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婚書
尤湖拾掇整齊出來的時候,古緋正拿了枚硃砂紅的墨丸在瞧,她眯起杏眼,迎着光亮,小而尖的下頜揚起,臉沿輪廓有柔和的濛濛青光散發出來,眉目安寧如水,整個人氣質恬淡。
尤湖看着,頓覺心頭安定,覺得歲月靜好,大抵講的就是這般了。
身上帶傷,他不敢久站,近前坐古緋對面,嘴角含笑問道,“姑娘有何吩咐?”
“這是墨家五房的墨三公子用我那血胭脂的配方制的墨丸,”說着,古緋將墨丸遞給尤湖瞧,“聽聞,已經擱墨家鋪子裡賣了有段時間了,賺了不少銀子。”
尤湖不太懂墨,他的品鑑只停留在書寫之際覺得筆下順暢就行,是以,他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晌,也沒瞧出這裡頭的端倪來。
古緋也不指望他能看出什麼,術業有專攻,尤湖的長處不在制墨上。
“血胭脂的配方,是以松煙爲主料,墨三公子私自將配方改動,改由硃砂青黛爲主,製出這硃砂墨丸,樣式是精巧了不少,只是可惜,這血胭脂註定要成爲亡墨家的最後一根稻草。”古緋娓娓道來,她拿過硃砂墨丸,隨手擱案几上,十分看不上眼。
“不能用硃砂制?”尤湖敏銳地抓住古緋話語中的破綻。
古緋點頭,她嘴角向上彎起,帶出狡黠的俏皮,眼梢更是閃爍算計的點光,“自然,血胭脂的配方是我親手配伍出來的,其中每樣墨料的配對,那可都是有講究的。”
說道最後,她話語低了,帶出幸災樂禍的深深惡意。
尤湖跟着笑,狹長的鳳眸內有灩瀲華光,只是他面色不好看,蒼白若透明琉璃,薄脣更是沒血色。
古緋注意到,她眉心一攏,“很累?”
“還好。”尤湖斂着眉目,狀若輕雲。
聞言,古緋正想說什麼,倏地有風而起,吹拂過兩人的衣衫和髮梢,古緋小巧精緻的鼻翼一嗅,眉心細紋皺的更深,“你受傷了?”
斜飛入鬢的眉梢一挑,尤湖輕輕動了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姑娘何出此言?”
“你身上有血腥味,”古緋確定的道,“昨晚你沒出過緋園,都在給我治腿,這才一夜的功夫,你身上就如此濃郁的血腥味,敢問,是如何來的?”
她目光幽幽地瞅着他,一雙點漆黑瞳晶瑩剔透,倒影出他的模樣,再無法容納他物。
尤湖怔忡,他沉默了好一會,驀地低低笑出聲來,那笑聲漸次迭起,像是海浪,一疊高過一疊,最後笑的輕咳出聲,雪白的臉上染起不正常的潮紅,可他的眸子卻很亮,彷彿被雪水沖刷過無數遍一樣。
“姑娘真是慧眼如炬。”他讚道。
古緋斜眼看他,抿脣不語。
“不過,姑娘還是莫問了,小生不太想說。”尤湖想了半天,腦子裡念頭轉了很多,一張嘴發現無法欺瞞過去,只得這般說實話。
古緋眸光不明地望着他眸子,好一會才道,“隨你。”
話雖如此說,可她心頭早百轉千回,理過了無數的念頭,並將昨晚之事反覆思考了好幾遍。
驀地,像是有道閃電嗤啦撕裂她的視野,一道駭人的念頭從她心底躥過,她臉上帶出詫異地神色,“你……”
“姑娘,小生還有點事,不知可否先行一步?”尤湖起身,袍擺延展過如水的瀲光。
古緋點頭,她注視着他轉身然後離去——
“那團血肉,是你的麼?”鬼使神差的她開口問道。
然,話才一出口,她瞧着尤湖停佇的腳步,心裡就已經後悔了。
這世間,人和人之間,其實很多事,是不能說出口的,這一出口,諸多的意味便全都變了。
尤湖就那麼站在那,沒回答也沒轉身,她瞧着他的背影,心裡就有數了,繼而是一股子複雜到讓她無法分辨的情緒從心窩的地方縈繞而出,盤旋在她胸腔之中,漸起呼嘯的狂風。
“哼,”她冷哼一聲,“看來,果然是了。”
“所以,現在我腿上填補的血肉,是你身上的?”她聲音清冷而遠透,帶着冷漠的疏離,如一汪死水,半點都不起波瀾,“說吧,需要我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尤湖沒有立刻回答,他腳下是被拉的斜長的影子,漆黑而無光,一如他眼底的色澤。
就在古緋以爲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了,“姑娘,是如此想小生的?”
古緋眉頭一皺,“不然?莫說是你對我情深根種,所以不惜爲我做到此等地步,以期我能迴應你的情意?”
尤湖緩緩轉身,他身上是一襲書生長衫,如綢的黑髮披灑而下,將他整個人襯的單薄而羸弱,“如果小生說是呢?”
聽聞這話,古緋本覺得像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然而她對上那雙風流的鳳眸,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尤湖擡腳走近古緋,他的目光似深沉寒潭,緊緊鎖在她的身上,彷彿要將她給溺斃在自己無法宣泄的情感之中才肯罷休。
“姑娘,如果小生說是,你當如何?可會迴應?”他站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睨着她,眼見她粉白的脣抿着,便彎腰躬身,雙手撐在輪椅扶手,將她困在自己的陰影之下,像是志在必得的獵人,面對狩獵已久的獵物,哪裡還容放跑的道理。
“你想我如何迴應?”古緋從他那眼神
之中回過神來,冷冷一笑,“花前月下還是一夕歡好?”
她的脣邊是慣常的譏誚,連眼梢都有濃濃的嘲諷。
倏地,尤湖就很不喜她這樣的表情,好似他與她之間這麼多年的一場,皆是利益驅使,就不曾存半分的情誼般。
他伸手,輕輕覆在她眸子上,“姑娘,別用這樣的表情看小生……”
古緋眨了眨眼,長翹的睫毛刷着溫暖而乾燥的掌心,她一啓脣,就吐出連自個都控制不住的傷人話語來,“哦?你還想對你含情脈脈不成?”
“你莫要以爲割血肉予我治傷,我就會感恩戴德到芳心期許,也莫要當我是尋常女子,會痛哭流涕假惺惺勸慰你不要爲我如此做,如若你這樣想,那我只能告訴你,”說到這,她頓了頓,口吻之間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帶着讓人寒心的漠然,“尤湖,這些我都不會!”
“你割血肉,那是你自個的事,我焉有拒之的道理,想要叫我欠下人情債,尤湖,你就大錯特錯了!”她字字帶刃,能憑的將人給扎的一身是血。
好生的一番情意卻讓古緋給貶低到如此,向來高貴的尤湖何曾受過這等的氣,就算他只能活在逍遙王殷九狐的陰影之下,好歹他也是南齊皇子,雖做下的血腥之事多了些,可在方方面面,他也是從不委屈自個。
他本也就不是脾性好的,也就是在古緋面前,是書生身份時,還願意收斂起爪子,柔和幾分,這會被古緋幾句話挑起泊泊怒意,他眸深沉漆黑,有驚人的暴虐逐漸成形,他湊到她面前,一字一句低低地道,“既然姑娘迫不及待要付出代價,那麼就如姑娘所願。”
“小生予姑娘血肉,姑娘就拿這副身子來償還好了。”
古緋指尖一顫,她猛地擡頭望着他,臉沿也是冷若冰霜,“還真是承蒙看的起。”
尤湖直起身,大片的陰影覆蓋在他身上,瞧不清他真正的神色,他深深看了古緋一眼,腳步一錯,就進入古緋的書房。
片刻的功夫,他再出來之時,手裡已經捻着一張紙,他將那紙頁遞到古緋面前,語氣冷冰冰地道,“還請姑娘按下手印,如此便是代價。”
古緋接過一看,然才第一眼,她眼瞳就一縮——
那竟然是一張婚書,剛纔那一會的時間,尤湖是去寫了張婚書,只等她在上面簽下名諱按下手印,事後再拿到府衙加蓋官印,這份婚書就作數了。
將古緋的神色盡收眼底,寡情的薄脣勾起,尤湖笑的無比薄涼,“怎的,姑娘剛纔還信誓旦旦,這會是想抵賴了?不願付診金?”
古緋暗自咬牙,她眼梢分明有隱怒噴灑而出,可臉上卻萬分安靜,像是她所有的怒火都被一坨堅冰給凍住了一般,她捏着那張婚書的指關節都開始泛白,倔強如困獸。
尤湖瞧的心頭一軟,他自來是想憐惜她的,可偏上那張粉白嫩脣說不出討喜的話來,還勾的他心生暴怒,若是換個人,他早二話不說動手將人給滅了,哪裡還會彎彎道道那麼多的心思。
他正要鬆口,打算着古緋若是有點滴的服軟,他便將此事揭過,再不提及。
可哪知,還不等他開口,古緋一轉輪椅進了書房。
他怔了怔,覺得莫不是古緋真去按手印去了?
正這樣想的時候,古緋又出來了,她臉色鐵青,眸底像是有暴風雨在醞釀,低沉的可怕。
“如你所願!”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四個字,揮手一扔,將那婚書甩到尤湖面前,並喝道,“滾!”
尤湖彎腰,將婚書撿起來,果然上面寫上了古緋的名諱,還有她的生辰八字,以及一鮮紅的指頭印,他心底某根弦劇烈地顫動起來,既喜又悲。
古緋一個轉身,她不去看尤湖是何反應,雙手飛快轉動輪子,又回了書房,並嘭的將門死死關上。
好大一會,她才愣愣伸手,看着自己那指腹還帶硃砂紅的指腹,剛纔就是那根手指頭按的手印,她在尤湖寫的婚書上按了手印,還簽了名諱……
那是婚書……寫着她和尤湖名字的婚書……
若再加蓋府衙官印,她和他就是……夫妻……
(阿姽:哈哈哈,小湖子表示,終於先將人給拐進門,婚書在手,衆男敗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