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爲我而不娶
炙人的微風中,古緋轉頭,點漆黑瞳望着墨玉華,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深邃不見日月光線,也瞧不出其中倒影。
墨玉華怔忡,他不知道這十年發生了什麼,爲何再見之日,古緋會不|良於行坐在輪椅上,也不知她經受了何種的磨難,明明昔年那般聰慧靈氣逼人的小丫頭,如今卻長成了心計深沉,世故又功利的姑娘。
古緋牽扯嘴角,蒼白如雪的臉上有意味不明的刺眼譏誚,“天地之大,我卻只求一方寸立錐之地,多的我也不貪,墨公子自小錦衣玉食,又哪裡懂我這種人需拿命搏殺才能活着的艱辛。”
一番話說得讓人心酸,墨玉華當即神色激動,他上前半步,忍不住的道,“阿緋,往後你不用那麼辛苦,你可以依靠我,跟我回小墨家,我能給你安穩的生活……”
古緋冷笑一聲,打斷墨玉華的話,她偏着頭看他,一雙眸子黑白又分明,純粹得不能直視,“你給我?墨公子真是說笑,你是我的什麼人?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你能違逆你的父親墨宴?你可有野心將大京墨家取而代之?亦或你能爲了我而不娶古婉婷,斷了兩家的姻親關係?”
古緋一連幾問,將墨玉華震在當場,那一句一句的話,像是重錘砸在他耳邊,將他那顆還顧念兒時舊情的心毫不留情地給粉碎的稀巴爛,末了,古緋還在他傷口碎片上狠狠地碾壓而過,將之磨成煙塵。
有嘆息恍若叮咚泉水的流瀉而出,古緋擡頭望天,看浮雲遊白,她近乎喃喃自語的道,“十年生死,各蒼茫,不思量,舊人化作昨日淒涼,青絲髮,琢風華,憑欄只是今昔如畫……”
舊人化作昨日淒涼……
墨玉華倏地低聲笑起來,他垂着頭,單手捂臉,嘴裡念着古緋剛說的話,只從指縫之中露出上翹的嘴角忽地,難看的像是在哭泣。
他的笑聲越發高亢響亮起來,幾乎要將雲霄都給震散。
古緋只默默地看着他,粉脣抿着,面無表情不再言語。
她要說的話都在那幾句話裡,昨日淒涼,今昔如畫,是說她已經不再顧念過去,對今日的種種,要她放手,那也是不能的。
聰明如墨玉華,如何聽不懂她話下之意。
“玉華,”脆聲如鸝的聲音從院門口響起,一身水紅長裙的古婉婷亭亭玉立,面帶薄紅俏生生地立在那,一雙美目含情,“玉華過來了,怎的都不先通知我一聲?”
她踏進院來,半點都沒將古緋放在眼裡,唯有墨玉華一人的身影。
哪想,墨玉華根本就不理她,甚至都沒多看她一眼,他不再笑,垂下手,眉目之間看不出頹然,只多了不近人情的漠然。
他拂袖,俊朗如玉的美玉公子背手離去,飄然似仙。
古婉婷臉色一僵,她怨毒地盯着古緋,低聲質疑道,“玉華爲何單獨來找你?莫不是你無恥妄圖勾||引他?”
古緋懶得同瘋狗一樣的古婉婷應付,她眼眸低垂,看着膝蓋上裙裾面料紋理,彷彿能看出朵花來。
一邊的白鷺卻不幹了,她會點拳腳,膽子也大,眼裡只認古緋這一個姑娘,當即想也不想站出來,推了古婉婷一把,“哪來的下賤坯子,趕緊滾出去。”
別看白鷺人小,力氣卻大的很,她又用足了勁,古婉婷被推的一個趔趄,她回頭正想對墨玉華裝裝委屈,不曾想,卻看到墨玉華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拐角處,她大驚失色,顧不得古緋,只狠狠瞪了白鷺一眼,提着裙襬追了出去。
白鷺撇了撇嘴,不屑的很,面帶喜色地想對古緋邀功,還沒來得及,被自家姊姊夜鶯一拉,她還想說什麼,夜鶯一個眼色朝院子角落瞥過去,意有所指。
白鷺順勢看過去,不知何時,俊美無雙的書生尤湖站在角落裡,嘴角含笑,眼梢上挑,盈盈如一汪春水,有光影打在他瓷白臉上,勾人的緊。
然而白鷺卻打了個冷顫,她遲疑地看了看古緋,見沒被注意到,遂和夜鶯悄悄溜進膳房,關上門,偷看都不敢。
病弱的書生輕咳幾聲,引了古緋的注意後,鳳眼晶亮如耀人的黑曜石,才緩緩開口道,“姑娘的幾個問題,小生能回答。”
古緋默不作聲地望過去,素白臉上面無表情,看不出半點心思。
“小生目前是姑娘的幕僚,小生也知道姑娘想要什麼,至於違逆父親這一條,那個老頭子一日不死,小生從生下來就在忤逆他,”尤湖將古緋之前對墨玉華的問題拆開來,一條一條的作答,神色正經,彷彿面臨的是科舉考也不爲過,“大京墨家?存在了兩百年,也該被取而代之了,娶妻當娶賢,古婉婷這種女子,小生當然不會娶她,再不濟,也要姑娘這種,有一技之長,日後怎麼也不會餓肚子的最好。”
說完,他正視古緋,驀地勾起嘴角,脣尖有晶瑩水潤的顏色,“對小生的答案,姑娘可還滿意?”
回答尤湖的,是古緋轉着輪椅到白鷺放長槍的地,隨手抓起,朝着尤湖就扔了過去。
“咚”的一聲,長槍剛好就落在尤湖腳尖處,他趕忙往後一跳,那長槍槍頭可是實打實的鋒利利刃,可不是鬧着玩的。
“姑娘,聖人言,君子動口不動手……”沒被砸到,尤湖鬆了口氣。
“哼,”古緋冷哼一聲,感情她不喜嚴苛待自己人,就沒了脾性,都敢言語輕|薄到她頭上了,“我可不是君子。”
尤湖笑了笑,他走近古緋,從袖子裡摸出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來,“古家鋪子都過了遍,這上面的都是古仲留下的後手,至於能拉攏的,其實沒幾個。”
一說到正事,古緋心思瞬間回籠,她快速地將紙上名字看了遍,都記住了後,還給尤湖示意他毀了,“既然這麼多的人都是後手,那麼將其中的小管事都給我砍掉,殺雞儆猴,威懾一番。”
“再拿出筆銀子作爲獎勵,就說九月是制墨大月,但凡鋪子裡乾的好的,就能得銀子,對東家忠心不二的,指不定還能撈到個小管事的位子坐坐。”古緋眼波一轉,就又是個主意。
古仲不就是存着小心思,讓下面的人和她對着幹,壓不住的那日,便會求到他頭上,可他倒忘了,這世間的人,就沒有和銀子過不去的。
利益,纔是人和人之間最堅實又最薄弱的信任籌碼。
尤湖笑的鳳眼彎起,他走到古緋背後,推着輪椅,將古緋往陰涼的地兒帶,“姑娘好主意,怪不得孔老夫子說,唯女人和小人難養矣,古人誠不欺我,特別還是姑娘這種兩者佔齊的。”
古緋摩挲着扶手,不對尤湖的評價作說詞,她腦子裡不斷在轉着,忽然就想起剛纔尤湖說的自己父親那事,她明明記得當初那個牙婆子可是說尤家這兩兄弟是從洪澇之後的泉城流落到易州來的,既然是這樣,那哪裡來的雙親。
想着她便問,“尤湖,我怎麼記得你和尤二是泉城人,洪澇之後,高堂還在?”
沒想古緋問的是這事,尤湖彎腰從古緋肩膀邊湊到她面前,笑着道,“姑娘關心這個?是將小生起先的回答聽進去了?那麼姑娘意欲如何安置小生?”
“安置?”古緋一時間聽不明白了。
尤湖點頭,他笑的越發目眩迷人,說話時噴出的熱氣幾乎都噴灑到了古緋臉上,“對,姑娘認同小生給出的答案,那麼自然要給小生名分纔是,幕僚雖也是名分的一種,可日後小生若高中狀元,說出去總不好聽,也顯露不出姑娘的威風來。”
聞言,古緋的臉色瞬間就冷了,她咬着字音問道,“那你要哪種名分?”
尤湖呵呵笑了聲,到這當口,卻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