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我有和你同樣的心思
易州有名的清茗樓,古緋靠坐二樓雅間窗邊,單手托腮,視線虛無縹緲地看着樓下,手邊是還冒熱氣的茶茗。
墨玉華拎起茶壺,施施然倒了點在茶盞中,洗涮了番倒掉,才滿上。
整個雅間裡安靜非常,除了兩人,再無第三人。
一盞茶畢,墨玉華從懷裡摸出張金紅色的雙囍字樣的燙金請帖來,推至古緋面前道,“十月二十五的黃道吉日。”
古緋瞥了他一眼,伸出兩根手指頭一捻請帖,臉上就帶起譏誚的笑,“昔日的古家不存,你也爲小墨家家主,我倒沒想到,這樁親事,你還願意遵守。”
墨玉華搖頭,他端起茶盞抿了口,以古緋看不懂的表情道,“有些事,阿緋你終歸不懂,即便我不歡喜古婉婷,即便古家不存從前風光,即便這親事是我爹訂下的,我也會按照約定取古婉婷爲妻。
古緋聞言,她神色一凜,沉吟片刻才道,“你在意她?”
墨玉華再次搖頭,“我不在意任何姑娘,可這是家族深入骨髓的使命,我活着,便是因爲小墨家而已。”
古緋嗤笑了聲,她眉目有尖銳的刻薄,十分不屑墨玉華這話,“愚蠢,愚孝,愚忠,一個家族想要繁盛,豈是因一樁親事就能決定的,家主無能,子嗣不爭,就是大京墨家也早晚傾塌。”
她如此憤怒,眼見墨玉華淡漠不關己的態度,心頭終起了不可抑制的悲憤,從心底最深處的意願來說,她不願意墨玉華走到這一步。
然而,墨玉華只淡淡一笑,他又滿上一杯清茗,雲淡風輕的回道,”這個世間,一些事總是需要有人做出犧牲。爾後另外的一些人才能得到安寧。
這話中的意思高深莫測,倒叫古緋一時間魔怔在那,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墨玉華前傾身,他拍了拍古緋能見淡青色筋脈的手背又道。“阿緋不用爲我擔心,古婉婷她一直以爲自己身子沒法誕下子嗣,再加上古家勢弱,日後定不敢蠻橫跋扈。”
古緋猛地回過神,她斂下眸子,淡漠地抽回自己手,冷冷的道,“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墨玉華笑了,他也不戳穿古緋的刀子嘴豆腐心。也知她之前一直不肯相認自己,心裡也定是掙扎猶豫過的,是以,他這會半點都不計較,“我知。與你無關。”
古緋面上起惱意,她側開頭,不看他,以更兇狠的口吻道,“別以爲這就算完了,古家已經在我手,小墨家我同樣會收歸己下。”
聽聞這話。墨玉華皺眉,他指腹撫過茶盞杯沿,想了想道,“不用那麼麻煩,阿緋若是願意,插手小墨家的買賣都是可以的。”
古緋一樣下頜。臉龐倨傲,“不是插手,是要徹底將小墨家給吞了。”
墨玉華眉頭皺的更深了,他今日約見古緋,自然最終的目的便是爲了這事。畢竟他還不想小墨家真落到那樣的境界,他雖縱容也願意寵着護着古緋,可卻並不想涉及到家族的層面上。
小墨家,是他唯一的底線。
他考慮半天,整個雅間再次陷入安靜之中,案几上的清茗漸漸冷卻,直至再沒那點暖人的熱度。
“我多少知你想做什麼,如果,”他口吻頓了頓,俊逸如玉的面容正視古緋,斯文的眼梢顏色倏地加深,“如果,我也有和你同樣的心思,欲取大京墨家而代之,那麼,是不是有一絲的轉圜之地?”
對古緋,他摸不著現在她的底線在那,所以,直接將話挑到明面上來將,把自己最低的限度大白出來,端看古緋如何抉擇。
可,古緋不說話,粉白的脣一抿,她同樣目色深沉地望着他,不發一言。
墨玉華繼續道,“你想對付大京墨家,總歸一個人是不行的,且經由墨戈弋一事,你已經在明處,若是我站你身後,做你的暗處的影子,還可以假意投誠地接觸到墨家,豈不是勝算更大。”
眸色連閃,古緋想過墨玉華會說很多的話,唯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片刻,她無法判斷這話中真假。
似乎知曉古緋的顧忌,墨玉華嘆息一聲,他在袖子裡摸了摸,邊道,“我曉得阿緋你現在不輕易信人,所以昨個特意擬了份商契,你若同意,簽下名字蓋上手印,咱們便聯盟賭一手。”
商契送至古緋眼皮子底下,她遲疑了瞬,才狐疑地打開看了起來。
白紙黑字,不大一張紙上,只簡單羅列了幾點,歸根究底,大致意思是說,小墨家會全力以赴配合她傾覆大京墨家,若有違背舉止,小墨家所有家業盡歸古緋所有。
古緋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這會她倒摸不透墨玉華的心思了,究竟是真心如此,還是緩兵之計?
瞅見古緋懷疑的視線,墨玉華苦笑一聲,他重新爲古緋倒了盞熱茶,“阿緋,終究連我,你也是不再相信了麼……”
需知,青梅竹馬的情誼,竟抵不過十年歲月的流逝麼?
最後一句話,在他喉嚨滾了圈後,又被生生嚥了回去,他看着古緋那雙黑白分明的純粹眼眸,無法想象,她是如何在生削腿肉之後,還能活着逃出大京,繼而迅速地奮起抗爭。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沉寂如宿墨,古緋緩緩地將商契推還給墨玉華,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籤……”
剎那,墨玉華臉色白了一分,他眼底浮起無法隱忍的苦痛,整個人都感覺到了跌落冰谷的寒。
古緋勾了勾嘴角,將之反應盡收眼底,“如果是你,我想去相信一次,所以,玉華哥,莫讓阿緋失望。”
悠遠拉長的尾音,帶着上翹的飄渺,聽在耳裡給人一種極爲不真切之感,可墨玉華卻忽的彷彿被萬年冰谷之中拉入灼熱的烈日之下,身上是熱烈到澎湃的暖意。
他似乎又活了過來,“當……當真?”
連說話都不順暢了。
杏眼笑彎如新月,古緋素白臉上第一次起了浸潤眼瞳的暖色笑靨,她伸手捧起面前的茶盞,小呷了口,眸子更眯了點,像是舒服曬日頭的貓兒,慵懶非常,“自然當真,玉華哥自小對阿緋的好,阿緋可是都記得。”
如此,她連喚了兩聲“玉華哥”,彷彿經剛纔那麼一遭,瞬間就心無芥蒂,又是十年前那單純可人的小姑娘。
然,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話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聰明如墨玉華,哪裡不曉得這其中的意味,可他拒絕去深想,只要能保住小墨家,且還不與古緋爲敵,古緋現今能主動喚他爲兄,這便已經讓他很是歡喜了。
氣氛大好,兩人就小時候的事,多聊了會,彼此之間都是言笑晏晏,那張擺在案几上的商契不小心沾染了茶茗,墨跡暈染開深深淺淺的暈圈,就模糊了所有的字跡,成爲廢紙一張。
這一趟,繼古家的六間鋪子一墨窯之後,古緋同小墨家也暫時皆爲盟約,加上之前墨玉華分到她頭上的兩間鋪子,再加上梓鳶幫忙打理的玄朱坊,古緋手裡頭便已經有九家買賣墨丸的鋪子。
若是叫旁人知了,指不定多驚訝,要知道,就連易州鰲頭的小墨家,在易州的鋪子左右也不過十五的數,而古緋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手上便收攏了九家。
這九家鋪子,原本的玄朱坊不變,以精緻墨丸爲主,且每月接的單子,古緋嚴格控制在十五份,經常能見玄朱坊外面有人拿着銀子也買不到墨丸的時候。
餘下的八家鋪子,古緋也自有打算,她將這八間鋪子全部換了個叫“花間詞”的名,那牌匾還是誘哄着封老幫忙給題的。
其中最大的一間重新修繕了一通,分隔爲兩層樓,一樓大堂擺上她專門理出來比較有特點的墨丸,二樓則專門用作文人雅士吟詩作對之用,還發請帖出去,專門請了易州書生才子,十天半個月便開一次詩會。
久而久之,這間花間詞,倒成爲易州風流雅士的匯聚之地,自然店中墨丸的買賣就好了起來。
其他七間,也是各有特色,有隻賣彩墨的,有隻出雍容華貴的套墨,也自有制一些比如易墨這種極具州郡特點的墨丸。
這種獨一無二的行商方式,沒多少時間,在易州就衆人皆知,誰人都知,想要買點自己中意的墨丸,去花間詞定能找到。
花間詞鋪中的制墨老師父和夥計,古緋也沒動,原來怎麼樣還就怎麼樣,只是在制墨配方上有改動,她名聲不好,不宜多出面,而梓鳶幫忙打理這玄朱坊,也不適合路面。
一段時間裡,古緋真是陷入身邊無人可用的境地,無法之下,她只得在城中另外置辦了套宅子,讓梓鳶有空便悄悄過去一趟。
每間花間詞的掌櫃都還在,古緋第一時間就放出話去,誰若干的好了,就能提拔爲花間詞總管事,這八名掌櫃眼見有奔頭,立馬積極起來,每日賬目往那宅子裡送,殷勤的不行。
梓鳶並不露面,她只差人將賬本送進來,末了看完再一一批覆,半月一次給古緋回稟,其他的事該怎麼做還怎麼做。
是以,誰都不知這易州突然冒出的花間詞東家是何人,自琳琅閣之後,花間詞東家便成爲第二神秘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