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244、那是對你的磨練
當明月、逍遙王還有張生,帶着墨家幾房的人過緋園來的時候,古緋正在自行對弈。
她擺了棋盤在樹蔭底下,穿着簡單白衣,鬆鬆綰着發,眼眸半闔地取白子,緩緩落下,聽聞動靜,她動作一頓,後放下棋子,理了理鬢角不乖順垂落的髮絲,輕言細語地道,“不知殿下、王爺大駕光臨,民女惶恐,還請恕罪。”
明月一擺手,面有正色,一引張生道,“古聖師,這是刑部張大人,想問聖師幾句話。”
杏眼煙波流轉,古緋沒去看逍遙王一眼,她目光落在張生身上道,“見過張大人。”
張生一抹八字鬍,單手背在身後道,“聽聞如今墨家鋪子裡賣的血胭脂墨丸,配方出自古聖師之手?”
古緋點頭,這本就沒什麼好隱瞞的,她一邊示意夜鶯搬錦杌並上茶,一邊回道,“是,血胭脂配方確實是小女子默出來給墨家墨三公子的。”
張生眉頭一皺,“這配方是聖師一人琢磨出的還是?”
古緋輕笑一聲,杏眼彎彎,樹蔭下有鎏金點光投落在她素白的臉上,讓她越發眉目安寧,“張大人說笑了,小女子還沒那等能耐,血胭脂的配方是民女在墨家一古方上琢磨而來的,改動不太多,只是將其中的輔料加之變化,讓製出的墨丸,墨香悠久而已。”
張生沉吟,他瞥了坐一邊不言不語的明月一眼,又看了看臨時過來湊熱鬧一般的逍遙王,頓覺燙手起來。
古緋將其神色盡收眼底,她對白鷺使了個眼色,“張大人,那古方如今就在小女子書房,可給大人一觀,血胭脂的配方,小女子也可以盡數默出。”
聞言,張生也覺先看看爲好。
“不過,”古緋話語一頓,瞧着白鷺進了書房,纔看向被衙差一起押着跟過來,面色不好的墨家人問道,“不知,張大人這是何意?”
“大京有人中毒了,”明月開口,搶過張生的話,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古緋,“中毒之人皆是因買了血胭脂,而致中毒。”
古緋一愣,隨即她眉心皺起,想也不想的就否決道,“不可能,若是按着配方來制,決計不會有問題的。”
“按着配方?”張生像被提醒了,他喃喃重複了句,意味不明。
這當,白鷺捧了筆墨和一薄薄書卷過來,古緋接過,先翻開書卷,指着其中一頁道,“大人請看,這就是那配方。”
爾後,白鷺研磨,她執筆,刷刷幾下,在白紙上默下自己完善過的血胭脂配方,“這是小女子改動過的配方,也就是血胭脂配方。”
張生兩廂一比較,果然只是其中墨料有稍許的變化,而且和墨三公子拿出來的那張配方一樣。
張生沉默,他轉手將書卷和配方呈給明月和逍遙王過目,想了想道,“古聖師可曾想過將這配方中的松煙用硃砂代替,改制成彩墨?”
這還是比較委婉的說法,張生就差沒直接逼問了。
古緋譏誚一笑,“張大人是在說笑麼?小女子自問不甚精通醫理,可還是曉得丹砂最好不與雄黃礬石過量混合的道理,這血胭脂的配方,裡面分明就有雄黃和礬石,小女子又豈會用硃砂代替松煙!”
張生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古緋繼續道,“且以松煙制墨和用硃砂制墨,這兩者的技藝並不同,松煙墨料需加炙熔膠,而硃砂不可火鍛,故而如要用硃砂制彩墨,又是另外的製法,這配方白紙黑字,分明寫的是松煙炱,而非硃砂。”
此話一落,張生眼神銳利如鷹隼地看向墨三公子,高深莫測的道,“可他們都一口咬定,是古聖師吩咐將松煙替換爲硃砂,說用硃砂製出的血胭脂,賣相極佳,才能大賣。”
古緋愕然,良久她嘆息一聲,面無表情地道,“既然如此,張大人就查證吧,小女子行的端做得正,且這些日子有無單獨見過墨家這幾位的爺,吩咐過這樣的話,也是有跡可循的。”
說到這,她嘴角微微勾起,眼梢睫毛暗影深邃如淵,“小女子將配方交到墨三公子手裡那日,還特意制了枚松煙的血胭脂給墨三公子品鑑,如今這枚墨丸都還在書房收着,至於這硃砂血胭脂一事,小女子根本不知情,無人來回稟過我,其實這幾天,小女子一直在奇怪一件事。”
她手尖在扶手上划着圈,一下又一下,“就算今日張大人不上門,最遲不過明天,小女子也是要找張大人的。”
“哦?”張生拉長字音。
“小女子,”古緋粉白的脣一啓,就說出讓墨家幾位爺幾欲昏死過去的話來,“家中銀庫遭竊,好幾日過去,族長在外查探,一直沒任何線索,如今墨家銀庫是半個銅子都沒有,小女子還好奇,前些天,墨家幾位爺就找到小女子,說要批條子領銀子買墨料,沒有銀子,條子自然是沒批的,可今個墨料庫中那一車車的墨料從何而來?”
“是以,小女子想找張大人報官。”她輕描淡寫地就將這事抖出來,半點都不怕牽連到自己。
張生果然大怒,就是明月都吃了一驚。
“混蛋,竟有如此之事,莫不是家賊難防不成?”張生喝了聲,他一拂衣袖,轉頭對着墨家人道,“你們幾人,先是欺瞞本官,眼下,還不速速將真相道來!”
“大人饒命,與我等無關……”
“大人饒命……”
“大人,小的冤枉……”
墨家幾房的爺,噗通幾聲,當即跪了下去,墨三公子更是慘白個臉,當真被嚇破膽了。
“給本官帶回刑部,嚴加拷問!”張生髮話,對古緋的說詞壓根沒去查證,就算是相信了。
“大人,冤枉……”
“大人……”
墨家人還在告饒,可站出來幾位衙差,二話不說拖着人就往走。
正在這當——
“大人,請慢!”電光火石之間,一襲灰色僧衣的墨老夫人被婢女攙扶着過來。
她邁進緋園,視線隱晦的一掃,推開婢女,行了一大禮,“老身見過殿下、王爺和張大人。”
“老夫人趕緊起身,”明月傾身一擡手,“老夫人與本殿母后有舊,當不必如此。”
墨老夫人搖搖頭,臉上沒半點笑意,“禮不可廢,自然還是要的。”
說完,她轉身慢吞吞地走到墨家幾位爺的面前,一鬆手腕的佛珠,接連揮手幾下,出人意料地就扇在幾人身上,並罵道,“老身打死你們幾個不爭氣的東西……”
“老夫人,住手!”張生使了個眼色,當即就有衙差將人脫開。
墨老夫人頓手,她喘了幾口氣,伸手一理鬢角,垂着鬆弛的眼瞼道,“有關銀庫失竊一事,老身有幾句話想說。”
“老夫人但說無妨。”明月嘴角帶出笑意。
聽聞這話,墨老夫人鬆了口氣般,她斂起佛珠,一粒一粒地捻,目光卻是看向古緋,“緋丫,銀庫並未失竊。”
古緋擡眼,適當地表現出驚訝,暗地裡卻冷笑連連。
墨老夫人繼續道,“之前老身與長河想着你還年幼,雖有意讓你繼任墨家下人族長的位置,可掌銀庫一事事關重大,故而在你去赴大殿下夏宴之際,老身便同長河商議,將銀庫的銀子換了個地兒,這事老身以爲長河會對你支會,不成想你竟然不曉得,所以才以爲是銀庫失竊了,這也怪老身和長河,考慮不周。”
古緋摩挲扶手的動作一頓,她眸底一剎那的暗芒閃逝,又很快皺眉問道,“可之前,幾位叔伯爲何還來找阿緋批條子要銀子?”
“那是對你的磨練,”墨老夫人張口就答,半點都不停頓,根本不像是假話,“老身和長河也想瞧瞧,如今的緋丫,可是夠資格坐上族長之位。”
話到此處,墨老夫人深諳不可再多說的道理,她話題一轉,就對張生道,“張大人,至於墨丸使人中毒一事,若是老身兒子們的過失,老身絕不庇護,該如何處置就如何。”
張生點頭,隨即他又面帶難色,“中毒都好說,查清了,人無性命之憂,都可事後商量,可最爲難辦的是,翎麾校尉秦大人家愛女因此墨丸暴斃而亡,秦大人家人是萬分悲痛,甚至言要墨家……咳……血債血償。”
聞言,墨老夫人詫異非常,就是古緋也萬分意外。
一時之間,緋園安靜異常,誰也知能說些什麼。
古緋偏頭看向逍遙王,只見逍遙王也正看着她,還衝她挑了下斜長的眉,臉上帶不羈淺笑。
古緋收回視線,曉得今日過來的逍遙王是殷九狐,而非尤湖。
自那一日,她簽下婚書,讓人滾之後,尤湖也再沒來過緋園。
“事已至此,”墨老夫人幾乎是艱難地開口道,“老身還是那話,任由大人處置。”
明月也沒多發話,張生心裡便有數,明白這事要如何善後,便道,“老夫人無須擔心,本官定不會冤枉任何一人,也儘量同秦校尉美言幾句,相信秦校尉也是明事理,這等意外,不能全怪墨家。”
墨老夫人似乎想扯出個笑臉,可卻比哭還難看,她一轉身,就面目陰沉如水,眼底更是有狠厲的點光從古緋身上掃過。
古緋自然是看到了的,她一揚下頜,輕蔑無比。
至此,塵埃落定,張生欲帶着墨家的幾位爺先行回刑部,明月沒說要一同離開,哪知逍遙王竟也不提走的事,張生尷尬一笑,頗爲覺得氣氛古怪,他拱手行禮告辭。
古緋差夜鶯送人出去,正想將還老神在在坐院中的兩位一併給送走,就聽聞院外傳來紛沓的腳步聲。
她一轉眸子,卻是張生去而復返,臉上還帶焦急之色。
“聖師大人,”有一尖利嗓音撥開張生,卻是個身穿蟒服的大太監,他才一出聲,見明月和逍遙王都在,愣了一下,趕緊行禮,然後對古緋道,“聖師大人趕緊的,皇上宣您進宮一趟。”
古緋心頭一凜,“敢問公公,可知是所謂何事?”
那太監口吻急,就差沒親自動手將古緋拖了就走,“是婉妃娘娘出事了……”
(阿姽:三更完畢,明個繼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