淚水一般,不斷滾落,擊打在地上,飛濺起一層又一層,連整個天空都已心碎。
文志禎離去之後,張茹芸進了房。
張茹芸看着病牀上氣如懸絲的父親,從院子外撲進的風猶如一把把鋒利的尖刀一樣,深深刮在她的心上。
即便她沒有看到十多日前當今京城數一數二的醫學泰斗周太醫悵然的嘆息和搖頭,她卻也是知曉的,怎能不知曉呢,她畢竟看了那幾年醫書的呀。
她亦明白,剛那個陌生男子的到來爲何會讓昏迷了幾天幾夜的父親醒來,那不是好兆頭,那是父親生命走到了盡頭之時的迴光返照。
茹芸趴在父親牀前,嚶嚶哭泣,昏迷中的張元聽到女兒的哭聲,緩緩醒來,他似乎已無多大力氣,臉色灰暗而充滿了死氣,他慈祥地撫摸着茹芸,那個他這一生視如珍寶的女兒,那個他老來得女,自己夫人因生她而落下一身病痛的女兒。
茹芸擡起頭,忙轉身偷偷拭去滿臉淚水,勉強笑道,“爹,您醒啦!來女兒喂您喝點水吧!周太醫說了,你只要好好調理,最多再過四五天便會痊癒了。爹您可是餓了,我讓康伯給您弄點吃的可鄧。”
張元輕輕搖了搖頭,“茹芸,爹不中用了,爹心裡清楚得很!”
“爹……”忍不住,淚水又是奪框而出,她忙擦去,“怎……怎麼會呢,爹,您想多了,真的,周太醫可是醫癡,他醫術高超,您只是受了風寒而已。周太醫說了,您沒多大事,放心好了,周太醫的話,您總該相信的。”
張元苦澀地笑了笑道:“傻孩子,爹的身子爹自己最清楚了!周太醫醫術再好,也架不住爹如今這樣的身子了。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茹芸你啊!”
“爹……”茹芸再也忍不住,趴在父親身邊號啕大哭,“不會的……爹不會的……您忘了,女兒也懂醫,雖不如周太醫那般,可……可女兒相信,爹您會好起來的,真的……”
張元輕輕嘆息,蒼老而毫無血色的臉寵淚水亦是滾滾而下,他無力地舉起有些微微顫抖的雙手,輕輕拍在女兒的肩膀上,“女兒……爹這一生沒什麼遺憾的,有你這麼一個女兒,爹真的很知足,很知足……”
“能做您的女兒,茹芸也很開心!女兒小的時候,不懂事,您一次一次的包容女兒,女兒給您惹了太多的麻煩,可爹您從未責備過女兒半句……對不起,爹,對不起,是女兒太不懂事,太任性了……”
“傻孩子,你是爹的女兒,爹不疼你,誰疼你啊!以後……爹不在了,你要一直好好的啊,在祁府做個好媳婦,與二夫人好好相處。二夫人人品不壞,是你們以前有太多的誤會,如今都解開了,就沒事了。以後,碰到有什麼不開心不如意的地方,多忍耐些……”
“嗯……嗯好,爹……女兒什麼都聽您的,聽您的,女兒只求爹快點好起來,青兒還那麼小,還要讓外祖父教他識字,教他孔孟之道……”
張元輕笑着搖了搖頭,混濁的淚從眼角滑落,將枕巾打溼,“不行了,爹……爹沒時間了,青兒……青兒這孩子像你,爹很放心……”
“爹……不,不要啊……爹……”
“茹芸……家和才能……才能萬事興……”氣息已越來越弱,張元緊緊地抓着茹芸的手臂,用盡全身的力氣擡起頭看着茹芸,他是有多不捨,不捨啊,“以後……以後和步君,和二夫人,你們……你們要……要好好地……好好地相處……才……”
話,還在嘴邊,還有太多的事沒有交代,還有太多的話沒有說完,然而,此時此刻張元的手從茹芸的手臂上猛地掉落,重重砸下,再也沒有力氣,再也不可能擡起,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能處處護着自己的女兒……
他見到了那個人,他將心中不捨的一切都已交代好,只是他再不可能看到那個人怎樣將屬於大陳的皇權奪回……
“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劃破天際,她拼命地搖晃着靜靜躺在那的父親,“爹,你起來,你起來啊!女兒不要你走……不要啊……”
她不相信,真的不相信,兩個月前還好好的父親會突然這麼離她而去,就這麼撒手人寰,這個世上,再沒有人,再不可能有人會像父親一樣護着她,寵着她了……
張茹芸的母親張夫人,受不了這般大的打擊,在張元過世後沒幾天,亦隨之而去。昔日榮盛至極的一代忠臣張府便在張元與其夫人相繼過世後,永久地扣上了那扇硃紅色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