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將心肺都掏給姑娘
乾燥的掌心,帶着厚實的暖意,睫毛掃過,能感覺到指腹的溫度。
“姑娘……”
熟悉的低沉聲線像枕邊呢喃,古緋本想掙扎的動作一滯,她身子放鬆下來,正想說什麼,就感覺到背後一帶男子氣息的懷抱壓了下來,冷硬下頜擱在她肩,顯得一沉。
“讓姑娘委屈了,小生實感不安。”嘀咕從腹發生的耳語,悄悄地蔓延過古緋的耳垂,噴灑出的熱氣,讓她動也不動,只怕一偏頭,就碰觸到不該碰的。
“你……”古緋開口,然這一字音,被嘴角微涼的溼潤觸感打斷。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似乎只有那麼一瞬,輕若風,在她想確認之時,又很快退開,“姑娘別動,讓小生靠一會。”
古緋睜着眼,可視野之中一片黑暗,每眨一下眼睛,只能感受到覆在她眼眸那隻大掌指腹的熱度,像是焰火,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着暖意,什麼都看不見的情形下,她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肩膀正在低語的人身上。
她第一次才注意到原來他的身上,有着淺淡的冷香,和隆冬初雪的味道一樣,帶着明顯的冷意和清透。
“今日之言,姑娘莫要當真,”低笑聲傳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夾雜在裡頭,“自小,他便見不得小生有半點的好東西,不管他喜歡與否,只要是小生的,便都會從小生這搶走,名字、容貌、身份、地位、權勢……”
“也只有母妃不會將小生當成是他,會多看小生幾眼……”
“姑娘可會是第二個不一樣的否?不爲皮相所惑,能分出小生與他的區別?”
“呵,小生這是爲難姑娘了,一樣的皮相,又豈能那般輕易分辨……”
“不,”古緋開口,在她腦子反應過來之際,已經聽見自己在繼續說,“能分辨,你的聲音與逍遙王的不同。”
肩上的頭一頓,古緋感覺到身後之人似乎動了動,炙熱呼吸越發明顯的撲在她面頰,給她素白的臉上打出薄薄的粉色。
彷彿迴音一樣的淺笑之聲漸次迭起,帶着明顯的震動,激盪而鼓譟不休。
“姑娘如此聰慧……”
杏眼上的手鬆開,有淡淡的光從指縫之中透進來,古緋眨眨眼,然後視野越加明亮,幾聲異動之後,她就看到那張俊美無雙的面孔出現在她面前,帶着居高臨下的睥睨。
“小生,真要將心肺都掏給姑娘了,姑娘未給一個銅板,這買賣做的虧,可要如何是好?”
與其說是他在問她,不若說是他在問自己。
她下頜一揚,盎然的柔光從眼梢流瀉而下,渲染成一樹花火,“即便你賣,也要我肯買纔是。”
斜飛的長眉挑入鬢,狹長的鳳眸漸起暮靄幽光,“那姑娘如何才肯買?”
脣線微微斂起,古緋正視面前的男子,此刻他的神色安然帶調笑,很難將此前那個疏離而又淡漠的男子重疊在一起,她甚至不知,如此多的身份,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說那麼多的話,又是哪一句纔是真話。
她開口,也不怕傷人,“我不信你,你該知道的。”
稀薄的嘆息而起,尤湖反手關上房門,黑紅的袍擺拽過優雅的弧度,又輕飄飄落下,他推着輪椅進到裡間,將古緋抱上牀榻坐好後,他纔在她腳邊的榻上席地而坐。
半屈起一挑腿,他單手撐頭,漫不經心地偏頭看她道,“小生當然曉得姑娘不信小生,事實上,姑娘就沒信過幾個人吧?連同姑娘的心上人樂清泊,也是不信的。”
猛然聽到樂清泊的名字,古緋眉心一皺,“他不再是我心上人,道不同不相爲謀,僅此而已,莫要再我面前提起。”
尤湖嘴角翹起,微翹的脣尖像是水滴,有點光躍過,他長臂一伸,指尖抹平她眉心細紋,“那樣最好,如此小生纔有可趁之機。”
古緋轉頭看他,眼神一霎之間,是從未有過的凌厲,“我當說過,你再如此輕浮,休怪我無情。”
哪知,尤湖只是搖頭,帶着不贊同,“不,姑娘,這是心之所慕,不是對姑娘輕浮。”
“哼,”古緋冷笑出聲,“心之所慕?那敢問尤湖公子所慕過多少姑娘?怕是多的都數不清了吧。”
尤湖又搖頭,他伸出食指,在古緋面前搖了搖,“迄今,僅姑娘一人。”
說到這,他頓了下又多說了句,“縱使從前有沾染其他女子,那也不過是以逍遙王的身份不得不爲之,算不得作數的。”
古緋不說相信也不說不相信,她自顧自地取了髮簪,髮髻鬆散下來成鋪陳黑綢,“出去,我要休息。”
紅葉莊子那一場,耗心耗力,她這會才覺疲憊。
尤湖很是明白像古緋這樣的性子,自是逼迫不得的,他遂不再多說其他,手一伸,便幫古緋去了繡鞋,堪堪一掌便能全部握住她的一雙小腳。
潔白的羅襪,小巧的腳型,還帶着姑娘家特有的體香。
他眯起眼眸,隔着羅襪輕捏了幾下,在古緋惱怒之前,又很快鬆開,將她挪至牀榻,他指尖一繞她髮絲,笑着道,“那姑娘好生休息,小生給你看看腿傷。”
頭沾軟枕,她便越發覺得累,眼眸半闔,小聲道了句,“改日再看,現在出去,別在我閨房……”
模模糊糊之間,她還記得男女有別,不能讓尤湖再待她房間裡頭。
尤湖抿脣輕笑了聲,“今日正當好,不會礙着姑娘。”
說着,他輕輕撩起古緋裙裾,然後挽起褲管,整個動作柔弱落羽,硬是未經過古緋半點。
白皙如玉的小腿,能見本該是晶瑩腿肚的地兒,疤痕溝壑,有些是嫩肉的粉色,而有些則是老疤痕,從上至下的角落,可怖的很。
儘管他已經看過很多次,可依然還是會忍不住會想,如此的極刑,得需要多大的隱忍和毅力才能撐下來。
他眸色深沉地瞅了會,又將褲管放下,後拉了錦被給古緋蓋身上。
他就那麼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爾後起身,出了房間,只喚來夜鶯吩咐注意着古緋,就匆匆離去。
紅葉莊子的事,墨戈弋的死,以及逍遙王的懷疑,這些都還需要他去善後,是以,縱使他想多留一會,也是沒法的,在烏衣巷待的越久,只會讓逍遙王越發覺得,他對古緋是有那麼一些不一般的。
這種赤|裸|裸將弱點暴露出來,至少在現在,不是好時機。
古緋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接近申時末,她轉頭瞅着房間裡昏暗的點光,片刻時間,她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想了很多,有關尤湖,有關逍遙王,有關墨卿歌,還有死了的墨戈弋。
最後念及被扔在柴房的那斷刀男子,她剎那眸色清明如刃,撐起身,還未有其他動作,夜鶯便推門進來。
待她見到斷刀男子之時,已是半個時辰後,苦媽和尤二一直輪流守着,沒給水喝,沒給飯吃,甚至連傷都不給他治。
她瞧着半躺在地上,像死狗一樣的男子,臉沿線條冷若冰霜。
“姑娘,什麼都沒問出來。”苦媽瞥了眼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
古緋面無表情,她一直盯着那男子,好半天才緩緩開口,“想必你一生殺人無數,自然不會每次都記得,估摸我要問你的,你也是不記得了。”
她說完,視線稍移,落在虛空處,“我爹性子敦厚,我娘溫柔賢淑,多年以來,求的只是家人相聚……”
說到這,她猛地住了口,許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我記得……”
好一會,才聽聞虛弱的聲音冒出來,像是蚊吶,一不注意就能漏聽了。
古緋一怔,緊接着她眸底乖戾浮起,“你記得什麼?”
那男子似乎笑了下,披散的發從他兩鬢落下,一張臉被遮掩了大半,具體是何模樣壓根看不清,“十年前,易州那對欲上大京尋子女的夫婦,是我殺的,甚至……”
男子喘了口氣,他擡手拂開發,就露出臉上似蜈蚣一樣猙獰的疤痕來,“那對夫婦的兄長,還親眼所見,我揮的刀。”
十指指關節泛白,儘管這些事古緋早便知曉,可她再次聽到,還是難掩仇恨,“還有呢?”
男子伸舌舔了舔乾涸起皮的脣,順帶將嘴角的血跡一口吞了下去,“十年了,那夫婦臨死前,還拜託我一件事,真是可笑,都要死了居然還有心交付殺人者遺言。”
“何事?”古緋厲聲問道。
那男子艱難地撐起了點身,他手伸進懷裡摸了摸,“這東西,那對夫婦託我轉交他們子女。”
男子張開五指,一枚月牙形的玉珏安靜地躺在他手心,一半翠綠一半清透的白,涇渭分明又融爲一體。
眼瞳驟縮,古緋只覺耳邊雷聲陣陣,死死盯着玉珏,久久無法回神。
那玉珏,她自然是有印象的,爲數不多的記憶中,在很小的時候,她時常見孃親擦拭玉珏,並小心的保管,她問過,那是何物,孃親只說,那是外祖父家傳下來的東西,要好生存放。
苦媽上前一步,將玉珏從男子手裡接過來,確定無礙之後,才雙手送到古緋手中。
古緋反覆摩挲,冰涼的玉質,她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來的燙手,“一個死士,居然會遵守一個獵物的遺言至十年,你——”
“想騙誰?”
她低低說道,暗影之中勾起的嘴角,有蠱惑的惡意。
出奇的,男子搖搖頭,他身子後仰,讓自己躺的更爲舒服一點,“不是我想遵守,而是……不得不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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