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扔出去 修
兩年前——
七月,雷雨大作的夜,電閃雷鳴,雨若瓢潑。
易州古家,向來嗜酒如命醉生夢死的古二爺夜半時分,突然在府門外乾嚎出聲,“開門,快來人開門!”
“嗤啦”一聲霹靂,亮如白晝的閃電劃破暗夜蒼穹,將門外的古二爺慘白的臉色映照的分明。
此刻他手裡還橫抱一人,看不清面容。
“開門!”許久沒動靜,身形矮胖的古二爺怒的上前一腳踹在硃紅雕花大門上。
伴隨的,又是轟隆隆的雷響,嘩啦啦的雨砸在身上,打的生疼。
古家大門,在這雷雨之中,吱嘎開啓,穿着蓑衣的下人眼都睜不開,風雨太大,沒法提燈籠,只得從間或打下的閃電中,依稀辨認出古二爺的模樣。
“二爺,這是……”開門的下人一驚,趕忙讓開路。
古二爺抱着人,當即一步跨進來,腳步如飛衝地繞過影屏,邁入能遮雨的迴廊,緊跟在他身後的,下人這時才注意到還有個渾身溼透的老嫗。
下人來不及阻攔,只得眼睜睜看着那老嫗同時進來。
這時又是道閃電從天際滑破,撕裂黑暗,亮堂整個夜空。
下人正欲低頭關門,然才一眼,眼瞳驟然猛縮如針尖,只因腳下蓄積的雨水,全是如血的猩紅。
順着那被血染紅的雨水望去,那抹嫣紅一直蔓延至影屏之後,視線被阻才斷了源頭。
那守門的下人一個激靈,臉色瞬間發白,不敢多想,慌忙將硃紅大門關上。
回到古家二房的古二爺才換了身乾爽的衣裳,頭髮還在滴水,就有小廝來報,大房那邊有人過來了。
他深呼吸一口氣,腆着的將軍肚一張一馳,豆眯大的眼中精光一閃,朝小廝揮了揮手,神色莫測的想了想,才撩袍去到花廳。
“老二,聽說你帶了個人回來?”花廳中,是身形瘦高的古家大爺古仲,他背剪雙手,目若鷹隼銳利地盯着古二爺。
古二爺面帶嚴肅地點點頭,讓人泡了薑茶上來,捧着喝了口,驅了身上的寒意,才緩緩地道,“大哥,我是帶了個人回來,且身上還有傷,需要大夫和上好的藥材養着,還請大哥行個方便。”
聞言,大爺古仲本就有細紋的眉心皺的更深了,他一揮袖,神色有惱,“幾十年的醉生夢死,嗜酒如命也就罷了,你怎的還越發做出這樣混賬的事,傷了便傷了,爲何還將人帶回來?”
古二爺知曉古仲多半是誤會了什麼,他也懶得解釋那麼多,只搖頭說了一句,“大哥誤解了,我帶回來的不是其他人,是我女兒,流落在外十五年的私生女。”
私生女!
這三個字的威力堪比外面的驚雷,乍響在大爺古仲耳邊,將他震懾的好半天回不過神來,臉上也盡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自己這二弟的本性,他自來是知道的,十六年前弟妹因難產去世,從此,本就不甚成才二弟越發貪杯,整天就沒清醒的時候,連剛剛誕下的女兒也不管。
這麼多年,如若不是他大房這邊一直照料,只怕那孩子也是養不活的。
如今,他卻跟他說,十五年前,初初在弟妹去世後的一年,他還有個私生女。
只不過轉念之間,大爺古仲腦子裡已經閃過無數的念頭,後更厲色的道,“扔出去!不能留着!”
這是一個污點,一個會讓整個古家蒙羞的恥辱。
二爺古將難得這般清醒,他喝完一杯薑茶,身體感覺暖了,才正視古仲道,“那孩子已經雙腿被廢,此生不|良於行,大哥,我不能再不管她。”
他說完這話,彈了下衣衫皺褶,起身,目光看向外面的風雨飄搖,“大哥,我沒求過你什麼,這麼多年,也任由大嫂壓制二房,可是唯有這一件事……”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轉身看着大爺古仲,讓他明瞭自己眼中的堅定,“她流落在外十五年,日後也是廢人一個,一口飯,古家還是賞的起的。”
然後便是兩人之間長久的沉默,大爺古仲抿着脣,如鷹勾的鼻端有着行商之人才有的果斷,他眸色瞬也不瞬地盯着二爺古將,像是第一次才認識他一般,良久之後終於開口,“那隨你。”
二爺古將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他內心鬆了口氣,臉上帶起點笑,“多謝大哥,我代阿緋感激大哥的收容之恩。”
大爺古仲本欲轉身離開,聽聞這話,腳步一滯,側頭問道,“她叫阿緋?古緋?”
“是。”二爺古將點頭。
古仲頜下幾髯美須顫了顫,帶着不苟言笑的嚴肅,衣袍搖曳旋身離開。
一直到再看不見古仲身影,二爺古將臉上的笑意剎那冷了,廳外雷雨斑駁,映入他眼底,便化爲晦暗不明的沉色,浮浮沉沉一如外面的風雨。
而此時的古家二房某個偏僻小院,外面雷鳴閃電絲毫不透,豆大的油燈暈黃光線搖搖欲熄。
過舊的架子牀上,天青色的蚊帳,泛白的錦被,上依稀能看出富貴牡丹的紋繡。
滿頭銀髮的老嫗此刻已經換了身粗布藍衣,她擰了條溼熱的方巾,靠近牀沿,掖了掖被角,順着氤氳的光線圈,纔看見牀上躺着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女子,女子面容蒼白無血色,粉脣泛青,額有冷汗滑落,明顯睡的不安穩。
“姑娘,姑娘……”老嫗用方巾爲女子擦了擦汗,小聲喚道。
女子依然昏迷不醒,老嫗嘆了口氣,扔了手中方巾,解開隨身小包裹,露出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來。
她動作極爲熟練,捻了條透氣的紗質棉布,緊接着倒出瓶罐中的藥粉,一一混合了,才小心翼翼地揭開女子身上的錦被。
立馬一股子的血腥味瀰漫出來,老嫗面色不改,挽高女子褲管,露出雙疤痕猙獰交錯並有血水滲出的小腿來。
那小腿上根本就沒好肉,原本是瑩潤白皙的腿肚子,此刻一大片的血肉被削去,之前敷的棉布,已經被雨水盡數打溼,此刻混合着膿血,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