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只怕生養困難
古緋臉微側,一直保持那個姿勢,她舌尖在口腔中轉了圈,將那點鐵鏽般的血腥味咽回肚子裡,才睫毛輕顫,摸了摸被打的面頰。
“婉婷,你幹什麼?”墨玉華刻意壓低的怒喝出聲。
古婉婷雙手攏着,廣袖隨裙裾而動,面容漠然又嫌惡,“玉華以爲我幹什麼?”
她反問出聲,倒叫墨玉華一時接不上來,只聽她又道,“其一,我爲長姐,在她言行不規時,自然代家中長輩教訓;其二,她爲私生女,自小可以沒有教養,可入了我古家的門一日,便必得行端坐正了!”
擲地有聲,恍若冰凌破碎,古婉婷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所有的人都能聽到而已,特別是那“私生女”三個字,頓叫人瞧古緋的目光一變。
需知大殷慣例,妻爲尊妾爲賤,而比妾都不如的外室,便是連賣笑妓子都不如,所誕子女不能見光,比任人踩踏的土瓦都卑賤。
“哦?”墨玉華譏笑一聲,他皮相斯文,即便做出這般不符氣質的神色來,也半點不突兀,“阿緋哪裡行的不端坐的不正了?”
古婉婷目光漸冷,她在墨玉華的注視下,咬牙低聲道,“玉華,我都看到了,你當真要我說出來麼?”
語氣之中,壓抑的酸澀含着委屈,又極度的隱忍,即便是那眼眸都紅了幾分,瞧着倔強得讓人心疼。
哪想,墨玉華半點不爲所動,他單手覆在背後,眼神不在溫情,“你看到了便是看到了,我不會多解釋什麼。”
“玉華,你……”那種薄涼的表情,古婉婷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心裡打了個突,覺得有什麼脫離了她的掌控。
“墨玉華!”月白衣衫的人影宛若清輝月光,搖碎一地波光地衝出來,並一把推開墨玉華,封禮之以從天而降的英雄姿態站到古緋身前擋了所有人不堪的視線,“管好你的人。”
墨玉華彈了下胸襟不存在的皺褶,他只看了封禮之一眼,轉身進了膳廳,不再多說一句話。
“玉華……”古婉婷哀怨地喊了聲,卻喚不回墨玉華決絕的背影。
眼見沒啥可瞧的,賓客三三兩兩回了膳廳,只是私下交談之際,估摸不出半日,有關私生女古緋當衆引誘未來姐夫的流言便會在易州傳的沸沸揚揚。
封禮之轉身,正視古緋,脣動了幾下,想問什麼又問不出的模樣,最後只得嘆息一聲,面帶不忍地瞧着她紅腫面頰道,“是我的不是,剛纔散場之際就該第一時間去尋你……”
“禮之無錯,何來的不是?”古緋淡淡地打斷他的話,從袖子裡掏出絲帕對摺了,然後慢條斯理地掛在耳後,權當面紗。
末了,她目光帶寒地看着丹青喚道,“丹青,過來!”
丹青身子手一抖,背脊不斷冒冷汗,她聲如蚊吶的應道,“是。”
古緋這才轉頭對封禮之笑道,“禮之,可否幫我個忙?”
封禮之正覺對不住古緋,連忙道,“你說。”
“幫我管這琳琅閣的管事婢女,單獨要份飯菜,估計這會膳廳裡的女客也不願與我同桌。”古緋說的雲淡風輕,彷彿這都是他人的事,與她無關。
封禮之聽着,就覺淺淡的難過,心頭倍覺內疚,畢竟今日這藏墨會是他帶古緋來的,如今出了這等事,相當於古緋的名聲被毀了個徹底,且又雙腿有疾,往後的下半輩子,只怕唯有青燈古佛而已。
故對古緋這點要求,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下來。
如此,古緋才讓丹青推着她,找間空的廂房暫時休憩,那琳琅閣管事婢女送飯菜過來之時,順便還送了瓶清涼藥膏往來人情,古緋笑着收下,旁的感謝的話也不多說。
下午的藏墨會,許是受了中午那事的影響,沒人願意靠近古緋,更勿論和她攀談,她也樂的自在,專心看墨,在封禮之和墨玉華鑑賞墨丸旗鼓相當的當,她適時開口,以封禮之所談言辭爲基礎上進行補充,驚了一座的人。
畢竟,每年的藏墨會不是沒有女賓,是沒有那等真正懂墨的行家。
摒除個人觀感不說,男賓之中,倒也有對古緋印象立馬改觀的,但女客這邊在古婉婷古婉秀兩姊妹有意無意的引導下,盡數對古緋不屑一顧,更甚者,覺得她在引誘了墨玉華不成,轉而和封禮之不清不楚。
這種事,不說靠嘴就能解釋清楚的,古緋也就懶得多做辯駁,打從心底,她身正不怕影子歪,自然也就對受損的名聲沒多大的在意。
藏墨會最後,毫無意外,封禮之加上古緋,贏了墨玉華。
墨玉華都不等到封禮之挑選墨丸,會一散,他人就往外走,古婉婷急忙跟上,一路行來,墨玉華是誰都不理睬。
封禮之心細,不想古緋再多受人閒言碎語,便跟琳琅閣那管事婢女說好,三日後來取墨丸,完了帶着古緋也隨後離開琳琅閣。
好巧不巧,出了門,取馬車的當,又撞見古婉婷和墨玉華在馬車前說着什麼。
見古緋出來,兩人皆是神情不自然地撇開,古婉婷負氣踏進馬車,連古婉秀都不等。
墨玉華面色雖冷,可還是對古緋點頭示意,然還不等他同樣進馬車,就聽拉車的馬揚蹄嘶鳴,打了個響鼻,發瘋了一樣撒蹄奔出去。
站墨玉華身邊的馬伕眼明手快,拉了他一把,再眨眼之間,那馬車無人駕馭的情況下已經跑出丈遠,餘下古婉婷在車棚了的驚嚇尖叫聲。
“婉婷!”墨玉華大喊。
馬伕反應不可謂不快,一揚手中馬鞭,精準地纏在馬後蹄上,大力一拉,只聽得轟的聲響,那馬兒哀鳴倒地,再起不來。
眼見這一幕的古緋黑瞳躥過不可知的暗芒,她的目光在馬伕身上掃了圈很快收回。
墨玉華身邊有會拳腳的人,卻也是很平常的事。
沒了危險之後,墨玉華第一個上前,將已然被嚇到昏迷的古婉婷從馬車中抱出來,古婉秀粗粗檢查了下,確定身上沒外傷之後才鬆了口氣。
這等意外就發生在琳琅閣門口,早在馬兒發瘋之際,就有夥計前去回稟,管事婢女來的很快,且還將琳琅閣附近的大夫給拖了過來。
顧不得繁文縟節,那大夫撥開古婉秀,上前一搭脈搏,數吸之後對墨玉華道,“公子放心,這位姑娘沒大礙。”
所有人都鬆了口,可那大夫說完這話之後,眉頭一皺,臉色反而難看了。
古婉秀心頭一急,開口就問,“大夫,既然沒事,我大姐這是爲何不醒?”
大夫眼神古怪地看了古婉秀一眼,衣袖一挽,猛掐古婉婷人中。
古婉秀長舒一口氣,幽幽轉醒,見着墨玉華,眼眸發紅,也不知是被大夫掐疼了還是覺得委屈,“玉……玉華……”
“沒事了。”墨玉華安撫地拍拍古婉婷,擡頭就問一直在嘆氣的大夫,“大夫,有話但說無妨。”
那大夫瞧了瞧四周,湊到墨玉華耳邊就道,“公子,回去給這位姑娘嬌養着,稍不得當,只怕日後是……生養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