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兩年前的墨緋死了
如火嫁衣,緋烈的顏色,金線紋繡的龍鳳呈現,幾欲灼傷眼眸。
明月將那條掌寬的腰帶從頭摩挲到尾,後看了看垂眼坐在牀沿的古緋,輕笑了聲,捻腰帶走過去,躬身繞過她纖細腰身,親手將腰帶束好。
親手束,爾後親手解。
有幽深的暗芒從明月眸底躥起,從他脣邊逸出的低笑越發顯得低沉,叫古緋眉尖一蹙,待腰帶繫好後,她一揮袖就將人推開,轉眼就冷下臉,翻臉不認人,“殿下,該離開了。”
明月只當她是女兒家的嬌矜,臉皮薄罷了。
待明月一走,古緋看了看房裡的太監宮人,微微勾起嘴角,衝邊上的白鷺和夜鶯使了個眼色。
兩人暗自點頭,過來一左一右將古緋扶到妝奩前,自有宮裡出來的嬤嬤爲古緋上妝,白鷺趁沒人注意的當,悄然溜了出去。
花鬢雲影,面若白玉,眉若遠黛,豔紅菱脣,再一襲烈焰如火的嫁衣,即便古緋坐在輪椅上,平白比人矮上一截,那也是豔麗非常,特別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水水潤潤又冷冷清清,叫人視之,猶如大熱天一汪泠泉浸入心間,渾身都覺舒坦安寧。
出門之前,蒙上蓋頭,蓋因有大皇子親衛在旁,並無閒人在旁喧鬧。
墨家府門外的車輅,八名親衛擡着,金黃和硃紅的絡子從圓弧的輅頂垂下來,絲絲縷縷,很是奢華,後跟華傘,上墜金鈴。輕風拂過,便發生叮咚悅耳的金鈴之聲,不絕於耳,煞是好聽。
古緋坐進車輅中,簾一放,整個輅中空曠下來,再無旁人。
她擡手揭了蓋頭。悄悄撩開點簾子。見有輛綴滿紅綢的花轎從府門中被擡出來,還跟着喜娘和陪嫁丫頭。
古緋冷笑一聲,曉得裡面坐的人定然是墨卿歌了。
“姑娘。看甚?”猛然耳邊響起溫熱。
古緋猛然回頭,就見一張俊美到雌雄莫辯的臉,她愣了愣,“尤湖?”
都不知自個的聲音帶不經意的顫。
尤湖點點頭。他挨的極近,似乎在細細打量她的眉眼。另一手卻摸上了她的腰間,並指頭用力,着重在那腰帶上轉了幾圈。
“聽聞,姑娘的腰帶是讓大皇子系的?”他在她鬢邊嗅了口。脂粉的香味混合着女兒家的體香,很是好聞。
古緋瞥了他一眼,冷聲道。“我對你要做的事沒興趣,但別礙着我。”
尤湖笑了下。“哪裡會礙着姑娘,小生還會助姑娘。”
說着,他屈指一敲輅底,就聽的咔噠一聲,那底下的隔板竟開了條縫隙,緊接着,就從裡面冒出個同樣化着新娘妝容的女子來。
那女子朝尤湖一點頭,撐着爬出來,古緋才發現就連那身嫁衣都與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尤湖朝古緋一伸手,嘴角帶笑,“請姑娘隨小生走吧。”
古緋緩緩勾起嘴角,她將手上的蓋頭塞給那女子,徑直從輪上站了起來,“好。”
聽聞這話,尤湖眼底就迸發出星芒的點光,很是晶亮,不知他想起什麼,居然剋制不住的咳了起來。
久咳不止,面帶潮紅,因着擔心外面的人聽到動靜,他只得用手捂着。
古緋皺眉,輅中有暗匣,她打開找出茶水,倒了點送至尤湖面前。
尤湖就着她手抿了口,緩了那口氣,就聽聞輅外有親衛上馬的動靜,他拉着古緋趕緊藏身於輅底。
果然,不出片刻,車輅咕嚕轉動起來,卻是吉時已到。
狹小的車輅隔層中,古緋縮手縮腳,她後背抵在尤湖的胸前,感受到透過衣料的滾燙氣息,略有不自在,遂動了動。
哪知,尤湖一手按住她,將他往自個懷裡攏,並湊到她耳邊,小聲的道,“姑娘,莫動。”
古緋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果真不再動了。
車輅木輪咕嚕轉動,不過一刻鐘,咚的一下,車輅就停了。
古緋敏銳地聽到喜娘疊聲唱喏的喜曲兒,緊接着是厚重的腳步聲入車輅中來,然後是大皇子明月在說,“我來接緋入府。”
最後是輅外響起的鞭炮鑼鼓聲,車輅又緩緩動了起來,該是讓人給挪到偏房中擱置了起來。
又是一刻鐘過去,尤湖擡手撐開輅車隔板,探出頭去,瞧着無人後,這纔將古緋抱了出來。
“公子,姑娘。”刻意壓低的嗓音從簾外傳來,輅簾被撩開,卻是古緋壓根就不認識的一名侍衛。
尤湖卻很是熟悉,他衝那侍衛一點頭道,“準備妥當了?”
那侍衛隨即從身後摸出兩身下人穿的短打衣襟來,“一應妥當,只等公子與姑娘換上衣裳,便能順利出府。”
尤湖接過衣服,又將輅簾閉嚴實了,將小一號的衣衫塞到古緋懷裡正色道,“姑娘,咱們只有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務必要離京,如若不然,只怕日後沒這等好機會了。”
古緋抿了抿,紅若硃砂的脣角就有深邃的暗影生成,她三兩下退了嫁衣,也不顧忌尤湖還在,邊穿衣裳邊道,“我曉得,兩個時辰後,我在東城門……等你。”
這便是默認要與他一道離開大殷了。
尤湖眼梢上挑,就瀲灩若三月春光地笑了。
此時,辰時末,古緋在那侍衛的幫襯下,先行離了大皇子府,白鷺早收到了信兒,在外候着,一見古緋出來,立馬揹着她往之前就備好的落腳處去。
原本今日,就算尤湖不插手,她也會想方設法事先離開,然後混入墨卿歌的迎娶隊伍中,本來她也是打算着李代桃僵,如今尤湖在那車輅上做了手腳,倒讓她行事起來諸多便利。
那落腳處,就在墨府外一不起眼的一進小宅子裡。苦媽提着墨老夫人的人頭正在正廳裡候着。
瞧着古緋進來,她迎了上去,將手裡的包裹解開,恰是墨老夫人的項上人頭。
古緋並無多少得色,她淡淡地看了眼,“如此殺了她,倒便宜了。”
苦媽隨手將那人頭扔地上。笑道。“老奴可沒姑娘那般好心,這老妖婆臨時之前,可還受了好一通的折磨。哭着跟老奴討饒來着。”
聽聞這話,古緋臉上這才露了點點笑意。
“給我更衣,”她擡腳往廂房去,“我要送墨卿歌一份大禮!”
苦媽和白鷺應聲稱是。兩人隨古緋進了廂房,打水的打水。找衣裳的找衣裳,卻是古緋此前就將自個的一應物什都搬了過來。
蓋因晚些時候多半要跑路,古緋吩咐苦媽去準備出行細軟,旁的行禮卻是過後讓人直接送到桃園去了事。
巳時兩刻。主僕三人悄然離了那小宅子,苦媽懷揣古緋的一封親筆書信,自去找樂清泊。而古緋則讓白鷺將她送到北城墨家墨窯那邊去。
此時,早上纔好不容易放晴的日頭。又洋洋灑灑落其雪來,飛揚的大雪,將整個大京籠罩在銀裝素裹之中,分外妖嬈而冰冷。
古緋梳了簡單的墮馬髻,斜插白玉簪,穿湖綠色妝花素面小襖,下是白色煙籠紅梅花百水裙,大紅的中衣卻是沒換的,又攏在銀狐輕裘大氅中,整個人顯得越發單薄和嬌小。
到了地頭,她果然見一襲大紅喜袍的樂清泊在雪地之中狂奔,瓢潑的冰雪之下,那抹紅,就成最亮眼的顏色。
白鷺很是貼心,擔心大雪天,古緋不便行走,又將早先備下的輪椅找了出來,古緋坐在上面,行至高處,眯眼欣賞樂清泊的嘶聲竭力。
“墨緋——”樂清泊倏地大喊出聲,“你出來!”
古緋冷笑一聲,白鷺臉上露出不忿之色,挽袖道,“姑娘,讓婢子去教訓他,再不濟乾脆也一併殺了完事。”
古緋眉目淡遠,她雙手揣着,攏着個暖手爐,溫暖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十分舒服。
她瞧着樂清泊的掙扎,竟沒有預想中的心悅,“你且看着就是。”
這話音甫一落,只聽的“嘭嘭嘭”接連幾聲震天響動,乍起而紛飛的白雪下,是連綿不絕的爆炸。
白的雪,褐的土,黑的煙,若繽紛桃花,似簌簌雪雨,在大雪之中交織成一曲天籟。
“你找我?”古緋自行一人轉着輪椅下去,她出現在樂清泊背後,見着那身火紅到灼傷人眼眸的喜袍,就眨了眨眼。
樂清泊身有僵硬,他緩緩轉過身,臉上是難以置信以及失望再是絕望的複雜神色,最後所有的都化爲怒不可止的指摘,“墨緋,你怎變得這般蛇蠍心腸?如何敢……如何敢就真毀去墨家最後的墨窯?”
這座窯毀了,就相當於徹底斷了墨家最後一絲的生機。沒有墨丸,可以再製,只要制墨師父還在,沒有墨料,可以湊銀子買,可若沒有墨窯,就算重建,新的墨窯產出的煙炙,懂行的人都看不上。
老墨,老墨,墨要老的纔好,說的便是制墨的煙炙要老煙!
而對還是這般天真的樂清泊,古緋嗤笑出聲,她同樣心有無比深沉的怨毒,“蛇蠍心腸了麼?樂清泊,你且看好了,墨家人死絕了我才安心。”
“他們臨死前說的最後一個字,都將會是我的名字——墨緋!”
時至今日,她總算是承認了自己也是姓墨的,人生父母取的姓名,她可算是能正大光明的讓人曉得。
隱忍負重,苟且偷生,隱姓埋名,這其中的艱難不亞於臥薪嚐膽,可對今時今日的她而言,一切都不過是“值得”二字罷了。
她半闔眼眸,透過冰涼的睫毛縫隙,有碎雪灑落下來,驚骨的冷蔓延開來,她瞧着樂清泊絕望至癲狂,後掏出利刃對準了她。
“你要殺我?樂清泊你要殺我?”她極爲的冷靜,黑眸之中,有若深淵不見底,可怖可懼。
然,回答她的,是樂清泊用力的一刺。
豔紅的血花,猶如他身上喜袍的顏色,徐徐綻放浮現在雪白的裙裾上,囂媚而決絕。
“樂清泊,你會後悔的……”恍惚感覺不到疼痛,她甚至還牽扯了下嘴角,眉目難得柔和起來。
“樂清泊,你可知……兩年前……”
兩年前的墨緋,是真的想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兩年前的墨緋,也真的早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