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小生知道
尤湖最近幾日,清早衣着光鮮的出門,臨到傍晚,才面帶春風的回青墨院,到了晚上,又是一陣止不住的輕咳。
古緋沒過問他去幹了什麼,相對的,尤湖也不用事事都回稟,與其說是佔着幕僚的名頭,可他在青墨院簡直比古緋還來得自由。
兩三天過去,古將怒氣衝衝地衝進青墨院,他臉色陰沉,可當望着古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彷彿天大的火氣都被石頭生生堵在肚子裡,一點縫都透不出。
古緋心裡猜出點苗頭,定是尤湖那邊對古柔做了什麼,才致於古將失態。
古緋輕描淡寫地拿着魚食往水缸裡丟,她只挑眉問了一句話,“父親,這是怎的?莫不是又想念苦媽做的飯菜了?”
她倒十分有心情開玩笑。
古將拂了下衣袖,將軍肚一張一弛,幾乎是咬着牙齦地道,“使那麼多手段,無非就是想我爲你出頭,站到古仲的對立面麼?我今日就如你願,你想怎麼使都行!”
丟下這句話,古將憤然離去。
杏眼之中有微末的瀲灩粼粼波光,盪漾開來經久不息,脣角上翹勾起,古緋垂落睫毛,看着水缸之中的錦鯉,對身後的夜鶯道,“晚上尤湖回來了,就說我找他。”
“知道了,姑娘,”夜鶯偏頭,看着古緋喂錦鯉應道,末了她又提醒道,“姑娘,苦媽說,您只能給魚兒喂這麼點,不能再多了,要再多,這對錦鯉就又養不活了。”
說完,她自己都掩脣輕笑起來。
說來誰都不信,明明是個清秀如蓮,心思玲瓏的人兒,什麼都好,可就是餵養不活活物。
古緋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將手裡的小盞遞過去嗔道,“敢取笑姑娘了?以後這餵養的事就交給你了,錦鯉若死了,拿你是問。”
夜鶯屈膝,“婢子定將姑娘的心愛之物,養的肥肥壯壯的。”
兩人正在說笑間,白鷺通傳,封禮之來訪。
古緋一喜,當即道,“快請。”
今日的封禮之身穿縹碧色圓領長袍,玉冠碧簪,並有素銀點點的細鏈子垂落在他發間,和髮絲糾纏,越發襯的他那張俊逸的五官俏如美玉。
每見一次,古緋都會暗自感嘆,不愧是美玉公子,當的起那美名,他踏進廳時,倏地光線轉暗,像所有的光源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一般。
古緋已經準備好了涼茶相待,她杏眼微眯,脣邊有笑,難得的從她身上都能感受到歡喜來。
這樣的古緋,讓夜鶯詫異,她仔細打量封禮之,這人她是聽苦媽提起過的,並囑咐了好幾次,讓她們記得切莫讓兩人單獨相處。
“我猜,今日禮之上門,是爲喜事。”古緋端着茶盞開口,她小指微翹,指腹摩挲着杯沿。
然,封禮之眉頭皺起,他一撩袍擺坐下,望着古緋欲言又止。
古緋臉上的笑意減淡幾分,面帶疑色,“是我說的不對麼?禮之爲何這般表情?”
封禮之嘆息一聲,“是喜事,也可能是壞事。”
“哦?”古緋尾音上挑,“何出此言?”
聞言,封禮之從懷裡掏出張鎏光燙金祥雲暗紋的深紫色帖子來,那帖子上書“易州墨商會”幾字,“這是墨商會給你的,認命你爲第六位墨使。”
夜鶯機靈上前,從封禮之手上接過,遞給古緋。
古緋打開,粗粗看了眼,隨手就扔在一邊,半點不在意的模樣。
封禮之的眉頭皺的更深了,“我爺爺說,這對你不是好事,且你又是用半張配方換取的,恐九月的商會大典上公開時,定有人使壞。”
“商會大典?”其他的古緋沒注意聽,她反而抓住了這幾字。
封禮之沒好氣,這邊他心裡是各種擔心,甚至都準備勸說古緋放棄墨使的位置,還是按照商會規矩慢慢熬資歷,可哪想,這分明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她還有心思關係商會大典的事。
“是啊,咱們制墨這個行當,只數每年的二月和九月纔是最合適制墨的,雖平時也可以,但技藝不足,天氣冷暖都容易制壞,所以每年的二月和九月在易州,商會都會辦大典,這算是易州盛事之一。”封禮之娓娓道來。
如今離九月也沒幾天,眼見大典在即,墨商會那邊甚至都開始在準備了。
古緋陷入沉思,顯然這大典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二月和九月對制墨的人來說都是特殊的月份,這她是知道的,就拿以前在大京墨家時來說,每到這時候,大京墨家的每個人都是忙得腳不沾地,要備足整年的用料,還要儘可能多的制墨。
封禮之繼續說,“爺爺還說,這帖子只是任命文書,讓你先行做準備,到時候在大典上,纔會將你新任墨使的身份公開。”
他又嘆息一聲,看了眼古緋,眉目憂色疊起,“爺爺讓我提醒你,想當墨使,不是那麼容易的,若你……”
“不用多說,墨使我是做定了。”古緋擺手打斷封禮之的話。
封禮之搖頭,顯然也覺得古緋不是一般的執拗,有時候這種執着,簡直讓身邊的人頭疼。
“對了,據說今年的商會大典,邀請了大京那邊的貴客,具體是誰,還不知道,”封禮之將古緋的事放下,轉而說起其他,“大京貴客,我猜可能是那個墨家的人,不過也可能是別人,但是不管誰來,到時候定會有當場制墨觀察的機會,這纔是最難得的……”
大京墨家?
封禮之還在說什麼,古緋沒聽清,她腦海之中不停地迴盪這幾個字,良久的都回不過神來。
若是大京墨家來人,那會是誰?
“姑娘,聽說你找小生?”驀地,尤湖低沉如酒醉的嗓音在花廳門外傳進來。
古緋回神,才發現封禮之神色莫辨地瞧着他,從剛纔起,她連封禮之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她朝尤湖點了點頭,轉頭對封禮之露出歉意淺笑,“禮之對不住,我剛走神了。”
封禮之哼了聲,下頜揚起,斜睨着她,很不滿地道,“豈止是走神,起碼有兩刻鐘,我喚你,你都沒聽到,在想什麼那麼入神?”
他很自然的相問,對走進來的尤湖當沒看到。封禮之自來就是如此,但凡沒入他眼的,就是皇帝老兒,他也是看不到的,而入了他心的,就是一隻螻蟻,他都看中非常。
這便是封禮之的高傲,生來便帶在血脈之中的傲氣,說他目中無人也好,驕傲自大也罷,總歸這人就是這般直率而爲。
古緋也不隱瞞,“我在想你說的大京貴客,大京會制墨的家族,也就那麼幾家,很好猜的。”
封禮之起了興致,連眸色都亮了幾分,“嗯?那你說會是誰?”
古緋失笑,她拾袖掩脣,“這個麼?我也不知道。”
聽聞這話,封禮之一愣,才覺自己被古緋給調笑了,他也不惱,閒閒地端起涼茶,喝了口,然還沒等他將嘴裡的茶嚥下去——
“小生知道,”一邊的尤湖開口了,他瓷白的臉上掛着悠然自得,斜飛的眉,狹長的鳳眼,脣尖微翹,不點而朱,帶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道會是誰來參加九月的易州墨商會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