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284 權宜的婚書
對於尤湖的到來,墨緋毫不意外,她換下那身嫁衣,瞅着越發礙眼,遂讓白鷺拿出去燒了。
苦媽站在外間,雙手攏着,微微垂頭,神色莫然。
墨緋坐在妝奩旁,她慢條斯理的將髮髻散了,活泛着頭皮,才淡淡的道,“苦媽,進來。”
苦媽一頓,爾後擡腳進去,像往常一樣站墨緋身後,習慣爲她揉按腦勺。
墨緋眼眸微闔,“原來苦媽竟是九皇子殿下的人,還真是讓我出乎意料。”
苦媽動作一頓,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請姑娘饒恕老奴罪過,老奴也是不知主人就是九皇子殿下。”
聞言,墨緋眼眸生寒。
苦媽繼續道,“其他人老奴不曉得,但是殿下每次吩咐老奴的時候,從來都是戴着假面,是以老奴並不曉得主人是誰。”
“老奴對姑娘絕無任何不軌之心,有關姑娘的事,老奴一件都沒像殿下透露過,還望姑娘明察。”
苦媽以頭叩首,很是擔心墨緋不信。
墨緋沉默,她手撫着篦子,細密的木齒在她指腹印出紅痕,她才淡淡的道,“這一路走來,緋自然是信苦媽的,苦媽不必惶恐,且殷九狐命不久矣,苦媽日後也不必再受他牽掣。”
苦媽點點頭,“老奴謝姑娘!”
墨緋點點頭,一揮手,示意苦媽退下,房裡餘她一人後,她又坐了會,驀地開口道,“來了怎的不出聲?”
隨着她的話音,從門口就傳來淺笑聲,尤湖踏進來。拉長的身影,越發顯的身姿挺拔如玉,“姑娘來的晚了些,如若不然,也沒這多事。”
墨緋眼皮一撩,面無表情,“哼;我本不欲來南齊。蓋因兄長身陷雲離皇族權勢傾軋,不得脫身,我焉能視之不理。且雲離太子有意與你合縱連橫。”
尤湖解下腰間的長劍,又是招呼墨緋過去幫她解軟甲,這才平淡的道,“雲離皇族自來神秘複雜。姑娘與兄長莫要多參合。”
墨緋正拿着護心鏡,聞言。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誰是你兄長,切莫亂認親戚!”
尤湖不以爲然,待身上輕鬆了。他伸展了下手腳,這才眉梢一挑道,“姑娘願意到南齊來。之於你我的關係,想來也是心頭有定論了。是以,姑娘這是矜持羞惱了?”
這樣被一語中的,墨緋本沒任何多餘的心思,也被撩的真生了惱意,她冷笑一聲,眯了眯眸子,無所謂的道,“你莫忘了,我是與殷九狐拜的堂,而非你尤湖。.?”
這話才一出口,她其實就心有懊惱,可對於尤湖將她的心思揣摩的這樣透徹,又十分不滿。
好似,若開口率先承認,那便是輸了一節,乃至日後在他面前,都恐難以以平常心對待。
尤湖將墨緋的神色盡收眼底,她心頭所想,他能猜出一二,故而沉吟道,“原來姑娘是覺得還差個拜堂之儀,這也簡單,殷九狐置辦的物什,一應能用,姑娘請!”
他說着,還一甩袖,虛引墨緋,當真要再拜一次堂般。
墨緋定定望着他,薄粉的脣抿成了直線。
尤湖就笑了,狹長的鳳眼上挑成風流的弧度,俊美的眉目盪漾出讓人心動不已的柔和,他上前一步,順勢拉住墨緋的指尖,親密的揉按了幾下道,“姑娘既然肯爲小生而來,小生此生必不負姑娘此情。”
那聲音可以壓低,帶出呢喃的蠱惑,迷人心神的很。
墨緋有瞬間的恍惚,下意識跟着就想點頭,然她一下回過神來,目光落到兩人相牽的手上,好一會才斂眸道,“從來孤雁向南飛,今始君恩歡喜媒,來年花開花發日,君既結髮……纔不棄。”
君既結髮纔不棄……
尤湖將這句話念叨了遍,也沒在意墨緋要他先結髮不棄,才肯依從他的心思,心頭略有快活的道,“小生自然會先結髮不棄,務必不會給姑娘反悔的機會;”
話到此處,纔算是說定。
墨緋抽回手,淺淡的應了聲,並不像尋常姑娘家那般羞赧,反而比任何人都來的坦蕩,在她臉上,就看不到女兒家該有的嬌羞。
不過,尤湖才覺得這模樣的墨緋纔是正常,畢竟他與她之間的感情,算計利用的夾縫之中艱難生長出來的,脆弱無比,又彌之珍貴。
且又像是涓涓細流,不曾轟轟烈烈,纏綿悱惻,倒像是細水流長的陪伴。
她見過他最不堪的陰鷙,他亦曉得她最狼狽的醜陋之處,另,她的雙腿血肉,還是從他身上割下來的,這般牽絆,不知不覺間,已無法斬斷。
彷彿相互舔犢的幼獸,背靠背擠挨着取暖,時日久了,竟也成相扶相持下去的習慣。
“眼下,你是如何打算?”名分安定,墨緋自然開口相問,畢竟,日後兩人算是休慼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尤湖長臂一伸,以一種看似親密,卻也讓墨緋不會不自在的距離,半擁着她重新在妝奩邊坐下,取了水滴白玉簪,斜插她髻上,撫了下她鬢角道,“暫時不用上陣殺敵,姑娘就與小生一道回紫禁城,以九皇子妃的名義。”
“至於殷九狐,”他從銅鏡中看過去,直視墨緋雙眸,“就留他在此處安心等死,約莫他也是不想有旁人見着他那下場。”
聞言,墨緋眉尖微攏,“你……當真不救他?”
尤湖自曬一笑,“姑娘莫要再試探小生。”
“若是十日前,他身上的毒,興許以小生的血換之,還能多活個幾年,但而今,毒入五臟六腑,就是小生再妙手回春,那也是無可奈何的。”
“所以,姑娘是想他死還是小生亡?”尤湖低頭,湊到墨緋耳邊。微涼的脣尖劃過她小巧耳垂上被殷九狐咬出血跡的小傷口,鳳眼深沉一分。
墨緋偏頭,隨着尤湖說話,一股子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脖頸,讓她很是不自在;
“小生還發現,隨着殷九狐的日漸虛弱,小生的身子骨卻好了起來。像是他的生機盡數都到了小生的身上。”
“從前小生就想要取殷九狐而代之。更勿論說,日後有姑娘陪伴,小生就更不想那般早早夭折。除了小生,誰還能這般好的待姑娘,小生可捨不得姑娘受苦。”
這兩人名分定下,尤湖就像是無師自通。任何話語都能帶出甜言和蜜語,巴不得將墨緋迷的三魂去七魄。纔是甘心。
墨緋擡手推開他臉,不甚在意的道,“你自有定論就好。”
尤湖笑了下,他望着墨緋的眼。清亮而發柔,“姑娘,莫要擔心。一應自有小生。”
兩人說妥,墨緋又將雲離晉安太子的密信交由尤湖。只看他要如何個合衆之法。
而殷九狐自那日後,就未曾在墨緋面前出現,雖同處一院,可不知尤湖與殷九狐說了什麼,殷九狐倒認命了的模樣。
又是五日過去,尤湖僱了馬車,苦媽收拾了行禮,墨緋等人隨着上紫禁城。
不過是三日馬程,紫禁城城門就遙遙在望。
墨緋挑起馬車簾子,細細打量了這座南齊都城,與大殷和雲離的都不相同,高數丈的城牆,厚好幾尺,巍峨的銅鑄城門,非的幾十人才能推攏。
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很是熱鬧,若說大殷是驕奢,雲離是神秘,那麼這南齊的紫禁城便是粗狂。
南齊在北,周邊多邊漠遊民,故而民風彪悍,就是好些蠻夷女子,都十分擅騎射,一身馬上功夫,不弱男兒。
墨緋進城的時候,就見大街上,竟有穿着麻利方便的窄袖胡服婦人家,並未戴帷帽遮掩,大大方方的綰着墮馬髻,很是有番颯爽英姿。
尤湖在旁,見墨緋看的起興,便笑着道,“南齊與大殷不同,對女子的規矩不太嚴苛,古有代父從軍的姑娘,一樣同男子上陣殺敵,很是兇猛,朝堂上,也有女官,姑娘日後會喜歡南齊的;”
只是聽尤湖這麼一說,墨緋就已經對南齊心生好感,她眨着晶亮的黑白眸子,語氣輕快的問,“真不落忍口實?”
尤湖戲虐發笑,他探手過去摸了摸墨緋小而尖的下頜,“不會,作爲九皇子妃,姑娘在南齊想做什麼都行,小生還兜的住。”
即便曉得這話說來是哄她開懷,本身她就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可墨緋嘴角還是止不住的向上翹了翹,“我要開玄朱坊,日後要和琳琅閣一樣。”
後宅女子從商,在大殷還要遮掩一番,以免讓人笑話沾染上銅臭味,就墨緋曉得的,有些男子自視甚高,處處標榜君子之則,對黃白阿堵物諸多看不上,若是曉得家中後宅婦人喜好,自然是容不下。
她這樣說,也是想瞧瞧尤湖的態度。
哪知,尤湖嘴角笑意加深,他湊過去,以極快的速度挨蹭了她嫩嫩的面頰一下道,“大善,小生正愁囊中羞澀,想要招兵買馬,光是琳琅閣所賺銀兩,都還差些,既然姑娘想要從商,小生日後的用度,還得指望姑娘纔是。”
他將這樣很沒出息的話說的理所當然,反倒叫墨緋啞口無言,這世道,但凡是性子傲點的男子,哪裡肯花銷婦人所賺銀兩,此等行徑,就和貪墨嫁妝一般無二。
尤湖眯了眯鳳眼,他盯着墨緋,轉過她臉,正色道,“小生說的可不是玩笑話,過些天,小生就將琳琅閣交到姑娘手上,姑娘想開玄朱坊,儘可用琳琅閣的關係,務必要在三國亂起來前,站穩腳跟。”
一句話,就將尤湖的野心昭示無二,他所圖謀的,根本不僅僅是一個南齊,而是三國一統。
墨緋頓覺誤上賊船的錯覺,她看着尤湖,吶吶問道,“那婚書,從前只是權宜……”
“哼,”尤湖冷笑着打斷墨緋的話,他逼進她,脣尖觸到她的嘴角,一字一句的道,“姑娘踏上南齊之初,小生就再不會給姑娘反悔的機會。”
墨緋怔忡,她雙手抵在他胸前,猛地一擡頭,就望進深不見底的鳳眼之中,一同與他,萬劫不復。